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者姓名那一栏里,宋慈捏着钢笔尖在纸面上方悬停许久,久到墨水洇开一个漆黑的圆点,她才有了轻微举动,极快地签下“程一榭”三个字。
那个黑点还在扩散,宋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恍惚间觉得它像一只眼睛,正从验尸报告上回望着她。
三天前,这个名叫程一榭的年轻人还坐在她家餐桌旁,嘴角沾着红烧排骨的酱汁,面无表情地表示自己最近要处理一些事情,如果宋慈有时间可以帮他去墓地看看程千里。
宋慈当时怎么说,好像是推脱了,有几份尸检报告她还没写,实在没时间。程一榭不咸不淡睨她一眼,软了声音叫了她“小姨”。所以宋慈思考了一下,又很快答应了。
而现在,宋慈甚至还没来得及帮程一榭去看程千里,程一榭就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有人抽走了他体内所有的色彩。
“宋医生?”助手白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X光片出来了。”
宋慈回过神,将钢笔帽缓缓旋紧。金属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格外刺耳。她接过那叠胶片,走向墙上的观片灯。
“做了三次,结果都一样。”白易的声音有些发抖,“您……最好亲自看看。”
观片灯亮起的瞬间,宋慈的呼吸停滞了。
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不是外科手术那种精确的摘除,而是那里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任何器官,主动脉和下腔静脉诡异地自然闭合,像两条被突然掐断的河流,断口处光滑得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宋慈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人类,“再做一次增强CT。”
“已经做了三遍了,”白易递过另一叠片子,手指微微颤抖,“不仅没有心脏……您看颅腔部分。”
宋慈将片子推到灯光最亮处。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颅腔内同样空荡如也,没有任何脑组织存在的痕迹,却也没有开颅或腐烂的迹象。就像有人用一个精密的吸管,将程一榭的大脑和心脏从内部完整地抽离,却没有在体表留下任何入口。
“还有更奇怪的。”白易指向腹部CT,“这里有个异物。”
在原本属于胃的位置,一个金属物体的轮廓清晰可见,形状像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
解剖刀划开程一榭腹部时,宋慈的手稳如磐石。八年的法医生涯让她能够将情感与专业完全分离。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刀刃切开苍白皮肤的瞬间,通风系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宋慈抬头,看见通风口处的百叶窗轻微震动,一团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过,快得像是错觉。
“白易,你看到了吗?”宋慈愣了愣问道。
“看到什么?”正在记录的白易茫然抬头。
宋慈摇摇头,只当是自己有些眼花,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当镊子从腹腔中夹出那把钥匙时,解剖室的灯光闪烁了三下。钥匙躺在不锈钢托盘里,在无影灯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仿佛刚从血池中捞出来。
宋慈戴上放大镜,看清了钥匙柄上刻着的数字:3。
“第三把钥匙……”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某种古怪的回音,像是从很深的水底传来。
宋慈猛地转身,解剖室里只有她和白易两人。
“你刚才说话了吗?”
白易困惑地摇头:“没有啊。”
宋慈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自从接手这个案子,她就时常产生幻听。三天前在程一榭公寓勘察现场时,她分明听见浴室里有水声,但浴缸里那些黑色粘稠液体早就干涸了。
“宋医生,您看这个。”白易掰开死者的右手,“他一直紧握着这个。”
那是一枚黑曜石雕刻的吊坠,形状像一扇微缩的门,工艺精致得不可思议。门扇上刻着数字“12”,门框周围缠绕着细小的藤蔓纹路。宋慈用镊子夹起吊坠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她的视野边缘突然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点,像一群受惊的飞虫。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个吊坠十分平静被她夹在镊子之间。
“收好它。”宋慈将吊坠装入证物袋,声音嘶哑,“还有,调出松涛公寓最近三个月的所有监控。”
当晚十一点,法医中心的走廊空无一人。宋慈独自留在办公室,面前摊着程一榭案件的现场照片。窗外暴雨如注,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敲门声。
照片里的程一榭坐在自家浴缸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膝盖上,姿势放松得像是睡着了。如果不是那灰败的肤色和凝固的表情,几乎看不出这是一具尸体。浴缸里盛满黑色粘稠液体,表面结了一层薄膜,在闪光灯下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化验报告显示,那些液体既不是血液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化学物质。最诡异的是,液体内检测出了微量的脑组织成分,却与程一榭的DNA不匹配。
宋慈翻到下一页,是浴室镜子的特写。镜面上用某种油脂画满了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而在这些符号中间,有一行清晰的指纹,经检验,是属于程一榭的双胞胎弟弟程千里。
程千里是两年前去世的,当时她姐姐宋妍哭着给她打了电话,说千里出事儿了。宋慈来不及安抚她的情绪,就驱车前往。等她到那儿时,程千里浑身是血,程一榭哭得双眼猩红,抱着他不松手。
没人能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程千里的葬礼办得潦草。宋妍要求程一榭回家,却被拒绝,程一榭从那栋别墅搬离,住进了宋慈帮他找的房子。
宋慈跟这对兄弟算不上亲密,只是后来知道他们生病了才一次又一次去安慰姐姐宋妍,从而才和他们变得熟络。
程一榭住进新房子的那晚,宋慈代替姐姐宋妍去看望。程一榭说了很多宋慈听不懂的话,白天宋妍在她面前哭了太久,宋慈总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只是最后程一榭突然淡漠一笑,红着眼问宋慈:“小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病了,在说胡话?”他的表情很痛苦,宋慈鬼使神差摇了摇头,说:“一榭,我相信你。”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宋慈抬头看向监控屏幕,显示电梯停在了法医楼层。但门开后,摄像头拍到的只有空荡荡的轿厢。
宋慈放下照片,缓步走向走廊。灯光突然开始闪烁,在明暗交替间,她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墙壁上,那里本应是消防栓的位置,但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扇原本不存在的门。
乌木材质,门板上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每一片叶子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木头上生长出来。门把手是一个青铜雕刻的骷髅,眼窝里泛着微弱的红光。
宋慈的医学常识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但某种超越理性的冲动驱使她向前走去。她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有种不真实的下陷感。
距离那扇门还有三步远时,骷髅突然转动眼珠看向她,青铜牙齿咔哒碰撞着发出声音:“欢迎回家,守门人。”一道微乎其微的声音。
宋慈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像活物一样缠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拖向那扇门。她抓住门框的手指被无形的力量一根根掰开,指甲在木头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在黑暗吞噬她的最后一刻,宋慈回头看向走廊另一端的安全出口标志,绿色的灯光下,她清楚地看到办公室墙上的影子依然坐在桌前低头工作。
那个影子好像是她的,但又好像不是她的,因为那个影子没有头。
细节可以提醒,可以看完再骂我,但是不可以没看就骂我,要不然我也会难过。如果喜欢就请收藏评论,我也想和你们互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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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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