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星河高新科技园首批重点入驻企业,希纳科技在创业伊始享受着最为丰厚的优待:租金和物业费全额补贴、连锁快餐店的免费早午餐供应,以及最高数额的月度员工生活津贴。
除此之外,园区还提供了一笔十分慷慨的安家费,包括数量可观的现金和一套房产。
现金可由团队成员内部自行协商分配,至于那套房产,园区老板王总专门点明,是赠送给晏予川个人的。
当晏予川乘坐的客轮驶过汪洋,终于抵达阔别一年的平城后,他没有选择和林家兄妹一起回家,而是先行前往科技园和王总见面,签署房产合同。
王总向他透露,这套房子其实是许平心的意思。她知道晏予川家庭情况复杂,比其他人更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住处。
王总还特别嘱咐,如果晏予川日后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来寻求他的帮助。
晏予川感谢了王总的照顾,在合同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天正值盛夏,烈日如炬,毒辣的阳光洒在新筑的雪白墙壁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科技园坐落于平城新区,昔日曾是被遗弃的荒地,如今刚刚开始城镇化的步伐,仍是一片空旷荒凉、百废待兴的景象。
签完合同后,晏予川顺着窗户望出去,对面的工地上,一台巨大的塔式吊车正在作业。刚才王总提到过,那里正在盖一座小学。
机械轰鸣声透过玻璃,在他耳边阵阵回荡。这时,有人叫了他一声,递过来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新得发亮,散发着熠熠银光,边缘尖锐而锋利,握在手里略显扎手,凉悠悠地躺在晏予川的掌心里,有种沉甸甸的质感,让他感到陌生。
晏予川想,那或许就是家的重量。
他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离开科技园的一路上,晏予川心情难得畅快,叫了辆出租车,沿着原路回到了码头区。
这一年来平城发展变迁并不算小,而码头区却依旧保留着旧日的风貌,似乎被这股变化的浪潮中被遗忘了,住宅仍然保持着从前的低矮风格,与一年前他们前往铂港创业时所见相差无几。
林振兴结束了码头工人的生涯后,并没有搬得很远,仍然居住在码头南行两条街的一条小巷里,多年来未曾搬迁。
晏予川到达林家时已是傍晚,林家人一顿晚饭吃得差不多了,一桌子都是残羹剩饭。
从林振兴见着自己时满脸的不悦来看,晏予川猜想他多半知道了刚才自己干什么去了。
对于房产分配这件事,林振兴一直怨气深重,来回跟他发过好几场脾气,后来晏予川放弃了应得的现金补助,他的怒气才稍有平息。尽管如此,每当这个话题不经意间被提起,林振兴仍然会给他脸色看。
林之渺问他吃饭没有,说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所以就没给他留饭。晏予川谎称赢吃过了,随后默默收拾好碗筷,端进厨房清洗干净。
后来林振兴情绪稍微好了些,又跟晏予川旁敲侧击,说既然现在婚房都有了,不如今年之内就跟林之渺把事情办了。
这个话题之前已经被多次提及,又多次遭到明确拒绝,林振兴也明白硬逼无用,转而采取见缝插针的迂回战术,话说到这里,眼看着晏予川和林之渺双双沉默,也只好适可而止,不再多言。
自从上大学之后,晏予川一直住在学校宿舍,假期也总是留校不归。他走进以前居住的房间看了一眼,发现那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几乎连脚都找不到地方放。
确切来说,那本来就是个杂物间,后来才勉强整理出一个角落,安置了一张小床供他睡觉。
如今那张床已不知去向,原本摆放床铺的位置被拖把水桶占据,这间房间重新恢复了它最初的用途。
林之渺翻箱倒柜,给他找出一床对于当前气温来说过于厚重的被子,让他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那天晚上,等到林家人都睡着之后,晏予川独自坐在沙发上,被子并未铺开,完好如初地躺在他身边,吊顶的灯泡微弱地发着光,映照出空气中飘忽不定的尘埃。他伸出手,一粒灰尘落在他的指尖,稍作停留,很快又消失在指缝当中,觉得自己原来是一无所有的。
他突然无比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需要抓住些什么。
于是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中,他带着刚领到手的钥匙,起身前往他的新居。
该楼盘位于科技园附近,步行仅需不到十分钟,由于周边配套设施尚未完善,交通极为不便,因而销售困难,大多数房产都用作科创园的创业者福利。
房子不到四十个平方,一室一厅,按照这地方的房价估算,折算成现金也没多少钱。
晏予川举起手机,摁下了拍摄键,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逛了一圈,转念一想发现,他这是在拍vlog。
他之前并没有拍过,只是看明饶拍,记得明饶拍vlog的时候总是很健谈,用他热情洋溢的声线,说出引人入胜的话。
晏予川也想有样学样地说些什么,却只能苍白地说出几句“这是厨房”“这是客厅”。不过,走进卧室时,他特意强调了一句“采光不错”,因为现在是晚上,他不想埋没了这套房子难能可贵的一个优点。
他知道,明饶喜欢阳光充足的房间。
拍完视频后,晏予川靠墙席地而坐,点开小红书私信,刚点下发送,就得到“您的账号已被拉黑”的红字警示。
他对着屏幕默默看了一阵,突然极度想要抽烟。庆幸的是,他在外套口袋里找到了仅剩的两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熟练地单手操作,快速注册了个新账号,不经意地想到曾经那个视奸明饶的变态,自嘲地发现,原来现在他和那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发完视频后,晏予川又发了一条文字消息:【我有房子了。】
【不是很大,但够两个人住。】
紧接着,他在信息框里输入“有空来看看我吧”,又觉得不合适,又改成了:【有空可以来玩。】
经过一番搜寻,他找到了几个预算在他承受范围内的方案,发给了明饶。
【喜欢哪个风格?】
【按你喜欢的风格装修。】
发完之后,晏予川将烟送到嘴边,很慢很慢地吸了一口。
他浑身上下就只剩这两根烟,远远不足以填平他现在的需求,因而每一口都弥足珍贵。
他闭上眼睛,允许自己沉溺在尼古丁带来的短暂欢愉之中,脑袋倚着背后的墙,感受到一份坚实的支撑。
半睡半醒之间,晏予川催眠似的反复默念,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现在有家了。
尽管空间小到不足挂齿,可是至少是个开始。
至少他可以有最基本的底气,堂堂正正站在他爱的人面前,对他说一句:“走吧,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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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起步的第一个月里,希纳科技几乎全员都投身到了销售的第一线。
起初他们的目标对象是各个辖区分管医疗的监管部门,希望这些部门能够成为连接的桥梁,在各自的辖区内推广他们的项目。
尽管他们颠覆性的构想获得了广泛的赞誉,却真正愿意冒险一试的却寥寥无几,于是他们转变了思路,直接瞄准一家家具体的医院。
最后,第一家和他们正式坐下来谈合作的,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私立医院集团。
集团领头人是个家底雄厚、野心十足的二代企业家,刚刚跨界涉足医疗行业不久,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野心和试错底气,大手一挥直接订购了五台设备。
这一进展对于希纳科技来说固然值得庆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新的挑战。
产能的问题尚可应付,最棘手的难题是人力资源的短缺。
对此,集团慷慨地表示,愿意派遣人手参加培训,并承担全部培训费用。这对于资金紧张的希纳科技来说,无疑是最为便利省事的选择,但这也带来了技术泄露的风险。
林之浩这时又提议,可以由新洲集团作为承包方,提供人力支持,建立长期合作,以便未来有项目需求时,可以直接调用现成的人力资源。
自从回到平城,林之浩仍然不肯放弃,一直想方设法相反促成两方合作,晏予川心知肚明,也在他的极力劝说下尝试重新推进与新洲的协商,但对方却始终不肯在MAP技术的问题上让步
考虑到公司的长远利益,经过深思熟虑,晏予川最终选择自行培养一支属于希纳的医疗技术团队。
合作正式敲定之后,希纳科技成立了自己的培训部,招聘了一批具有基本医学素养的人员,经过一个月的密集培训后,正式走上工作岗位。
项目顺利运行了两周后,希纳科技终于得到了创始以来第一笔可观的收入,为了庆祝这一重要时刻,团队决定去市中心聚餐。
除了创始团队外,他们又扩招了十多个人,挤挤挨挨地坐满了整间海鲜火锅包房,席间还连线了正在铂港大学忙毕业论文、暂时无法前来平城的姜格。
姜格说:“听说你分到一套房子,恭喜啊。”
晏予川淡淡一笑:“谢谢。”
姜格又问:“开始装修了吗?”
“还没有,”晏予川又补充了一句,“还在存钱,想装得好一点。”
“等我到平城了,记得带我去看看啊。”
“一定。你什么时候忙完过来?”
“应该快了,论文已经报上去了,毕业照上周就拍完了,”姜格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看到我毕业典礼的照片了吗?猜猜是谁拍的?”
晏予川先前见过姜格发的朋友圈,现在回想起来,风格的确有些熟悉。
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略微一颤,轻声问:“是明饶吗?”
“对,就是他,”姜格答得很快,对他的情绪起伏浑然不觉,“他前不久刚参加了大学生摄影比赛,拿了特等奖,现在在我们学校可火了,”
“是吗?”晏予川心里五味杂陈,“他现在很火了吗?”
“你没看他朋友圈吗?多少人抢着让他帮忙拍照,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不一定约得到呢。”
晏予川苦笑,“我看不了他朋友圈。”
“啊,怎么会……”姜格诧异,听见听筒那边晏予川久久不回应,声音也越来越弱。
半晌,晏予川问他,能不能给他看看明饶的朋友圈截图。
火锅咕噜噜冒着热气,饭桌上一片喧嚣热闹。晏予川推开厚重的房门,将欢声笑语隔绝在另一侧,点燃了一根烟,独自走进寂寥的夜色。
沿街而行,他从店门口慢慢踱步至路边的一条林荫小道,将地下的树叶踩得毕剥作响。等到确认周围没有人了,才鼓起勇气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姜格给他发了十几条图片信息。
不意外。
在他离开的两个月里,明饶的生活无比丰富多彩,几乎每天都值得发一个九宫格,照片里全是晏予川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他摁灭了烟头,来不及跟在场的同事告别,径直回家打开电脑,着了魔似的盘查照片上每一张脸的身份。
有个看起来和他很亲近的男人,合照时总喜欢搂着明饶的肩膀,笑得很开朗,脖子上挂着相机,看来也是摄影爱好者。
晏予川查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叫左映,家庭背景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从平时的吃穿用度来看至少也是中餐。
他还搜到了他的作品集,拍摄风格前卫大胆,还是一位很张扬的同性恋者。
晏予川继续往下翻。一周前,明饶举办了一场暖房派对,就在他曾经想和自己一起住的那栋尖顶房子里。
房子的装修风格已焕然一新,简约大气,富有金属的硬冷质感,完全符合明饶的审美,是那位叫门鑫的室内设计师朋友为他设计的。
他搜索面积相近的房子在铂港的售价,对着那个天文数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几个月前在他手心里颇具分量的钥匙,一下子变得很轻。
原本就该是很轻的,毕竟一把钥匙能有多重。不是家,只是一栋毫不值钱的房子,一套总面积还比不上明饶家厨房大的房子。
这几个月里,他不是没有纵容自己幻想过,明饶和他一同生活在那个四十平的小房子里,如今才顿觉自己有多么荒谬。
一周后,晏予川把房子卖了,买家是同栋楼一家做无人驾驶汽车的青年创业者,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便也没有往高了要价,几乎是贱卖了。
对方感激不尽,答应以后如果希纳科技有难,一定会尽力相助。
卖掉房子后,晏予川的账户里多出了一笔钱,作为房价来说微不足道,但他想,那足够他用来做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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