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虞推开椅子。
肯德基人多，一名妈妈端着餐盘、牵着孩子慢慢走，没吃完的甜辣酱却还是不小心沾到了减虞的袖子。
减虞只是皱皱眉头，随口道：“我知道了，等白栾回来再说吧。”
厉宁聪仰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癫公？”
“想换编辑了。”
厉宁聪差点一口可乐呛死。
虽然情同姐妹，但摇钱树还是要捧着的，厉宁聪赶紧把没吃完的炸鸡桶抱怀里，跟着减虞出去。
N市的冬天很温柔。
太阳暖呵呵，挂在眼睫毛上，一缕缕金色的线划过云层。
跟冰雪大世界哈气成霜的广场是两个极端。
厉宁聪追着送他到门外，突然想起来，说道：“哎，先别走，有个事差点忘了。”
减虞戴上兜帽，准备去坐地铁。
“你是不是最新关注了一个女孩子啊，N市的，不是被盗号了吧？”
“嗯。”减虞说，“是接待的临时编辑，你可能认识。”
“她？！”厉宁聪惊道，“吴绵绵？真是她？”
“是啊，是她就是她，你的朋友小哪吒。”减虞对他一惊一乍都习惯了。
“不是，那我就不能不管了。”厉宁聪将炸鸡桶放在花坛上，一张国字脸严肃得像在自首，“这丫头被网暴了，你看到没。”
仔细想想，减虞很容易就明白为什么。
绵绵是定安球迷俱乐部论坛“世界树”的会员，那天从是冰雪大世界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拍到了什么，一个劲儿
对着导出的视频叹气。
多半又是她CP惹出什么事。
脑残粉被网暴，难道还有别的导火索吗。
厉宁聪想登录手机给减虞看，却发现账号被踢下去了，原来减虞自己刚才登录过。
为了确认巫山的IP。
厉宁聪当然不知道他如此在意巫山，否则又要问来问去，减虞点开绵绵主页，头像黑了，简介是“我错了。”，最新一条更新为两天前，置顶却只有一个句号。
这么严重吗。
减虞扫了两眼，好在绵绵没全部清空。
好家伙，还没见过减虞对哪家姑娘这么上心的。
厉宁聪看在眼里，琢磨说道：“这丫头看起来是定安球迷啊，说起来，定安元旦那场球踢得真烂，被狂灌了9个球啊！真特么绝了！白蕴别真是想结婚生娃了吧，怎么能直接来个山体大滑坡，各种单刀不进空门不进，头球全部顶给三体舰队，纯纯鬼上身，害得我买了5000多全输光了！”
之前厉宁聪就提到过，巫山为了跟大家打好关系，会在群里预测球赛的比分和胜负。
没了这个“操盘手”，定安就大输魁狼，陷入颓势。
是巧合吗。
这件事看来也伤透了绵绵的心。
起初她被骂，还是巨剑冰雕亮灯仪式那天。
她写道：“出于一些原因，我提前泄露了孟白的行程，这都是我的虚荣心导致的，但是我保证，他们当天绝对到了冰雪大世界，我没有撒谎，就这样！”
此后这事有所平息，然而，随着元旦定安惨败，白蕴就成为众矢之的，不光公开平台，就连论坛也全是刷屏骂他的。
看截图，满屏都是不堪入目词条，恶意帖子刷满18宫格。
转发都在骂白蕴踢假球，说他不配穿定安的9号球衣，号召球迷向高层施压，叫他趁早滚蛋。
定安不是没输过，能引起如此大的舆论属实罕见。
减虞翻到一条，停下滑动的手指。
厉宁聪凑过来读道：“『他没有错，他永远是天下第一，永远是我的小百灵，但孟擎却早已不是那只愿意托着百灵的雄鹰了，再也不见。』”
摊手：“什么谜语人。”
减虞收起手机：“小女孩追星魔怔了，无聊。”
厉宁聪说：“有人误会你们是一对，要不你自己找个时间澄清下吧。”
“知道了。”减虞不耐烦将手机塞进兜，紧了紧口罩，说：“《玫瑰花海》的原稿我自己去找，你也不用管了。”
“哎——”厉宁聪喊他。
下班时间，蝗虫一样流出写字楼的社畜将喊声和减虞一并淹没。
减虞个子高，帽子的黑色尖尖冒出来，背很瘦削，像只孤独又固执的动物。
非要说出具体什么动物，厉宁聪反而汗颜自己联想能力太差了。
大概是雪豹吧。
苍白又苍劲，有着漫不经心的眼神，漫步在山野顽石，身躯和容貌一样俊美，是女娲精心设计的小东西。
厉宁聪吃着鸡块上楼，心道，真得费点心给这祖宗找个靠谱的男朋友了。
他可不想再来一次发现减虞倒在毛毯中央、失去呼吸的经历。
想起来就折寿。
**
文档白茫茫空着，字数加起来一共3725。
减虞再次对着纤弱排骨精攻X油腻骚话连篇公狗受的人设陷入沉思。
他写书从来只顾自己爽，不管读者死活，而最近过分清心寡欲，脑子里粗略勾勒出的那些劲爆画面，都跟把血调成蓝色的过审电影一样索然无味。
来了条消息。
『哥哥工作忙完了吗，咱们赶在元宵后约个时间见呀，我外地的（大哭），等我回来哟~』
是他随便在外网找的同城博主，名字叫小马，正正好符合他四胎攻的人设标准。
皮肤粉白，瘦成排骨，没露过脸，单看手跟下巴就很嫩，估计20岁出头。
戴一副无框眼镜，斯斯文文，喜欢对着镜子拍自己解领带的照片，但每三句话就要声明一次不做下边那个。
减虞很不人道地用厉宁聪的照片去勾搭，很快就收到回信，聊了一周，小马就试着说面基。
『太忙了，等我有空通知你。』
『宝宝太想我的话就多多睡觉哦，哥哥在梦里守着你呢，啾咪~』
这是两条自动回复。
他将厉宁聪掉马前后跟自己聊天的语言习惯都喂给了AI，调教出了一个厉宁聪画风混乱版本，用来应付这位黏人的排骨精。
刚想继续憋点没营养的垃圾话，新下载回来的微博又推送了一条。
『著名作家巫山空降超话啦，快去看看他发了什么吧……』
只不过搜索了一次，就按喜好推送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跳脸也是减虞最讨厌大数据的地方。
巫山的IP仍停留在E国，发的也是简单问候。
他的粉丝比减虞大号还多一倍，才两个多小时，就转上热搜了。
索性再次卸载，落得清净，顺便花小钱买了个程序，专门捕捉巫山的动态，绕过软件发送上线提醒，将发的内容和具体到镇的IP实时发送到电脑上。
家里又没饭吃了，过期面包、酸菜泡面都没有。
北门炸糍糕的阿姨两天前收摊，喜气洋洋说来年不摆了，要带孙子，硬把糍糕模具塞给减虞。
减虞将滴水的大米铺满模具，放进冒大泡的油锅，顺利在脸上和胳膊上都崩出了天花。
算了，还是饿死吧，好歹能留全尸。
过年期间独有的热闹包围了公寓楼，隔壁的门开开合合，时不时传来小孩子尖利叫声，在走廊像人猿泰山一样荡来荡去。
物业挨家挨户发对联，到减虞家门口时，默认他不在，从门缝里塞进来。
这一幕刚好被洗完澡赤脚走出浴室的减虞赶上。
抿嘴一踩对联，用力往外怼，门外物业小哥吓得往后一坐，对联撕成两截。
中午，楼下小院子蓦地奏响哀怨的电子唢呐，一直吹，一直吹，到晚上8点多都不停。
减虞面无表情站在阳台听了两分钟，忍无可忍，找人黑进物业系统，断了楼下老头家的电，唢呐才消停。
他“啪”得关上窗户，有些漫无目的地在客厅走了两圈，停在沙发前跪了下去，脸埋在毛毯里。
『……于连是拿破仑的忠实拥趸，大家看画，两男一女坐在花园里，一个小孩子在抓蝴蝶……』
穹顶音响循环播放着万阙生日宴的录音，白栾侃侃而谈，俨然在炫耀自己的博闻广识。
减虞闭着眼睛，脑子里孟擎望向白蕴的两种眼神交错。
一会儿柔情似水，一会儿漠然冷淡，让孟擎那张本就谈不上帅气的脸变得神经质。
最后，一双圆溜溜的、充满希望的女孩眼睛渐渐具象化，取代了孟擎的脸。
『……选《八十天环游世界》才能活下来？……活下来……活……』
音响倏地卡顿，不知出了什么故障。
清楚的声线慢慢像划花的磁带一样扭曲，响彻公寓。
咔哒。
底噪突然被清空。
“宝宝。”一个温柔的女声说道，“生日快乐，爸爸爱你。”
减虞猛得睁开眼，烦躁地挠了把乱乱的卷发，随手在沙发底摸到一个空酒瓶砸向音响！
玻璃碎了他一脸，他红着眼睛仰头站起来。
“生日快乐，爸爸爱你。”
女人音调平稳，与先前那段如出一辙，再次播放。
减虞黑着脸去关电闸，却见下一秒，手机无缝对接亮了起来，还是一模一样的诡异女声：“生日快乐，爸爸爱你。宝宝，生日快乐……”
听一遍很温柔，听多了魔音贯耳，女人好像是强装镇定说出这句话的，“爸爸爱你”四个字压抑着哭腔，导致“爱”字在磨砂滚筒里转了一圈才吐出来。
嘭！
手机被重重掷向NAS，最后的光亮陨落，碎片迸溅。
窗外，一束灿烂的烟花啸叫着升空，绽放在靛蓝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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