贺浔之躺在床上，闭上眼，不真实感才又占领思绪。
黯淡的月光透过麻纱质的窗帘，轻轻笼着一室寂静。林持清背朝着窗户，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看起来好像睡着了，可贺浔之知道他没有。黑暗中，散了发型的林持清愈加肖似往昔模样，连睡姿也是。但贺浔之心中的不安反而扩散开来，小持情绪收得快，可他自己还没有接受这一切。
又或者他多虑，少年人总会变得成熟。
林持清睁眼，看贺浔之神色并无困顿，嗓音沙哑地低声问：“在想什么？”
贺浔之诚实地回答：“想问的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持清往近前挪了挪，“问吧。”
贺浔之于是也侧过身：“你觉得这事儿是为什么？”
林持清思考了会儿，选择了玩老梗：“因为爱情？”
贺浔之无语：“……说正经的，死而复生你不觉得三观颠覆吗？”
“传说自古有之，以前当个故事听，总不能碰上了还不相信吧？你想我报警吗？”
“不……算了，你觉得那张身份证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真的吧，说不定是神给你的礼物呢。毕竟在这里当黑户可不容易。”
“可万一像你说的，这个身份很复杂。对了，我爸呢？你们还有联系吗？他没事吧？”
“你爸还行，你想见他吗？可能要过一段时间。你为什么不先关心下我？”林持清捂着嘴小声咳了两下。
“……你不是就在我面前好好的。”
“我不好，我发烧了，我忙了一天。贺浔之，你知道吗，今天还是端午节，整个假期我都在出差。”
“你们老板不当人了？”
“……”
“没有，他还不错。”
“那，节日快乐？”
林持清笑出了声：“嗯，节日快乐。说起来你还欠我一句毕业快乐吧？”
话赶话到这里完全偏题，贺浔之也有点想笑了。他借着稀薄的夜色看着林持清，说出了对他而言十几个小时前准备好的话：“小持，恭喜你，毕业快乐。”
林持清开心了，弯了弯眼睛，带着点鼻音：“谢谢哥。”
奇异地，在这种穿越时空的玩笑与真心话里，贺浔之踏实了些。精神是亢奋恍惚的，□□却极其沉重倦怠。他学着林持清的样子把被子拉高，闭上眼睛，像每一次倒时差那样，尝试入睡，尝试相信会有一个明天。
换言之，来都来了。
林持清轻轻说：“别害怕，如果你害怕，可以拉着我的手。”
他把手伸出被子搁在两个人中间。
贺浔之闭着眼用被子裹住：“盖好，别着凉，变成高烧明天有你受的。”
林持清这下真满足了，贺浔之覆着他的手掌是温热的，他不用再担心会有噩梦，或者半夜醒来找不到人。毕竟他舍不得睡着。
但林持清也阖眸，怕再看会被人听见心里的声音。
事实是他比贺浔之还早入梦。奔波了一天，头痛和发热抽干了林持清的体力，他还大哭一场，真的很累了。但有人接住了他——晚风中落空的，全部降临在了他的面前。
天光大亮，林持清醒来却不愿意睁眼，以为好梦了了，翻了个身又埋进了枕头里，企图续上一续。贺浔之从门口经过，看人像醒了就喊起来吃药。退烧贴已经被人换过两次，库存用光。
林持清一喊就起，看起来乖，实际上愣愣地坐起身。他服下退烧药、被人试探额头温度、手里的水杯被抽走，眼神都一直黏在贺浔之脸上，见贺浔之要走，还想去拽，但手落回了床上。
贺浔之注意到，坐在了床沿：“你厨房里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药倒是很好找，就在入户柜的抽屉里。
林持清迷瞪着又盯了一会儿，嘟囔了句“不是梦啊”，才揉了把脸，侧身去摸床头的手机，一看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等会儿，开机了我点个外卖。”
他拉起贺浔之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你能掐我一把吗？你是真的吗？”
贺浔之好笑，依言拍了拍林持清的肩膀。林持清用眼神谴责他怎么不用力，贺浔之把手伸他面前，说：“那你掐我一下看看真不真吧，说不定是橡皮的。”
房间里回荡着贺浔之的痛呼。
林持清没理人，心情很好地下了床。不是梦，而且做幼稚鬼好像也挺快乐。
贺浔之本想让他再睡会儿，谁知道人给他来这么一下。劲儿不小，看样子还不算病重。他也刚起，夜里睡得可没有林持清好，几乎是被拖拽到睡眠中，又屡屡被梦魇惊醒，一身冷汗又忘得干净。
半夜里他趁着醒来给林持清换退烧贴都没把人弄醒，去客厅拿了温度计一试，才意识到好像被人糊弄了。好在林持清的体温虽然没降下去，但摸着也没更烫，他吊起的心也就将将悬在哪里，眼下给人吃了药才放下一点。
意外的是，昨晚来不及注意，白天了才发现这套房子高层临湖，阳台望出去就是宽阔的水面，一览无余。日光中，粼粼的湖面闪烁着，看得贺浔之心中凭空生出些感动来。
活着是这样的感觉，以前竟未察觉。
林持清家什么都好，可就是屋子过于整洁，对此他解释说刚做完保洁，大概自己那些面包牛奶过了期，被工作人员清理一空。贺浔之听着感到无语，这并不是厨房里连调料都欠缺的原因啊。
林持清投降，坦白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我平时都在公司吃饭。”
贺浔之狐疑：“你没休息日？”
林持清顾左右而言他：“公司的食堂非常好吃。”
他装作没看见，避开了贺浔之谴责的目光，心里对贺文峥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句叔叔抱歉。又打开软件，早餐的预计配送时间都在半小时以上，干脆带着贺浔之出去吃。
林持清塞给贺浔之新崭崭的两百块钱，让人先穿自己的常服：“第一顿饭，一会儿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贺浔之还没有现金已经是稀缺玩意儿的认知，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在林持清往车库走，要开车吃早点的时候察觉到了异常：“这附近没有早餐店吗？”
林持清啊了一声：“不知道。不过小区门口是禁止摆摊的。我们去邻里中心吃，不远，五分钟就到了。”
贺浔之怀疑林持清根本就没有照顾自己，更不用说好好照顾自己了。到了邻里中心，林持清更是看起来什么都没吃过，一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样子，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最后贺浔之去点餐，林持清留下占座。
他目光紧紧盯着贺浔之。看着不可能存在的那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人群中，和服务生交流，回头确认自己的口味，从别人手里接过餐盘，和路人借过走向自己，林持清终于允许自己心中涌起巨大的幸福感。
他彻底相信贺浔之回来了，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更不是游魂，是一个活着的人。
刚出笼的小笼包烫嘴，金灿灿的锅贴香气连堵了鼻子的林持清都能闻到。这顿早餐确证了不可能存在的存在。
林持清喝白粥配茶叶蛋，两笼小包子只吃了几个，贺浔之没准他吃油炸食物，那三个锅贴都是不是点给他的。病患这顿早餐吃得比平时多些，还是被贺浔之问是不是没胃口。林持清笑了笑，说：“生着病呢，养好了就吃得多了。”
早餐后，两人下到负一楼进口超市，贺浔之需要生活物品，林持清需要这种需要。两百块显然不够了，贺浔之撑着袋子等林持清自助结账，把东西放到后备箱的时候还感到新奇，这算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时代变迁的细枝末节。
锁了车，林持清不打算就这么回去，他喊住了贺浔之，示意他再回到商场，除了日用，衣物鞋袜和手机、电话卡都是必须的。
到了顶层，林持清带着人往里走：“你经常穿的这家，刚好上秋冬系列，有你喜欢的款式，来看看。”
回头却发现身边一个人影也无。
林持清骤然停步，世界按下消音键。
他握了握拳，心脏刺痛后，热势烧过徒然淤积在他体内的虚弱占领上风。林持清努力站直，紧紧闭过双眼，再次搜寻，可顶楼奢牌本就冷清，一眼望去看个对穿。他还是没能找到。
林持清抿着唇顺着指示往左侧的卫生间去，极力镇定却面色吓人。他没出声喊，像怕惊飞小鸟。沉默地推开每一个隔间，终于在最里面遇到了一扇关上的门。
“咚、咚、咚”，林持清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貌。
“有人！”是不认识的声音。林持清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有人拍他的肩：“你在做什么？”
电梯开门时，贺浔之说了一声等下我去了左侧的洗手间，刚刚在超市的预制菜区摸到了一点儿滑腻的红油，擦了也还是留有触感。正出来就见到林持清闪身消失在另一边的通道，他赶忙追上去，走这么快！
跟上了发现原来人也进了卫生间，他停在门口等候，却听见里面门吱吱呀呀，有些奇怪。贺浔之进去，就见林持清站在最深处，略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上前去。
听见这么一句，林持清猛地回头，看到面露疑惑的贺浔之，他勉强挤出个笑：“你不见了，我在找你。”
“嗯？我去另外一边了，洗手。”贺浔之回想，“你没听见我跟你说等我会儿吗？”
林持清也洗过手，抽了张纸擦干：“我的错，没听到。”回到商场，他又停下脚步补充，“下次你要去哪里可以先和我说吗？你这样消失了我真的会怀疑是自己疯了。”
贺浔之本来想说他夸张，可是看人病恹恹发着红的一双眼，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答应：“好的，一定说。”
糟这一趟，再后来林持清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贺浔之身侧，他总是慢半步，又或者并排，确保人一定在自己视线里。贺浔之察觉到，感觉自己被当成了没有家长腿高的小孩，一不留神就走丢的那种。
进了店，贺浔之随便选了些，林持清也没心思看，导购拿来的比划过就定了，没耽搁太长时间。
倒是办号码的时候两个人都担心着假证问题，万幸没有任何意外。回家路上，贺浔之有点兴奋，看得出来他卸下了一个重担。还在电梯里，林持清接到了工作电话，下午本来有会议，贺文峥批了他的假，助理来问会议是否改期。
进了家门，贺浔之把大堆东西放在餐桌边，开始归类。林持清打了个手势去了书房，人站在门口，眼神还留在贺浔之身上。
他交代完工作正想说话，猛烈的咳嗽袭击了他。林持清转身关上了房门。
电话对面的蒋清华吓了一跳，她这个老板还没休过病假，听这阵仗确实病得不轻，心怀歉意想光速结束对话，就听得林持清让她一天之内查到一个人的全部信息。
蒋清华：“……”
这是什么熟悉但是陌生的霸总语录？
林持清发过来的身份证照片上少年俊朗英气，就是年纪不大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漫画中走出来的老板终于觉醒了霸总设定，自己这个特助要开启真正的特助模式——腥风血雨的“从你们的全世界路过”的配角生活，林持清就补充说是暑假要来的实习生，让她去做下背调，越详细越好。
蒋清华：“……”
好失望是怎么回事，见过只管工作不管生活的特助吗？林大魔王除了工作还有生活吗?
挂了电话，退出和蒋清华的私聊界面，林持清回到客厅。他看贺浔之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让人记得注册社交平台添加好友，洗过手帮着把新的衣服毛巾分类塞进洗衣机，然后拎着贺浔之昨日换下的衣服跟他打商量：“这能丢了吗？”
贺浔之莫名其妙：“为什么？”
林持清表情很温和：“不吉利。”
贺浔之没想到晦气那道坎还没过去，倒也同意了。林持清就转身去杂物间，拿塑料袋装作一袋放在了墙角。
虽然病着，他还是有些工作要做。其实他精神还不错，只是浑身乏力。吃过药被贺浔之盯着量了体温，已经控制到37.5℃，比昨天的38.3好许多，自觉明天就能好，还是听贺浔的话披了薄毯。
贺浔之看他在忙，也没打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捣鼓新手机，待林持清合上笔记本，差不多到了饭点，贺浔之主动去了厨房。上午他买了一些食材，是林持清爱吃的，超市也有半成品，可都辛辣不适。
林持清换到餐桌边上坐下，翻开四喜福利院的官网，拨通了咨询电话。
半小时后，摆上桌的是一菜一汤，中式的，分量还挺大。贺浔之没找到电饭煲，用开发商送的一口巨大的不锈钢锅蒸了小碗饭。林持清大感诧异：“你下学期偷偷选修中餐了？”
贺浔之被他逗笑，林持清说起刚刚的通话。
“四喜那边确实有一个贺浔之，也是十九岁，但是孤儿。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大概确实有了一个新身份，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我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贺浔之表示没问题，他也需要知道这些。
林持清接着说：“你爸爸那边，一年前他突发心梗，这周正好复检，看他情况，合适的话我们就尽快告诉他。”放下筷子，他看着贺浔之，“我会建议他收养你。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以为贺文峥身体硬朗，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贺浔之面色不怎么好看，但也表示理解：“可以。”
林持清继续：“好了，坏消息已经告诉你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
“那场意外非常糟糕，幸好你有保险。
“恭喜你，你应该是第一个能在意外死亡后拿到理赔的当事人。”
贺浔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林持清脸上带了点笑意：“贺浔之，你要发大财了。”
吓死持了。
以及贺老师，死了别着急，你的福气在后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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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确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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