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芸没想成仙啊？

1 报道

芸是今天刚来司命宫报到的小仙官儿。

她做人的时候从来不信有神仙，因为她觉得老天没眼，为何不看看，人间疾苦遍地横行，世人求神拜佛难脱苦厄，那要神仙有什么用啊？

她却因为不小心完成了事事无成的未婚夫的未竟之事，得了他飞升的因果，阴差阳错做了神仙。呵，世事无常啊！

成了仙，分了工，报了道，她知道了:原来仙是真的，是个正经工作，是要干活的，还分工明确。

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半真半假的，世上不止一方人间，却只有一方天宫，人多仙少，不成比例，忙不过来的。

呐！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完全是真的，这一天，好累，好漫长啊！她好想回家……

2 仙人的约束

天官一隅，祥云萦绕，仙风渺渺。

风吹来，云淡去，一座宽阔宫府映入眼，朱门高阁未挂匾，左右门柱刻了一副金字联，上联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下联是:兰因果絮，必有来因；横梁上一批:莫嗟叹！

司命星君的左辅君方留领着新来的小仙官儿正要逛宫府，刚到门口，欲交代宫府分布的其他事宜，却叫不上来名字:“唔……”

“人间有兄弟姊妹，男子互敬称兄，女子互亲称姊，你称她道姊罢！”司命星君的右辅君方休捧着几卷古卷路过，敲了一下方留的头，刷一下不知何处去了。

“芸，我做人时，叫做芸。”她对方留报上名。

“道姊，你而今身消道了成了仙，就不能再叫为人时的名了。名是这世间最简短的咒，一种与天地间的约束。那个芸约束的是天地间为人的你，如今的你是个仙官儿要有个新名字，重新与天地做个约束。”方留也是第一次带这种因缘际会成仙的，之前那些见习仙官儿都是自己在修行时就定好了自己的法号，道成之日直接与天地约定。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人间出家修行的都要起个法号，道号啥的。”芸顿悟，拍手笑盈盈道。

“嗯，那该如何称呼道姊呢？”方留浅浅含着笑，问到。

“如此一来，取名要慎重，你还是暂称我道姊吧！”芸这样想着，毕竟要用好久呢！

“有理，那我们先来熟悉一下司命宫。”方留走在前侧，领她进了门，淡淡道，芸跟着，看四周奇花异草处处，观祥云仙雾交织难辨孰是孰非，景美，心思却不该在景上。

“昔年天神一时孤寂，起心动念间，无中生有创造天地，演化大道。先是创造万物，生灵长为人，又化亚灵为妖，灵生恶念就地化魔，灵灭又聚不日化鬼，不聚自散又再组为灵，重入大道。可天神为所欲为，枉顾因果，三千世外世，三千界外界，霎时湮灭，天神反应过来，悔不当初，与诸灵以名作结约束为仙。仙得天神的助益，掌管大道运行，这也就是你我而今为何能在天宫来去自如了！”方留长长一大段说完，驻足不前，定眼看芸，看她是否理解。

“这样啊！所以我们是靠天神的力量活着了？人和妖魔鬼怪是平等的喽？”芸心有不解，不耻下问。

“道姊聪慧，那么我们继续，不错，万灵皆是平等的，灵长与亚灵的区别不过是魂魄的数量而已，动植物都是有灵魂的，和人没甚区别。大道轮回中都是要先去地府报道，记上命薄，后由北斗南斗二殿定过生死，记下命格牌，再由我们司命殿的仙官根据命格写具体的命数，命数写好后，回送到地府，自有仙官负责该魂儿的转生事宜，至于他转生后的如何就是他自己取运的事，一辈子完了，再到地府报到重来一遍，如此循环往复。”方留又是一段，静待芸的疑问。

“如此一来，人一辈子都是定好的？为何我会成仙？”芸闻言，又讶异又不解道，如此层层叠叠，怎么会让她这个不信神佛的人成仙呢？

“非也，只有命格和命数是定好的，命运主要还是掌握在个人自己手中的，我们的任务是将该有的命数对应命格写清楚啦！道姊能成仙，自然是功德圆满，天地人和，可喜可贺啊！”方留诚实送上恭贺，又带着她往前走。

来到一方圆径十丈的白玉高塔前，方留不慌不忙推门而入。

芸进到塔内，抬头向上看去，正见满塔的仙官儿忙碌不休，一人一隔间，个个左手翻命薄，右手执朱笔，绞尽脑汁者有，愁眉不展者有，神采奕奕者有，都是在对命薄和写命数，且要尽可能让每个人的命数都不一样，哪怕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双胞胎都要不一样。

“世上不能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就是这高塔里仙官儿们的工作目标，这至理格言被做成金字条幅，凌空竖悬于高塔正中。

“哈，方留，你来看看，此人命贵福安，我是否该在细末处给他埋个处处遗祸？”楼上一个小仙官儿看见方留进来，笑呵呵招呼着。

方留闻言，闪念间，带着芸一起来到他身侧，看了一眼命格牌，是四块分别刻着生死祸福的白玉牌子，拼合在一起组成一块更大的牌子。先转头交代写命数的仙官儿道:“不错，越来越熟练了，如你刚才所想，去埋祸。”

又拿起命格牌递到芸面前介绍道:“道姊，这就是命格牌了，上面有生死福祸是确定的，我们的工作就是据此将一人的平生写到命薄上，如一生对应一死，一福也对应一祸，不要管那富贵贫穷，高低贵贱，都要这样写。”

“难怪人间命苦是常态了，未负尔等如此苦心专研，常人能得平淡一生都是福气了！”芸想起来，世间不是有很多人生活的平水无波，就是日复一日磋磨难受的很！

“道姊，水一直向东流，可今日流过去的水，明日还能再向东流一次吗？”方留将命格牌放下，抬眼问到。

“似乎不能！”芸似有所悟，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是不能说出悟了什么？

“昨日之水今日不可留，昔日前情今日苦方休啊！道姊，我带你去你的书阁。”方留知道这道姊还未悟道，也不强求，她既机缘成仙，谁还不能试试呢？先从简单的来。

“好，有劳。”芸在人间也算是书香门第，大致了解如何执笔行文，于她而言，此事也不算难，如今是长生仙体，找些事儿做，也不是不行。

“今后，道姊便在此处工作，这是掌一方人间一岁草木枯荣的命薄，你先做做，有何不解，可上塔顶寻司命主薄亲自指教。”方留将芸带到六楼的一处隔间里来，指着书案那一堆堆高到天花板的玉简与一筐筐命牌道。

芸闻言先是抬眼看了看，小阁楣梁上有一小匾，道:岁枯荣。又随着方留的指向转眼看去，有些震惊，不自觉抛出话:“这，这要做多久啊？”

“不多久，今天一天做完即可。”方留如实作答，明天还有这方人间下一年的草木枯荣呀！

“一，一天，今天吗？这……”如果说做不完，会不会被丢下天宫啊？芸在人间时，作为女子处处受制于人，好在她祖辈能干，也是富贵一世，可如此也觉得是疾苦人间，身未受，舌未尝，眼却见得，耳也闻得，心也怜悯过。而今到了仙界，怎么能再下去？

可，我的天地爹娘啊！我好累，我想回家，只，不想回人间。

方留不知道姊心中想法，觉得是她见了新玩意儿，不知如何是处，于是将如何批一众花草的枯荣详详细细讲了一遍，便去门庭迎接贵客了，今日该是司命星君兄弟，度厄星君回来了！

3 命苦起来，仙君都躲不过。

“一岁一桔荣，春来梅枯繁花荣，繁花似锦觅安宁，春日，的繁花，繁花有……好眼花啊！”芸做人时，大家闺秀，从来是踏春时节，走马观花，心不在焉，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儿，如今处理起这一岁草木枯荣的事，歇了半日，刚起步理到春，就颇不耐烦，是真的眼花，人间春天有那么多花吗？或者也不是春日百花繁复，而是她心里挣扎:可有不回人间也能回家的法子？

忽又想起，方留说不懂则去楼顶，问询司命主薄。

于是芸边往塔顶走边盘算自己见了主薄该如何解释自己虽已成仙，却还是想回家，又不想再回人间做人还是想做仙的复杂想法。不如老实讲清楚吧！几番挣扎下，有了结果:也不是不行。

走到塔顶，一眼望去就一个顶阁，门扉虚掩，静待客来，芸熟练的抬头看一眼，那匾额道:孤不寂。芸不急着抬手，喃喃念了一遍，轻笑道:“仙人也会孤独寂寞吗？”

“不会，没那时间！”一位行色匆匆，白袍尽染急不可耐的仙官儿答道。随即用仙术召来一堆碎石，砰的一声，将门框砸的稀巴烂，如此还不尽兴，怒意沉沉接到:“司命哥哥，我此次转世是你为我写的命数？”

“度厄，你冷静些，几万岁的星君，也轮回了千百次，缘何还学不会平心静气，笑对人生？”这孤不寂阁里陈设如人间书阁无大区别，对着正门就是一张金镶玉书台，那白玉金花的台面后是位看上去年轻的仙君，不似方休那般乐于解惑，不似方留那般平易近人，更不似白衣仙君这样暴躁。而是如人间不曾及第的书生一般，布衣蓝袍，荆钗束发，眉宇间藏着怅惘，衣角里掖着疑惑，只那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令人印象深刻，一见就忘不了！称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在仙界倒是不出众，因为仙人基本都是这般俊美，不分男女，主要认的是各种不凡的气质，而司命星君的气质就在这秋露目里，无上慈悲又不悲天悯人，让人怜惜又令人敬仰。

可度厄星君却不怜惜也不敬仰这双眼睛的主人，他蹙眉生疑，不甘又苦苦道:“哥哥，我这次在人间一生度厄两千年，整整两千年，那方人间日日生乱，处处苦厄，你叫我怎么平心静气？堪堪求生，都是命运垂怜，如何笑的出来？我也知道，这是我作为度厄星君一仙职的分内事，不该向他人诉苦，可我就是不服，为什么，哥哥们作为福星就可在盛世转生，而我却只能在乱世平息苦厄？”

司命星君落了朱砂笔，抬眼看着度厄，无悲无喜，淡声道:“不错，此去确实太久了，天宫都好几年不见你！既然回来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我也该去轮回了，这段时间你代我主司命宫，方留方休会辅助你。”

他们星君都是天神的直接造物，本是星灵之体，在宇宙中漂浮，静静的修炼，有的星体孕育出了生命，自成一方人间，有的却没有，任旧修行者有之，来天宫述职者有之。度厄就是后者，所以对守护人间本身就带着不解，凭什么都是天神造物，我却要去保护你？

司命星君也没有孕育过生命，但是他比其他星君觉醒的早，所以是诸星君的大哥，自然也是最简朴的一个，星灵们与天地结契，作为仙长领导一干灵魄修成的仙人辅助大道运行，三不五时也要亲自去各方人间看看世间万法演化成什么样了，这样天庭大小仙官儿下凡到人间来回一趟，就叫做渡劫啦！这种仙官转生的命数自然是由司命星君本仙亲自执笔书写才得安心，就连玉帝下凡渡劫都是要过司命朱笔哦！

“不，我不休息，如此，我也要为哥哥写一段命数，让哥哥也吃个苦头。”度厄星君在司命面前是个孩子，从来都是，吃了亏就找哥哥帮自己找回来，这次正是吃了哥哥的亏，那自然要从哥哥这里讨回来。

“觉得司命好做？”司命闻言终于笑出声。

“这就不知道了，但我做来肯定不比哥哥差，哥哥，你莫要早写好此番轮回的命数。”度厄满腔希冀，心道:我如何会比你差？等我来给你写个磨人的。

“回去休息，两天后我取来命格牌，亲自教你如何执笔命数。”司命见弟弟这是又好了，不急不躁了，刚才不过是无事生非，又低下头专研如何写命数了！

“好，哦！门外有人找哥哥。”度厄星君侧身，露出在一旁看着二仙君演绎兄弟情深的芸，嘻嘻哈哈着给哥哥行礼告辞，回自己宫府去了！

4 修仙版千与千寻？吗？

芸见度厄星君走了，自己缓步上前，施礼一拜，恭敬道:“主薄，小仙拜上！”

司命不抬头也不转眼，温和问道:“何事？”

芸静了片刻，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道:“唔，小仙，想回家了！”

“家？”司命闻言不解。

什么是家？他原身是颗星体，自顾自转修行，有了灵识就在司命宫，上下成千上万亿年，日复一日在孤不寂阁里做分内之事，其他也就是去北斗宫问生南斗宫断死，再就是去地府交接公务。也从其他灵魄处听过，轮回转世时经历过，家这个概念，他知道。但是总觉得昨日之水今日不可留，何必再乱心忧？所以怎么会有仙人想回家呢？于是接到:“既已成仙，你家人在人间怕是也百年后化成一捧黄土了，何必再想？”

“不是，我不是自愿成仙的，是无意得道的，我爹娘现在肯定还活着，年岁自然大了些，可我回去，一家人定能团圆，还望仙君成全！”芸急忙解释道，她听劝，但是不代表她放弃了初衷。

“哦？”司命闻言终于抬眼看了她，是个陌生的小女子，肤白如宣纸，很适合作画，五官也真如画卷一般，朱颜温婉，杏目含笑，柳眉如寒烟，薄唇若红梅，合起来给人一种似有情若无情，执念未破的模样，在天宫，算不得美人，气质确实独特，怎么成的仙？好奇，也便问了出来:“之前未见过你，几时来的司命宫？”

“今日刚来的。”芸如实回答。

“如何称呼？”司命又淡声问。

“我在人间生在深闺，不曾出家修行有过名号，来在天上才知道要有个约束，想着要用很久，需好好琢磨，就没想好！”芸还是很老实。

“深闺贵女？不曾修行？怪不得，如何成的仙？”司命解了一些疑惑，继续发问。

“在人间，父母给我结了娃娃亲，本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可我未婚夫家道中落，他人生也是一直落落落落，再也没起来，做什么事都一事无成。即便如此，他一直都有追求，从未放弃过，那日他炼了百解丹，正欲试药，天空惊雷滚滚，将他劈死了，我恨老天无眼，将他的故事写下来，四处传说，竟一时名动天下。我受此事激发，正欲背起行囊，游历四方，将所见众生相都翻写成可传颂天下的故事时，刚出家门，就见仙鹤架着祥云，不由分说将我一路驼来天宫，一日里上上下下带我到处报到，问我有何才能，我说是会写字，就将我分来司命宫了。”芸提起那未婚夫，语气有些许颓丧，毕竟青梅竹马一场。

“原来如此，该是你未婚夫要成仙，他试药时天劫落下，没有修行加持，一时没挺过来，他那药应该是真的可以解百毒的，你承了他的遗志，将他的故事传遍天下，也算对他有恩，这成仙的机缘便转嫁给你了！”司命一听便明白来去原有，毕竟是一众小仙官儿的主薄，天天看得因果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写命数是一件费脑子的事儿，很多没经验的仙官儿少不得要日日来问一声他。

“如此！那我可能回人间了？”芸急切问道。

“可以，但是你再不是你父母的女儿了，要想回人间需要重入轮回。”司命眸里闪过一丝悲切。

芸打断司命，抢话道:“怎么会，我才来两天，人间也不过两年而已！”

“你叫什么？”司命冷声问。

“我……”芸想说自己叫芸，脑子里也知道自己叫芸，可喉咙里发不出这个音节，心里一阵惶恐，四肢收拢，一脸仓皇，明明在司命宫门前还能说出来的。

司命见状，伸手拍拍她的肩，似是安慰，道:“你那方人间，再也没有你了！”

“可我还记得那方人间，记得父母，记得我自己啊！”芸仍旧不敢置信，努力证明自己还是自己。

“是，你说的都是真的，记忆也不虚假，只是你和天地的约束已经变了！你父母，只知道女儿去云游了，却不知道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方人间自你踏入司命宫起，就没有你的约束了！”司命指明出路，却击碎了她的坚持，平和道:“如今，你是你，也不是你，你想做仙，就想好名与天地结契。你不想做仙，便去北斗宫领生福牌，去南斗宫灵死祸牌，交给方留写个命数，再去轮回就是。”

“我，为什么？又不是我要成仙的！”芸再忍不住，哭出了声，她从来不是个有勇气有毅力的英雄，她知道万事两难全，知足可退步，可惜，她还有不舍，还有父母，还有留恋……

“你，莫哭。仙本来就要忍受长久的孤寂，要的本就是心死，对世间毫无眷恋之灵魄，如此，才不至于恣意妄为，犯下大错。”司命柔声说着自己都听不进的话，孤不寂，是他的阁名，也是他亿万年来的希冀，很多时候，他会怀念在宇宙中恣意漂浮的日子，明明恒久不变的星河，却因为自由，时刻都是变化万千。

“那，我该怎么办？”芸的眼眶已经哭红了，她很迷茫，我非我，那我是谁？我还想去四海八荒写一趟人间百相，累了就还回到家乡，找个志同道合的郎君，一起侍奉双亲。望着司命的秋露目，寻求着希望与答案。

“或许我不该替你做决定，明日，同我一起去取命格牌，仙人，或许不适合你！”司命无情道。

“我，……”该怎么做？而今所念所想都是虚妄？芸愁眉紧蹙，失神着走回岁枯荣，心间想着:成仙虽非我愿，可人生困苦，原是常态，仙君转世都躲不过，我回去怎么好过？如今身消道了，枯坐那岁枯荣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