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姜格顺利完成了优秀毕业论文的推送工作，处理完相关手续后便前往平城。
客轮抵岸时天刚蒙蒙亮，他还没来得及早饭便下了船，林之渺早已在码头等候，两人随即直奔园区而去。
眼下正值周末，办公人潮大幅减少，对面的小学工地也暂停了作业，整个园区分外宁静。
从大门步行至希纳科技的办公楼，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平日里热闹的早餐推车静静地闲置在路边，无人看管。
就在冷清的空推车旁，赫然停靠着一辆惹眼的紫色敞篷车。
姜格瞬间被吸引了目光。
作为一个爱车之人，他一眼认出了著名豪车品牌的标志。如果他没记错，该车型的常规款并不包括敞篷。
眼前的这辆，是为了庆祝品牌成立百年而特别推出的限量版，全球仅发行两百台，能够拥有这辆车的无疑是非富即贵的社会名流。
这么一辆顶级豪车，出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科创园里，属实令人大开眼界。经过旋转门时，姜格还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险些被门撞到鼻子。
林之渺提醒他看路，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那车是谁的啊？”
林之渺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么有钱，还跟我们一起创业啊。”
林之渺盯着那车，若有所思地喃喃：“以前没见过啊……”
园区刚刚投入使用不久，入驻率还很低，整栋办公楼算上希纳在内，仅有三家初创公司，人员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这几个月下来，彼此也都叫得出名字。
一时之间，林之渺还真想不出谁能有财力买得起这等豪车。
就在这时，旋转门外走来一个人影，看见他们后，挥手致意。
姜格怔忡一瞬，他戴着眼镜，用力眨了眨眼睛，还是无法辨认出眼前的人，迟疑地向林之渺询问：“这是……？”
正当他困惑不解之际，那人已经走到他们跟前，一身运动装扮，似乎刚刚跑完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好地道：“姜格，你来了。”
在认出那人是谁后，姜格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眼前的人分明长着晏予川的脸，身高也和以前一般无二，身形却比往昔消瘦了不知多少。姜格素来不爱锻炼，属于偏瘦弱的体型，现在和晏予川站在一起，却意外地比他更显健硕。
晏予川见他这副见了鬼的呆滞表情，不禁笑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姜格看着晏予川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和突出的颧骨，心中疑问如鲠在喉，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见他不说话，晏予川随口转了话题：“还没吃早饭吧？走吧，一起去。”
话音一落，姜格就眼睁睁看着他穿过旋转门，径直走向那辆越野车，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姜格呆若木鸡，愣了片刻，才恍恍惚惚地望向林之渺，却在她脸上看见如出一辙的惊愕。
待他们上车坐定后，姜格环顾四周，打量着车内标志性的精致木质饰面，又瞧了一眼从容不迫坐在驾驶座上的晏予川，鼓起勇气问：“这是……你的车？”
晏予川没有直接回答，兀自发动引擎，问他：“想去哪里吃？”
姜格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心中有无数个问号飘过。他是听说最近公司业务蒸蒸日上，但他万万没想到，短短两三个月时间，晏予川就能买得起如此昂贵的豪车。
他不禁纳闷：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园区周边的业态并不发达，现在又在周末，附近的早餐摊纷纷歇了业，三人驱车几公里才终于找到一家还算过得去的米粉店。
姜格经历旅途劳顿，再加上船上饮食条件不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刚一上桌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
趁着姜格用餐的间隙，晏予川消失了一阵，回来的时候，身上弥漫着明显的烟草气息。
姜格迅速将整盘炒粿条一扫而光，用餐巾纸抹了抹嘴角的油渍，瞥见晏予川手中的打火机，抬了抬下巴，随口问道：“抽烟了？”
晏予川应了声“嗯”，从口袋中掏出刚在对门小店买的软包烟递过去，“要吗？”
姜格摇头。
晏予川将烟收起来，“记得你是不抽的。”
“你呢？”姜格反问，“你以前不也不抽。”
晏予川低声答了一句“应酬需要”，坐在姜格正对面的林之渺撇了撇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驾车返程的路上，晏予川问：“一会儿想在附近转转吗？”
“好啊，”姜格望着窗外，对于全新的工作环境充满了好奇，途径一个小区楼盘时，他听着名字有些耳熟，问了一句：“对了，你的房子是不是就在这里？”
“嗯。”
姜格欣喜道：“环境不错啊，之前听你说在攒装修费，打算什么时候装？”
“不装了，”晏予川沉默了片刻，回答，“卖了。”
“房子……卖了？！”姜格愣住，看了眼林之渺，只见她摇了摇头，就看向窗外，似乎不太想参与这个话题，又重新看向晏予川，“可是……为什么？”
“没什么，”晏予川耸耸肩，淡淡地答道，“缺钱罢了。”
面对这个敏感的话题，姜格清楚作为体面的成年人，应该保持适当的分寸，可好奇心却让他无法克制，于是吞吞吐吐地问了出来：“那个，这车……真的是你的啊？”
晏予川斜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买得起吗？”
正当姜格内心天人交战，犹豫是否该坦白回答时，晏予川轻轻一笑，放了他一马，“是租的，过几天要带人出去。”
姜格听完解释后，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了，“可是这车很贵的吧。”
虚荣之心人皆有之，因而豪车租赁业务也发展得如火如荼。可这车是几年前的限量款，在普通租车行很难租到，得去专门的汽车爱好者社区，设法和车主取得联系，整个过程可能会相当复杂且耗时。
更何况在姜格的印象中，晏予川不是那种会为了炫富而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晏予川没说话，默默拐过了一个弯，许久后，目光悠远地注视着前方的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太差的车，他坐不习惯。”
回到园区后，晏予川说手头还有工作要处理，便直接上了楼，让姜格接下来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到处逛逛，之后再给他安排工作。
姜格第一次来平城，林之渺和他一同乘坐市郊电车，前往市中心打卡知名地标建筑。
路途中，他眺望着窗外的风光，心情惬意之余，突然想到还在加班的晏予川，心里不禁泛起一分愧意，扭头问林之渺：“最近公司是很忙吗？我们这么溜出来玩，放着川哥一个人加班，会不会不太好啊？”
林之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耸了耸肩，“那有什么办法？川哥现在过007，吃住都在公司，你卷不过他的。”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工作狂啊？”
林之渺沉重地摇头：“那你没见过的太多了。你这段时间不在，是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疯。”
“他到底怎么了？”
“谁知道呢，突然就疯掉了。成天不吃不睡，不是坐在电脑前工作，就是在天台上抽烟。他到现在都没在这边租房子你敢信？日夜都待在办公室，园区的物业都看不下去了，专门提醒他保重身体，小心过劳。”
思索片刻，姜格话锋一转，“你知道他为什么卖房子吗？”
林之渺脸色一沉，叹了口气，“不知道啊，别提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这么努力打拼是为了攒装房子的钱，结果现在房子也卖了，搞不懂他在做什么。”
姜格知道晏予川向来认真勤奋，自己的家庭条件和他相似，也能够和他感同身受。
可是晏予川不仅在工作上废寝忘食，连好不容易得来的房产也变卖一空，甚至不惜重金租赁豪车，这些反常的行为叠加在一起，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拼死拼活背后，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顷刻间，姜格心中萌生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他凑近林之渺，压低了声线问：“你说，他该不会是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习惯吧？”
林之渺警觉地眨巴眼：“什么意思？”
姜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磕磕绊绊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最后慢吞吞地说出了口：“我跟你说过吧，我爸以前也是，好好一个人，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后来发现他偷偷把老家的房子，我妈才知道他早就……”
林之渺瞬间领悟他的意思，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呢，川哥他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他现在也太奇怪了，”姜格咽了咽口水，“而且……你没发现他瘦了很多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林之渺和晏予川朝夕相处，对于他的体型变化的感知并没有那么敏感，现在仔细一想，晏予川的确是消瘦了许多……
可是，如果说晏予川是因为沾染上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会行为举止如此古怪，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随即大手一挥道，“他整天不吃不喝的，不瘦才怪了。你别多想的，川哥他有分寸的。”
姜格不再多说，心中的疑团却愈演愈烈。
退一步来讲，就算真是因为不吃不喝导致的暴瘦，那不吃不喝的背后，也总该有个原因吧？
晏予川他究竟是怎么了？
姜格在一周后，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那天是周五，姜格正式开始了工作，在园区附近租房安顿了下来。想起周末还有工作要做，便夜里回到公司取电脑，发现办公室还亮着灯。
希纳科技一共分到两间办公室，一间大一间小，他和晏予川同在那间小办公室，二人工位相邻。整间办公室坐的都是技术研发侧人员的，桌子上摆满了显示器，各种繁杂的电线四处蔓延。
这个时候还在办公室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然而姜格进门之后，身边的工位却空无一人，环顾了一圈才看见晏予川蹲在后门角落，埋头看着手机屏幕，仿佛对姜格的到来毫无察觉。
姜格轻手轻脚走过去，唤了他一声，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迷蒙地看向他。
一股浓重的酒气逸进姜格的鼻腔。他轻轻在晏予川身边蹲下，“一个人喝酒啊？”
晏予川没回答，指了指自己，因为喝了酒，说话语速比平时慢了不少，“发型如何？”
“挺精神的，”姜格打量着他，“新剪的？”
“嗯。”
姜格看了眼晏予川的手机，上面是明饶在朋友圈发过的合照，是他几个月前发给晏予川的。
他心下了然，问了一句：“你不会是要和他见面，所以专门去剪了头发吧？”
晏予川点头。
果然。姜格问：“你打算带他去哪里？”
“他过生日，”晏予川说，“带他去xx，给他包了场。”
“包场？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xx酒店是平城最豪华的酒店，姜格才来这里一周，就已经听说了酒店的豪华，就算是在里面随便吃顿饭，都是难以想象的昂贵。
“我不是把房子卖了吗？”
姜格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用你卖房子的钱，去给他过生日？”
“又不是什么好房子，还不如给他过个好的生日。”晏予川说完，又充满期待转向姜格，““怎么样，我这样子，还能看吗？”
姜格注视着他，要说“能看”，以他的硬件条件，再怎么折腾，在人群里也是一顶一的优越，只是和他以前状态最好的时候相比，的确是憔悴了许多。
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晏予川自嘲地笑了，“算了，不难为你了。”
姜格赶紧找补：“其实还好，就是瘦太多了。”
晏予川一本正经地说：“他喜欢瘦一点的。”
姜格半信半疑：“是吗？”
晏予川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指着合照中一个看起来和明饶很亲密的人，“他喜欢这样的。”
姜格审视着照片上那个白净纤细、气质略显阴柔的男人，又将目光投向与之迥异的晏予川，心里依然很难相信，这会是明饶的品味。
“你的意思是，明饶现在是在和这个人交往？”
晏予川缓缓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姜格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晏予川的目光锁定在虚空中某处，旋即扭头，给了姜格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里喃喃着：“交往就交往吧，我不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开心就好了，开心就好……”
姜格看着晏予川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试图安慰：“也不一定吧，可能就是朋友呢。”
突然间，晏予川惨然笑出声来，兀自叹了一句：“真狠啊……”
姜格不确定地问：“你是说……明饶？”
“不要我了……”晏予川望着地面，荒凉地扯着嘴角，“就这么不要我了，好狠啊……”
在酒精的影响下，晏予川变得话匣子大开，与其说是和姜格说话，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就不该回来的，创什么业，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给他当司机，给他做饭……”晏予川嗤了一声，“还不如在他小区里做保安……”
“后悔了……要是留下来，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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