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了府门,上马车之前,司马毅环顾四周,无论是自家屋檐,还是对街商贩,全都仔细观察。除了偶尔有一两人投来注视的目光,大多数人形色如常。
待上了马车后,司马毅又先留意了片刻有没有人跟上来,见几无同道,又都不是熟悉的面孔,便没再掀开车帘。
而是悠然地坐在马车内,望张春华出神。
眼见张春华坐姿端正,背脊挺直,面容平静,好似一座高洁的菩萨雕像,忍俊不禁道:“春华你之前出府去集市逛过吗?”
张春华闻言,诚然地摇摇头,回答:“未曾。”
“是因为不想出门,还是觉得人生地不熟?”司马毅不依不饶地继续询问。
张春华沉吟了片刻,还未作答,韵竹照常抢先道:“还不是因为公子身子不适,夫人要留在府中照顾公子。即使明知公子……”
韵竹指了指司马毅的腿,告知马车内的其他三人意会,不好直接说出来,以防让车夫也知晓,继续又道:“也是怕公子没个分寸,一不小心有什么错漏,害人害己。”
韵竹还故意做出对司马毅嫌弃的神情。
司马毅并未生气,而是心疼地仍旧注视着坐在自己近处的张春华,良久,微微叹息道:“想来,确实是我耽误了春华你许多。若是能重来一次,春华你一定不想再嫁过来吧?”
“倘若有机会能离开我,春华你可要好好睁大眼睛,重新寻个良善可靠的男子托付。”司马毅说着说着,自己先努力假装释然地笑起来。
尽管他的笑容实在有几分难看。
张春华听了,蔚为不解地转眸回望司马毅,凝视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只秀眉微蹙,无奈解释:“若是重来一次,只要婚约照旧,我还是会嫁过来。”
又或许即使没有婚约,只要不知晓司马懿会失忆、像变了一个人,自己还将他当作记忆中那个翩翩少年,自己也是愿意嫁给他的。
张春华念及此处,思绪一时跑远,恍若回到了许多年前,还小的时候,在粟邑县张府,是如何遇见那个少年的。
司马毅见张春华怔怔出神,没忍住又唤她道:“春华,你还愿意嫁过来只是因为婚约,还是因为觉得我也还行?”
司马毅明明是语气平淡地问着,但表情郑重、呼吸微滞,好像有些不愿让其他人察觉出来的紧张。
韵竹忍不住嗔怪插话:“公子,你还真……自视甚高,哈哈。不过,即便没有婚约,我猜我们夫人也是愿意嫁给公子的。”
韵竹也知晓张春华幼年与司马毅的事。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对于不擅交际的闺阁女子来说,足以托付终生。
司马毅面上有抑制不住漾开的笑意,但又隐约觉得不太对,笑意有几分阻滞。
张春华见状,先瞋了韵竹一眼,而后不慌不忙地解释:“比起其他人,至少我见过仲达你一面,无论容貌、品行都还看得过去,自然也就愿意嫁。要知晓这比随便寻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嫁了要好太多。”
只是比盲婚哑嫁好一些?
更何况,张春华所谓的见过一面,见得根本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原本的司马懿。
司马毅的面上露出羞恼来,轻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再与众人说话。
就算他要走了,也无法容忍张春华完全不在意自己。
马车车轮骨碌骨碌地前行着,到了集市之前,横槊吩咐车夫将马车驾到一旁,就在外面等候,待他们逛完市集,再来接他们回府。
随后,四人簇拥着,往集市中而去。
司马毅装作跛足,横槊本想搀扶他,但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换而到张春华身旁,与张春华说道:“春华,劳烦你扶我一程。”
张春华懵里懵懂地将柔荑搀上他的臂弯。
司马毅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边倚着张春华缓慢前行,一边又在环顾四周是否有人格外认真地注意自己。
四人先去了布庄,锦绣轩。
内里的布料琳琅满目,从颜色到材质,都让四人应接不暇。
韵竹已经率先跑上前,一会拿起一匹素色暗纹的绢纱,一会又捧着一节绯红的绸缎,不停地询问:“夫人,这个好看吗?若是做成裙裳的话,一定精美非常。”
张春华顺着韵竹的话,笑道:“好看,都好看。若是韵竹你有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挑一两匹买下来。恰好来许都一年余,你很久没做新衣裳了。”
韵竹顿时喜笑颜开,羞赧地向张春华投来感激的目光。
于是,横槊同样可怜巴巴地望向司马毅。
司马毅哑然失笑,“也给我们横槊横小郎君买。你与韵竹慢慢挑选去吧,让春华陪着我,我可要好好挑选几匹布,让春华给我做香囊。”
“几匹布?”张春华不可置信,美眸微瞠,樱唇略张。
司马毅笑意更甚,也不安抚她,直接拉着她往布匹更多的另一边去了。
司马毅先是瞧见一块粉色绣了桃蕊的细纱,拿起来,在张春华面前比对了比对,继而说道:“春华,你觉得这块料子如何?”
张春华认真评价:“好看是好看,但未免艳丽了些,并不适合给男子做香囊,再加之纱质,虽然更加透香,可是不宜久戴,稍微刮蹭便会跑纱走丝。”
“谁说我要买这块布料来做香囊了?”司马毅笑嗔张春华,转而对着店家喊,“劳烦,帮我将这块布料包起来。”
“那你是要做什么?”张春华不解。
司马毅认真回答:“自然是给你做新衣裳啊。我常看你穿一些橘色、暗色,鲜少穿粉红、明黄。可像你这般年纪不是正该穿得明艳吗?”
像他在未来的小表妹就总是喜欢粉色的东西,无论是裙子还是裤子、袜子、鞋子。
“我……”张春华迟疑了片刻,说道,“粉色不搁脏,又太娇嫩了些,我除了幼时,没怎么再穿过。怕是……”
可是,她拒绝的话没有说完,眼瞧着司马毅兴致勃勃替她挑选新衣,满是雀跃的样子,张春华不忍辜负他的好意。
也就没再拒绝。
然后,司马毅得寸进尺,还给她挑选了明黄的锦缎、藕荷色的细绢,以及零星的几匹橙红、竹青的软绸。
“买这么多做什么?”张春华又在惊讶,“我穿不下这许多衣裳。之前陪嫁的新衣,还有好些没穿呢。”
司马毅不以为然,回答:“你说韵竹很久没有做新衣了,你不也是?再说,哪有女孩子会嫌弃自己衣服多的?我表妹就总是说她的衣柜里永远缺一件合适的衣物。”
“表妹?”张春华之前,倒从未听司马毅提过。
司马毅一怔,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囫囵地糊弄过去,“就是我母亲娘家妹妹的女儿罢了。幼年见过一两面,早就不来往了。”
“总之,你别管这些,我们有钱,想买多少布匹都可以,只要我喜欢,或者你喜欢,都可以买回家去。”司马毅郑重道。
张春华无奈叹息,“你别再给我选了,自己也挑一些。不是要做香囊吗,顺便也可以做几件新衣裳。”
司马毅觉得张春华说得有道理,转而给自己挑选起来。
他一共要了三匹素娟、两匹平布,多是一些蓝灰、鸩羽的灰暗色。
张春华又不太明白地说道:“这些料子都算不上舒适、名贵,虽然也能穿,但是衬仲达你普通了些。颜色也都太暗淡,与仲达你如今习惯穿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司马毅如今的衣服多是一些明艳的靛蓝、深青、明灰。
司马毅面对张春华的质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而后模棱两可地解释:“也不就是要按旧的习惯添置新衣。你说的那些舒适、名贵的料子,我已经有很多。就买些普通的,偶尔外出、远游穿上,弄坏、弄脏了也不心疼。”
司马毅是想好,自己若是要外出流浪,在乱世之中,定是不能满身绫罗绸缎,万一有山匪、盗贼盯上自己,自己又不会武功,岂不是要死于非命?
还是提前准备些普通的料子好。
张春华听了他的解释,也没在追问。
倒是司马毅自己笑说:“不过你替我做香囊的布料一定要是上好的锦缎。我先前就瞧上了那块雪青的紫绸。再绣上一些梅兰竹菊,定是既骚气又好看。”
“骚气?”张春华不太理解这个词意。
司马毅也没解释,继续又道:“不过一个肯定不够,再扯一块雾蓝和竹青的料子吧,也都给我做成香囊。颜色越多,我越好搭配衣裳。或者,就用你做衣物剩下的那些料子也行。”
张春华无言以对。
他们在布庄蹉跎了一个多时辰,到从布庄出来,布庄的店家好心地命伙计将众多的布匹提前搬到司马家的马车上。
韵竹觉得腿累、腹饿,望着一家甜糕饼说想吃,怕司马毅不愿意给她买,还扬言道自家夫人张春华也喜欢。
横槊却是不敢苟同,“要说这来到集市,吃饭、歇脚,自然要去拐角处的王婆汤饼家,吃一碗鲜肉汤饼。甜糕有什么好吃的?”
“鲜肉汤饼?”韵竹顿时双目泛光,但迟疑地又道,“可是,不论汤饼,还是甜糕,我都想吃。”
“夫人……”韵竹向张春华撒娇。
张春华忍俊不禁道:“好,买,都买。”
“那小的去给夫人和韵竹买甜糕,公子领她们先去王婆汤饼的摊上歇息?”横槊主动承担道。
司马毅则是急忙阻止,“别,让我去买甜糕。”
“为何啊?”横槊不解。
司马毅冥思苦想,作答:“因、因为你家公子我失忆了,不记得什么王婆汤饼在哪了。你领她们去吧,我去买甜糕。”
尽管,那王婆汤饼的招牌已经遥遥可见,司马毅还是如此说着,推搡着三人往前,不容他们质疑自己。
横槊觉得也有道理,答应了,不忘提醒司马毅,“那公子你注意点,毕竟,嗯,你腿脚不便。”
司马毅明白横槊在提醒自己什么,他状若了然地挥手,嫌弃横槊话太多,而后一瘸一拐地向另一边的甜糕铺子走去。
到确定三人不再注意自己,司马毅又在环顾四周,见没有特殊情状,突然放平了跛足,如常地行走起来。
司马毅:在生或者死的边缘试探。
张春华:杀了,直接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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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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