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刚才的反应已经让他没办法再继续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他伸手用粗粝的手掌在自己脸上狂搓几下，从五指稀开的缝里俯视两人，“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老张的事情？”
池尔用鞋尖碾了碾脚底的鳞片，“放心，暂时没有别人了。”
老包双手无力地垂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望着两人，他没想到，最先发现自己秘密的居然是两个小孩。
虽然是大白天，船舱里的光线却很暗，池尔很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目光里不算友善的味道，老包抬脚步履沉重地朝着两人靠近，略粗重的呼吸声在船舱里格外明显。
“你听。”池尔忽然说。
老包脚步一顿，愣了下，“什么？”
池尔说：“太安静了。”
不知怎么，老包竟然跟着她的思路走，还真竖起耳朵，侧耳听了起来。
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这时候正是上工的时间，外面的船员们按理说正该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就算他们人在船舱里，也不该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然而事实是，除了三人谈话和呼吸错落的声音，整条船此时安静得诡异。
而这种诡异是老包从前从不曾发现过的，如果不是池尔刚才突然提了这么一嘴，他到现在估计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老包低头看着地板低声喃喃道。
池尔趁乱攻心：“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还没有看明白吗？这条船上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几个是活人？你能看得出来吗？”
老包猛地抬头。
惊骇、不可置信充斥在他眼底。
“不可能，”他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池尔莞尔：“你和魔鬼做交易，难不成还指望魔鬼跟你讲诚信？”
老包脱力般后退两步，后背抵在冰冷坚硬的墙上。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下，把脸埋在膝盖处。
“他骗我……他居然骗我……”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蔺怀琛和池尔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老包围起来，池尔在他身侧蹲下，托着下巴看着他：“所以啊，再不把你们之间的交易告诉我，想活着离开这片海恐怕是没机会了。”
蔺怀琛过了这么多站，第一次见到以威胁关键NPC来触发任务的。
他饶有兴致地抱着胳膊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看好戏。
老包虽然情绪有点崩溃，但理智尚存，他不认为把自己和老张之间的交易告诉一个半大的孩子就能保住他的性命。
况且这个小孩儿说话的时候跟她年龄相悖的气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也很诡异，老包有点ptsd。
见他沉默，池尔也不急，就蹲在他面前一脸真诚的望着他。
可能是池尔这副模样太过从容淡定，老包跟她对视良久，心里头的想法又有些动摇。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老包咬咬牙，抬眼视线与她齐平，“你真有办法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池尔很实诚：“只能试试看，不能保证成功率百分百，不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的选吗？”
老包一噎，咬咬牙，索性豁出去搏一搏：“老张确实不是人，准确的说，是现在的老张的确不是人，我也确实跟他做了个交易。”
“仔细说说。”
老包瘫坐在地上，表情颓丧：“事情要从我刚出海的那几天说起。”
老包说，深海作业的渔船一出去就是一年起底，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这对于常年在海上作业的人来说很正常，他也早就习惯了，所以他也只把这次出海当做一次普通地工作。
这次出海出去船长外一共有十九个人，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就像从前每一次出海那样按时上工按时休息。
忽然有一天晚上，跟老包关系很好的厨师老张失踪了。
船员们紧急出动，找遍了渔船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老张的身影，这种情况，老张大概率是出了意外掉进了海里。
船上死了个人是很晦气的事情，这一天一片阴云笼罩在大家伙脑袋上，船长也骂骂咧咧，说这趟回去又得赔钱。
“但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老张忽然又出现了。”老包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大家前一晚因为死了人的事情都没怎么休息好，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到了出工时间，老张居然又出现了。
他把饭菜送到了甲板上，有胆子小的船员以为自己见鬼了，死活不敢上到甲板上去。
老包是所有船员公认的胆子大，在大伙求助的目光下，他单枪匹马上了甲板，老张看见他，热情招呼：“老包，你们今儿偷懒了啊，上工不积极，吃饭也不积极。”
这调侃的语气和平时的老张没什么区别，老包暗暗松了口气，他故作轻松问老张：“昨儿你上哪儿去了，咱找你一天也没找到，还以为你掉海里了，给船长吓得，你是没瞅着他那样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老张的表情。
老张皱着眉叹了口气：“别提，昨天刀钝了，去工具舱里找新的，结果架子上那榔头掉下来直接给我砸晕了，我倒在那纸壳子里睡了一宿，今儿早上脑袋还疼着呢。”
老张此言一出，老包忽然想起来，昨天他们找老张的时候确实没怎么仔细找过工具舱，里头好像也的确有两个大纸箱子。
看来是找漏了，闹出这么个乌龙来。
老包这下子一颗心完全放松下来，回到船舱里把事情跟其他船员们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还嘲笑胆小的那个：“瞧你吓得那样儿！”
误会解除没了顾忌，饿了一晚上，大家争先恐后地跑上甲板开始吃饭。
老包有点儿感冒，老张一大早做的又是些肉食，他没什么胃口，于是没吃。
晚上收工之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的老包半夜被饿醒。
他起身准备摸到厨房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垫垫肚子，结果一起来，发现身边的床铺空空如也，睡在他隔壁的是个年轻小伙叫**，这**半夜三更不在自己的床位上，老包寻思估计是跟自己一样饿醒觅食去了。
他没怎么在意，打着手电筒往厨房的方向过去。
他穿过船舱过道，今夜海面风平浪静，老包忽然听见厨房的方向传来什么声音。
“咚、咚、咚”
一声一声，极其有规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上去是从厨房的方向发出的声音。
老包顿觉奇怪，难不成是老张大晚上的在处理什么食材？他停下脚步朝着厨房的方向张望，只见厨房的方向一片漆黑，根本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蔓上心头，直觉告诉老包他该调头就走，他本来也想，可那一声“咚咚咚”的声音就好像有魔力似的，吸引着老包脚步不自觉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但他到底还是有点警觉在身上，他关掉了手电筒，蹑手蹑脚朝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从那不大的缝隙里能看见里头一片漆黑。
老包心跳如雷，潜意识好几次提醒自己：走吧，赶紧离开，里面可能潜藏着什么危险！
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一步一步走到厨房门前。
随着他的靠近，那一声声咚咚的声音如在耳畔，老包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到门缝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船上的挂灯光线很微弱，老包就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打量着里头的情形。
虽然看不真切，但灶台前似乎站着个高大的影子，看这体型应该是老张没错。
他手里握着把刀，手起刀落，一下一下落在案板上，发出规则的碰撞声。
老包松了口气，正想推门进去问他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剁肉，忽然他看见什么，手上的动作猛然一顿。
老包的瞳孔骤缩，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给按下去。
那是什么？
老包看着那条从案板上垂下来的，长条状的物体，借着微光，能看见上面有五根手指。
那是一条人的手臂！
老张正在剁的是一个人的手臂！
这个认识让他瞬间头皮发麻，整个人后背像是过电一样，全身的汗毛倒立！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现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求生欲上来，老包愣是忍住，一声不吭，悄悄地往后褪去。
胃里强烈的不适感让他很想吐，但老包知道现在可不是吐的时候，再不赶紧走，没准儿等会儿躺在案板上被老张宰割的就是他了。
人啊，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老包还有一步之遥就能藏到过道拐角的时候，他别在腰间的手电筒不合时宜地出逃，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物体沉闷的落地声无疑是宣告了老包的死刑。
他面如死灰地盯着骨碌骨碌滚到角落的手电筒，听见不远处厨房的门被人拉开，吱呀一声。
老包牙关打颤，鼓足勇气抬头，然而就这一眼，差点把他吓得当场去世。
面前的“人”，不，根本不能称之为人，那是一个长相奇怪的东西，身形虽然和老张差不多，脑袋却是凹凸不平奇形怪状，他浑身布满了鳞片，鱼一样的眼睛盯着他滴溜溜的转。
那东西一步一步朝他逼近，身上浓烈的海腥味儿让他作呕，老包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那东西站定在他面前，弯腰靠近他，嘴角几乎咧到耳后，他笑着，语气阴森：“被你发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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