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像被扼住喉咙的鸡一样，从刚刚开始，就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怪叫声。但不能怪他，当局面反转得过于快时，任何语言都不如尖叫来得有意义。当他擦了一把冷汗，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时，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开了口。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现在，修罗与小丑的距离只剩半米，但是她似乎被困在了原地，已经动不了了，没错吧？”
说完这句话，他又抹了一把冷汗，当年他也是上过擂台的选手，靠着一副利落的嘴皮子翻身农奴做主人，成为了老板的手下，如今，怎么连比赛都看不透了呢？
还好观众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职，一个个好像魂魄刚刚出走，现在才重新回到身体里一样，犹豫再三，才开始点头。
——也难怪，有一瞬间，连他都觉得小丑面对的并非人类，而是一个深渊里不可名状的怪物。
不可直视，不可侵犯，不可战胜。
“女士们先生们，这场比赛，恕我直言，恐怕即将成为小丑的个人秀，小丑已经捕捉到了他的对手，接下来就是我们万众瞩目的处刑时间！”
这话才算是彻底把现场观众的魂拽了回来，稀稀拉拉的掌声终于变得密集起来，兴奋的神色重新回到观众们身上，他们看着场上挨得如此近的二人，并不知道一场对话正在他们之间发生。
“你最好不要有一点异动，否则我的丝线会立即把你拦腰斩断。”
小丑镇定的声音不知为何没有传到广播里，仅在两人之间流转。
林不语眉头微蹙，一声不吭，很难让人想到腹部被人穿透的疼痛正在她身上肆虐。
“说实话，你很聪明，”小丑的声音异常平静，他将左手插进兜里，右手依旧保持着不动，“仅仅通过一段录像，就能看出我的攻击手段，还能找出应对措施，怪不得老板这么欣赏你。”
林不语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大拇指上——一根极细极细的银色丝线从他的指尖皮肉里钻出，穿透了她的腹部，另一头固定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她躲过了他食指的致命丝线，但到底离他太近了，大拇指的丝线已经无法躲避。
或许，如果她能再早一点进入那个状态，她根本不需要跟他兜圈子，就可以轻松接近他将他杀掉。
“需要我帮你屏蔽痛觉吗？”巴尔问道，“根据我的计算，接下来不屏蔽的话，你的生还希望不足5%。”
闭嘴，我不叫你你别和我说话。林不语冷冷回答道。
“你在和谁对话吗？”小丑突然说。
林不语骤然一惊，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一下子又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剧烈颤抖了一瞬。
“不用担心，我不在意，我只是观察力比一般人强而已，”小丑摇摇头，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这样的战斗方式，如你所见，我不擅长近战。”
林不语低低地喘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为什么你的手指里……有这种东西？”
“哦？你不知道吗？”好像一片草叶落在湖水里，小丑的声音只泛起一瞬的涟漪，便重归平静，“身体改造啊，不是很常见吗？”
“放屁，”林不语冷冷道，“我根本没遇见过几个会从手指里喷丝线的怪物。”
小丑被她这么说，倒也不恼——可能他早就失去了生气的情绪，他只是补充了一句，“在摘星楼，挺常见的。”
他回头扫了一眼依然沉浸在沉默中的观众席，点了点头，“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可以再和你聊一会天。”
林不语看出他是话很多的类型，于是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的左手是我自己在地下城区，找一个黑作坊里的人改造的，花了我全部的身家才勉强说动他，”小丑看着自己的左手，低声说，“毕竟你知道的，帝国法律禁止平民进行身体改造。”
林不语不知道，但她依旧配合地点了点头。
小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原来不知道这么多事，简直像是从联邦来的间谍。”
“讲你的事就讲，少那么多废话。”林不语像训狗似的。
小丑耸耸肩，牵动着右手动了一下，聚光灯的光芒在银丝上忽上忽下地闪烁颤抖，就见林不语突然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别挑衅我，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小丑的语气有些轻快，“听我继续说吧。”
林不语垂下眼睛，让自己的杀意和外露的情绪慢慢回到身体里。
“改造完以后，我就靠着这个杀了我的仇人，然后……我遇见了老板，来到了摘星楼。”小丑盯着自己的左手，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老板让我在这战斗，所以我创造了角斗场的连胜神话。”
“老板是我的恩人，当他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宠物时，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于是他又帮我改造了右手，老实说，如果没有这个改造过的右手的话，今天我确实很难取胜。”
“不过，你的水平确实可以，”小丑仔仔细细地看着林不语，似乎要透过面具看到她下方的脸，“很年轻，身体强度估计有S级，从你能进入‘有我之境’来看，你的精神力强度……”
他忽然一顿，随即了然地笑了笑，“原来你还不知道‘有我之境’是什么啊，怪不得没有一开始就进入，居然是在战斗中途领悟的么？”
林不语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一个毫无秘密的孩子，她的一切动作、情绪和呼吸落在这个观察力极强的人眼中，都会让她的真实反应和目的无所遁形，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令她无比烦躁，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杀意。
小丑漫不经心地摆了摆右手，林不语能够清楚地感觉自己的肉/体随着他的动作被左右切开，温热的血液正在浸透她的衣服，但她依旧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一声不吭，连生理性的颤抖都被她竭力抑制住。
“不要对我有这么大杀意嘛，你的性命在我手上，杀不杀你就在我一念之间。”
“那你怎么不动手啊？”林不语狠狠地喘了口气，冷笑道。
“因为我已经抓到你了啊，”小丑有些苦恼地说，“老板给我的要求是，抓捕为主，抓不到就杀。我已经抓到你了，自然就不能杀了。”
“只不过……”小丑的语气中难得有一点迷茫，“我刚抓到你时，的确是不想杀了你的，跟你聊了这么久，我越来越想杀了你了，这是为什么呢？”
“可是老板让我把你带到他身边，你确实应该去他身边，老板正好缺一个近战型的，你做他的宠物的话，一定能帮他做很多事……但为什么，我这么想杀了你呢？”
观众席外的掌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擂台正中央的二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忽然就不攻击了，反而一副贴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样子。
小丑扫了一眼观众席，摇摇头，把自己的困惑和迷茫都甩了出去，“算了，没时间了，不想了，我还是带你走吧。”
“我还没有活捉过人呢，”他嘀咕着说，“怎么才能让你失去战斗力，又保住性命呢？”
“啊，有办法了，”他好像一个人也能演完一出戏似的，伸出左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五角星的形状，“这样切割你的身体，不至于把你的内脏全都切碎，肯定能让你活……”
林不语就是在这个时候动的。
她知道自己掩饰不了杀意，所以干脆在杀意最盛的时候动手。
果不其然，小丑哪怕身手再差也早有防备，他迅速调动自己其他手指的银丝，朝着那个被他固定住的黑色身影所有可能攻击的方向射了出去。
他心里很清楚，她躲不过去了。有我之境只能在绝对专注的情况下进入，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保持绝对专注了。更何况她已经被自己固定在原地，被自己的丝线封锁住了所有攻击的空间。
真可惜，他没有把修罗带给老板，不过好像也没那么可惜，他还是成功地把她杀……
预料之中的穿透人体的触感并没有传来，他几乎是大脑停滞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丝线居然空了?
然而当他看到眼前一幕时，立马就明白了原因。
他以为她的杀意是冲着他来的，因此才能在一瞬间作出一切针对她攻击的防范，可他没有想到，她的杀意，是对她自己。
她以半个腹部被割裂的代价，逃离了丝线的禁锢，然后，她后退了一步。
他想过所有她的进攻方式，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后退。
但那又如何？小丑收回了丝线，漫不经心地想，不过是一切回到起点，甚至优势在他，眼前这个捂着肚子生怕肠子流出来的人，哪还有半点威胁？
“我说你，真是麻烦透了，”他低低开口，声音里难得有点烦躁，“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呢？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什么。”
“你不会真以为你杀得了我吧？”林不语忽然笑了笑，声音又轻又凉，“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扔毛线的小孩罢了。”
小丑瞳孔一缩。
眼前人给他的感觉忽然又变了，他仿佛看到无尽的深渊正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暴雨、雷电、毒瘴、邪祟……世间所有恐惧的精髓，都在浓到极致的黑暗中向他伸出手，要将他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怎么可能？你明明……”
林不语不喜欢废话，刚刚忍了那么久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轻轻一跃，拳头就像一颗微小的陨石，冲破大气层，朝着世界里的唯一目标极速陨落。
小丑早就不会感到恐惧了，他依旧在思考对策——即使他明知道，在对方进入有我之境后，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像是在慢动作回放，毫无反抗余地可言，可他的头脑依旧在飞速转动，试图找出一条生路。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着那双明亮到令星光都为之黯淡的眼睛时，他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反抗意志。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想杀了她。
他不想看到那双眼睛熄灭在微光里，沉沦于黑夜中，沾染灰尘与污垢，失去一切希望与色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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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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