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还从未见人心
岁枯荣阁里,芸一一整理着一方人间的草木枯荣,专心致志,枯燥却能将她的心移出再不能与父母相见,再没有芸这个身份存在世间的现实中去。
天宫没有黑天,只有白日,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芸终于忙完,将写好的命薄,一一装订整齐,放在案首。枯坐发呆,脑子一片空白,此刻竟也有仙人的心境了,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因为脑子动不了了!人间花草何其多?品种也很繁复,呵呵!
“道姊,你上手可真快啊!我当年刚来司命宫时,来这岁枯荣,那可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呐!”方休日常来收阁里写好的命薄,看见这昨日匆匆见了一面的道姊做事如此优秀,是真感叹:不愧是不修炼也能成仙的,做这行的天才呀!
“我少时在家,爹娘爱对诗话词,常让我在一侧执笔随录,写的多了,丢了可惜,也去人店里专门学过,学过如何将扉页装订成册……”芸初来天宫,还不是很适应这里的时间流逝,她觉得自己一年没说话了,忽然有人跟她说话,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人间事。又觉得自己一年都不曾吃喝睡觉,都不觉得疲惫空虚,这仙成的有点儿真实感了,不由得边想边说就悲伤起来,再说不下去。
方休见状,眨眨眼,心道:怎么是个爱哭的道姊。可他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于是抱上岁枯荣的命薄,飞也似的往顶阁去,只闪念间便叫来了司命。
司命直接来在阁内,这是他生平,千亿年来的生平,第二次见人悲伤,杏目灌泪盈眶,眼眶眼皮都是红红的,本来是似有情若无情的人,此刻却被悲情淹没,少了几多生气。司命见状开始反思:莫非是我昨日话太重?他也曾转生做过人,大都是久居深山修行深,高高在上,待人来请才去人间观道法万象的命数。偶见女子空阁垂泪,又见男子酒宴里奉他做上宾,心生好奇也问过,那些男子只道是:妇人心性,娇惯的厉害,近日软话哄的少了些,莫见怪,不像你,出家人就没这番顾虑了!
想到这一节,司命欲效法世间男子,毕竟,这个仙不是个修道飞升的,是个机缘成就的,人间的余情也该由人间的心意来解开,一时温言软语道:“仙子,你莫悲切,我昨日言及你不适合做仙,是我偏颇了,我原身是颗星体,千年轮回才有机缘做回人,未及时洞悉你的心情,是我不好,而今知错,来道歉。你说说,缘何悲伤又忍泪呢?”
“呜呼,我悲,再也见不得爹娘。我怕,我再也不是我自己。我迷茫,不知道自己如何自处?又恐惧,你们都是仙,和我不一样!”芸总于听得一句有点子人味儿的话,也将一腔复杂的感情坦白出来。
“那,你想怎么办?”司命问完,才惊觉,不该有此一问,这只会加深她的恐惧。
“你竞还这般问我,怎么这么狠心啊?”芸一日以来,脑力早已用尽,而今全凭情绪主导无理取闹起来,可这是天宫,不是她家,面前的是司命,不是她爹娘,惯爱宠惯她。
语毕,司命不答话,岁枯荣阁里寂静无声,她才反应过来,心底逐渐升起一股凉意:怎么办?好歹这是主薄,顶头上司啊!
司命在想什么呢?还是在想那一世酒席间,那些男子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情,在他面前讲了如何应对无理取闹的妇人。一阵晃神里,那男子道:我后院十几房妻妾,个个合乐自在,诸君可想得知是为何?
席间诸君喝了他的酒,个个奉承道:请指教。
他唏嘘道:妇人也不是真无理,不过是太孤寂,多抱在怀里,哄一哄,再大的气也就消了,没了气性,谁爱闹腾不是?
诸君又吃了他的菜,对这废话更是狗腿道:仁兄高明。
抱一抱?哄一哄?司命星君脑子里有两个疑问,二再生三,果真有用?寻到法子,即刻付诸实践,对错嘛,再看。司命还真就将芸面对面轻抱在怀里,细语道:“仙子,不要无理取闹,这里是仙界,你初来乍到,我知道你眷恋父母,又仙路漫漫,有多虑不解处,多来问我,我乐意多加指教。”
指教?这个词,不该司命此情此景说出来,他不解人情,芸却听得出来,这话莫不是调戏她?但看着那双秋露目,虽未含情脉脉却认真的很,面色冷然如星体表面,感觉不像是**,倒像是在完成任务。芸稍微冷静下来,将司命的话连起来,推理二三,有了猜测,道:“主薄是在模仿人间男子劝后院泼妇吗?”
“什么是人间男子劝泼妇?”司命谨记抱一抱,不曾放开手,不解就发问。
“哈哈哈,司命啊!你可是见过有数房妻妾的男子,日日就听后院哪处哭起来立刻去那处抱抱院主人,好言好语连连相劝,好衣好食连连相送,脂粉钗环日日更新,忙前忙后忙不迭地的?”司命闻言僵了一僵,那一世,他在那男子府中呆了半月,一一应正芸的说法。
芸见此,钻出司命的双臂卡环,更是笑不自支道:“可惜,那男子猜不到,后院的都不过是想良人相伴观好景,山水佳期多相逢。”你忙事业,我们在家相伴在一起,你闲暇时,我们在山水间共游畅居,只可惜,良辰美景总是被辜负,如世间诸多女子的年华难留住,不过是你后院妻妾的一个,怎么能太自私,太强求?
“这是怎么料得到的?”司命那一世,半月之期一到,便又会山里苦修,实在不知道那男子的结局。
“司命,你可是司命哎,人间命数都是你主薄,这样的事,怎么会难猜呢?”芸收了笑,疑道,仍是捧着腹。
“非也,我等写命数,只看命格牌,写个大概而已,姻缘的事,属实是个人命运,掌握在人自己手中,大多人间不还是拜月老求姻缘吗?”司命解释道。
“也是,纵非如此,人心多变。便是司命也写不出人心莫测来。”不必,也没必要。心都被仙控住了,那世间哪里还有变数?没有变数,仙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
“你随我去人间,愿意吗?”司命听她说人心的事,确实,他从未想过这事儿,一时疏忽了!
“怎么去?”人间没有芸了,只有一个还未结契的无名仙官儿。
“我许你再见父母一面,如何?”司命道。
“主薄,为何要我随你去?”她敛眸低头道。
“教我,识一识人心。”司命勾起她的头,注视着这会儿收敛了情绪的人。
“我自己都不懂。”她好似被司命的秋露目摄了魂儿,只能开口道。
“你不必懂,因我多次轮回,都是在深山修行,难得机会窥探人心,所以只见大道运行,不见阴阳周转。你世间父母未去,自有因缘在人间,我可将你命数里写个带我转生出山便可,我出了山门入尘世,自然再写你与前世父母重聚首的机缘”司命很平和的语气又不容置疑。
她这下又被取了心,呆道:“全听司命安排。”明明是一格换一格的命数。
“如此!有劳道姊了!”司命收了手,有礼道。
“主薄,你也叫道姊?”她知道这是敬称,只觉得司命也这样叫显的她颇老。
“敬称而已!勿忧虑。”司命以为这是自己乱了人间先来后到的前辈规矩,浅声宽慰道。
“嗯,此乃天界,天意多弄人,早见怪不怪啦!”她大方道,得了机缘见父母一面,明明该是她多谢司命的,但见司命这般模样好玩,也就安心“年长”些。
“道姊,你岁枯荣的新命牌来了。”方休果真迅捷,毕竟原身是颗流星,此时塔里诸仙官,大都才刚刚休息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去了一趟北斗宫去了一趟南斗宫,将今日需要的命格牌从一楼招呼到六楼来了!
“方休,过两日,你这新道姊随我一同去转生,她走后,岁枯荣,你来接手。”司命见来人勤谨得很,叮嘱道。
“可我还要每天跑北斗南斗和地府啊!”主薄何必?还好我不是人。
“跑完也能顺带理一理岁枯荣。”司命心道:毕竟能干你就多干些。
司命今日似乎特别开心,闪念间便不见身影!
2 度厄逗笔落墨
过了两日,孤不寂阁里再次迎来了度厄星君,他是应约而来,这仙君没有原则,不讲道理,辛而一心向善。听了司命罗里吧嗦交代一堆从前交代过的事宜,没有一点人话,他终于不耐烦了,压着心火,强制自己淡声道:“哥哥,这些东西,上次我们交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上上次也是这样说的,上上上次也……”
“你哪次真心听过?”司命不让他再“上次”下去,按着他的肩头接道:“此去下界,我带了一个人,要她助我出深山,我写她的命格牌,你写我的命格牌,刚好带你过一遍写命数的流程!”
“有所耳闻,人家刚上来,就被你带下去。”度厄在没事儿找事儿,是这仙君的强项。
“好好跟着我写。”司命身为哥哥,对他从来都是直接下命令。
司命在白纸上写草稿:生辰八字,男,某人间第一轮回某国某地人氏……边写边道:“度厄,你动笔吧。”
司命有私心:其一,他觉得如果芸来世是个女子来深山里,不仅有被豺狼虎豹吃掉的危险,且她那一方人间,妖魔鬼怪横行肆虐,怕是难寻觅到自己。其二,便是机缘巧合下,芸的转生来山里见了自己,他千万年道心颇坚,定不愿随一个女子下山。若她是个男子,凭蛮力也该能将自己绑下山。
度厄有逗哥哥的心,朗声应道:“嗯呢,我看着呢,哥你忙你的,我跟着呢!”朱笔晕墨直接在玉简上书写。
司命心底有私心难却,也没有指责度厄不打草稿,只默默隐着心思,不说话,独自将芸来世的命格誊写到玉简上,不一会儿这两兄弟便将这次转生的两本仙官命薄写好了,司命道:“拿来对对!”
度厄机警道:“哥,我按自己在乱世的经验写的,拿出来,怕哥哥笑话,你先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生气。”
司命答应道:“应你!”我这个弟弟,何时这样谦虚了?
度厄还是不放心:“你对黄天后土发誓。”
司命依言发了誓,度厄这才将玉简摊开,上书:生辰八字,女,生世迟三刻,缺灵光一缕,父死母弃,生于山,长于山,孤苦伶仃,妖魔鬼怪常扰其身……
度厄静待司命发怒,岂料司命认真看完那命薄,无悲无喜却是夸赞道:“果然没白在人间水深火热两千年,写的不错。”
度厄闻言,眼睛睁的老大,一时比他原身——一颗星体在宇宙里的视野都要开阔,惊声道:“哥哥来世是女子哎!”
“知道。”司命点头。
度厄讶然道:“因为不聪明,被抛弃在山上。”
“以往转生不也差不多,兜兜转转还是要上山修行,你写的很好,直接从小儿住山上。”司命觉得以往都太麻烦,这下一步到位,很好,好的很。
度厄再解释道:“孤苦无依,妖魔鬼怪都来找你哎!”
“我几亿年都是孤身一人,你后面不是写了,道姊的转生会来山里寻我,她来世是男子,定能带我出深山。我怎么样也是仙人转生,少不了也是要修道,妖魔鬼怪什么的,小事一桩。”这刚好解了司命的为难,哪有人会不跟着救星下山的?
度厄奇了,不罢休道:“哥哥不是诓我?这就是认了?”
“度厄,你好好做段司命,待我回来,跟你讲讲人心难测。”司命觉得此行定然不虚,能收获满满,待回来了,再跟这些后辈讲一讲人生大道理,做个优秀的大哥!
度厄叹道:“哥哥,今生保重!”他忽的后悔了,这一世哥哥估计要受不少苦,又连累个新飞升的小仙官儿一起受难,等哥哥回来,肯定少不得要大骂他一顿。可复一想,傻哥哥愿意转生成女孩子,他可以留这黑历史,笑个几千年,又觉得没什么心腹大患了!
“嗯,去找方留,让他带你熟悉一下司命宫。”司命又垂眸扫了眼两本命薄,心道:该是如此,躲不掉,何必逃不休?果然仙有了私心,就容易得报应。
3 走了
第二日,司命带着命格牌和命薄一起去找芸。
她刚好在和方休做今日的交接,好仙子,如画容颜,一笑间春风嫣然。
司命站在门口,看她,她察觉到了,转头看回来:是布衣蓝衫,好似人间书生的仙君闲倚在阁廊外的栏杆处,怀里抱着两幅玉牌玉简,那是芸的转机。
“道姊,走,去轮回。”司命总是这样,如秋,冷冷热热,温和又决然,朴素绝不失气度,称他,今日那双眸子,仍旧似泣非泣,看她却是温和的,很勾心魂。
“怎么?道姊在天宫还有未竟之事?”司命疑问,将玉牌玉简在手里晃了晃,不知藏哪里去了!
“是我走神了,快走快走,人间如今也过五年了!”芸现在是真的赶着去投胎,毕竟父母年龄大了,自己长成人又要二十年,救救仙君,见见父母,不求尽孝,但求能说一声:勿挂念,女儿成仙了!
“嗯,走吧!”司命走在前面引路,芸跟在身后,一前一后,往地府报道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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