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惠顾，这二百万我就先收下了。”
巴尔的语气简直称得上是餍足，很难想象一个机械音会有如此丰富的情绪，但这种充满人性的语气落在林不语耳中，仿佛它在明目张胆地庆幸她的受伤与失败。
痛觉重新释放出来后，林不语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瞬间脸色惨白地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无力地将手捂在腰腹部巨大的伤口上，试图挡住源源不断流失的生命。
她几乎整个人都要被拦腰折断，或许只要伤口再往右移半寸，她的皮肉就再也无法阻挡她被折成两半。
巴尔，给我治疗一下。林不语在脑海中说。
“不行，你还没有脱离战斗状态。”
为什么？林不语费力地望向远处小丑的尸体——他只剩一副衣服骨架了，刚刚那一拳，把他的头颅打碎得很彻底，他果然如他所说，丝毫不擅长近战。
我明明已经杀了他了，怎么还在战斗状态？
“这么多人在围观，你觉得你能说脱战就脱战吗？”巴尔无不惋惜地说，“不然，我也不想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啊。”
没用的东西，死了得了。
现场被最后几秒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连一向能言善辩的主持人此时都息了声，仿佛在冷汗涔涔地思考怎么糊弄过这场放映灾难。
但是，他不宣布比赛结束，林不语也没力气重新站起身，难道就这样僵持到她的血液流尽吗？
林不语咬咬牙，正打算强行站起身离开时，台上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了，她周身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中。
“别乱动。”
身后的黑暗里骤然响起的低低的声音让林不语心里一惊，身后的头发和汗毛像是被静电吸引一样猛然乍起，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回头就是一拳。
“都说了别乱动，”那个声音叹了口气，像个幽灵一样又在她身前响起，“趁着观众没反应过来，我先带你离开这。”
“你是……猴子面具？”
“嗯，”猴子面具在黑暗中的声音依旧平板，“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你跟我去见老板。”
说完，空气中响起液体冲刷瓶子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细腻清凉的喷雾均匀地洒在她的腰腹部伤口上，被喷雾扫过的地方有着轻微的麻痒，好像皮肉重新生长的痛楚又在她成年后重现。
林不语忍住了躲避的冲动，尽管她一点都不信任他，但是她明白，他暂时对自己没有杀意，那么只要给她独处的五分钟，她就能重新活过来。
那喷雾里应该是有麻药的作用，林不语感觉自己的伤口疼痛减弱了许多，但副作用也相当明显，她的力量和思维都迟滞了不止一星半点。
“走吧。”猴子面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林不语倒是没有立刻提出反对意见，而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直到离开角斗场，走到逐渐明亮起来的员工休息区时，她才停住了脚步。
“没必要再去见他了吧，”她冷冷地说，“我已经按照合同要求打赢了三场比赛，让他把钱转给我。”
“我是奉老板的命令来给你治疗的，”猴子面具说，“按照正常规定，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你应该自己走下擂台，自己用休息室里的药品处理伤口，但以你那时的状态，恐怕连走路都做不到吧。”
“是啊，那又如何？”林不语丝毫没有感激之心，反而冷笑了一下，“他乐意做好人，关我什么事？我需要他救了？他凭什么让我领情？”
猴子面具的眼神有些古怪，他嘟囔了一句，“老板还真是明智。”
“他说，如果你不领情的话也没关系，他做这些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涕零的，他只是想最后和你聊聊而已，保证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如果你答应的话，他还可以额外再给你一千万。”
林不语犹豫了一下。
整个摘星楼都是老板的地盘，他如果想对自己下手，没必要好声好气地和她商量，但他偏偏这样做了，某种程度上是否说明，他有一定的信誉呢？
但一想到他像个变态一样把人当作宠物养，手底下的产业更是一个比一个恶心，她的全身细胞就无比抵制自己接近他，她这种时候更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吧？
“去看看吧，聊两句天就能多赚一千万，不去白不去，”巴尔忽然低声开口，“况且，这不是有我在吗。”
林不语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行，”她果断摇了摇头，“我不想见到他。”
巴尔似乎在脑海里磨了下牙，这家伙，倒是越来越会模拟人类的反应了。
猴子面具再一次叹了口气，“老板还说了，你不想见到他也没关系，语音聊两句总可以吧？条件不变。”
“不用看到他的脸？”
“不用。”
“聊两句他就给我两千五百万？”
“是的。”
林不语终于慎重地，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同时听到了猴子面具和巴尔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语音在响起的一瞬间就被接通了，仿佛手环那头的人一直在等候似的，听到语音响起，就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
“林？”属于老板的，阴柔和缓的嗓音在猴子面具的手环里响起，“你没事了吗？伤口还疼吗？”
这种自然的亲昵的态度令林不语极其不适，语气也迅速恶劣起来，“不关你的事。”
老板轻笑了两声，温柔地说：“别这么激动，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林不语丝毫不为所动，“两句话说完了，该给我打钱了。”
“你怎么和上次一样心急呢，”老板低声笑了起来，“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你不想做的事，我也不会强迫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尽管老板在她这向来没什么好印象，但这句话却无端让人信服，于是林不语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你肯定是要离开摘星楼的吧？”
林不语知道多说多错，干脆闭口不言。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舍不得你，”在林不语心生警惕之前，他又话锋一转，“但是我一向遵守承诺，所以我不会阻拦你，我知道我是困不住你的，就算我想让你留下，你也不会同意。”
林不语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还要废话多久？”
“抱歉，我只是有点伤心，”老板的声音里染上了一点真切的哀伤，“能不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对这里，就连一点点的好感和不舍都没有吗？”
林不语沉默了几秒，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在这几秒内将脏话和怒火压抑住，然后才阴沉地开了口。
“滚。”
老板愉悦地笑了起来，“我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再见，林。”
挂断电话，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头上一串串的小夜灯在这口气下细微地摇曳起来，惹得他脸上睫毛的阴影忽闪忽闪。
他抬起眼皮，细密的阴影尽数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仿佛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他对着角落阴影处的人微笑着开口，“听到了吗？这才是真实的她。”
“无法被收买，无法被驯服，就像一只从小流浪到大的野猫一样，只想从你身上扒点好处就走，根本不想着能给你带来什么回报，惹急了还会回头挠你一爪子。”
角落里的人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层层黑暗落下，沉默将其掩埋。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老板苍白的手指夹着盛满蓝色液体的酒杯，轻轻啜饮一口，“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你想做什么，接下来我不会干预。”
角落里的人点点头，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身体从黑暗里撕开，走进明亮的电梯里时，他好像吸血鬼遇到了阳光一样，难受地眯了下眼。
-
猴子面具在完成了任务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就离开了，几分钟后，林不语也收到了来自老板的两千五百万转账，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我再向你确认一遍，林不语对巴尔说，这个阶段性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没错吧？
“没错。”
那我现在能不能延长这个身份的有效期？
“当然可以，只不过……”巴尔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倒也没必要这么心急，毕竟你这个身份还有两个多月才到期，到时候再延长也来得及。”
呵，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不千方百计地从我手里扣钱出来了？
“是我的，早晚都是我的，”巴尔慢悠悠地说，“我心里有数。”
林不语懒得和它计较，看在它确实有点用的份上，偶尔的态度问题倒也不是不能忍。
终于走回了自己的休息室，感受到自己腰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知道应该是麻药的效果快要结束了，于是她立刻走进房间里，反锁房门，面具往旁边一丢，躺在了沙发上。
“关闭双向沟通权限，巴尔，给我治疗一下。”
“好，好，一千万的治疗费，在脱离战斗状态五分钟内，你的伤势将会完全愈合。”
无论体验多少次，这种感受都令她感觉奇特。仿佛置身于暖融融的海洋里，周围是游动的鱼群和柔软的气泡，自己的皮肤、肌理和内脏在这片安宁中重获新生，没有一丝不适与烦恼，舒服得让人想要睡着。
林不语缓缓闭上了眼。
正当她即将陷入温暖的黑暗时，脑海中响起了巴尔轻柔的声音。
“进入战斗状态，治疗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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