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前一夜的尴尬，这次江衍没有再积极地打地铺，而是坦然地直挺挺躺在床上。
知平仍和昨日一样盘坐在书案边翻书，大约半个时辰，忽听一声极细微的“嚓”，知平猛地精神一振，四下寻找后眼尖地在门缝里发现一张小纸片。知平有些疑惑地盯了片刻，起身后轻手轻脚地移步至门前，将纸片从门缝里抽了出来，放在烛光下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过来。”
知平确定了自己没眼花后，脸上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神情。
什么东西？
能写这个东西给她的应该只剩一个人，但是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找她做什么？知平感到费解，捏着小纸片轻轻推开门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合上。
辰未房的房门稍用力一推就开，知平走进去，屋里亮着烛火，奉添正稳坐矮榻之上，屋里陈设与她们房间一般无二，不过她们房间放了行李之类的东西，奉添的房间却干净地只有他这个人。
知平走上前将纸条随手放在奉添旁边的小桌上，奇怪道：“你找我有事？”
奉添一手搭在膝上，淡声道：“带你学点东西。”话落，知平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奉添随手一指，华光乍现，一幅古色长卷现出实体浮现半空，曲折如参差的山间溪流布满整室，起伏流动。知平从未见过此等手法，一时被眼前一幕惊得忘了说话。她看一眼奉添，见他神色自然，并没有什么表示，短暂思忖后走上前，伸手捏住长卷边缘拽向自己，垂目就见上面极细致得描绘了各种兵器的模样，她感到新奇，沿着长卷继续往下看，刀剑斧鞭，枪茅锤盾，不过是其中眼熟能叫的上名字的，其余更有奇形怪状者数不胜数，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转头有些兴奋地问奉添：“这上面的你都能教会？”
奉添无意义地勾唇笑了下，略微摇头道：“不，我一贯使剑。”
“那我要是不选剑，你打算怎么教我？”知平奇道。
奉添说：“ 我可为你找来书册典籍，照着学也是一样的。”话落他站起身，往轴杆上稍使力一拍，一霎那原本的武器灵宝线条微微闪烁，已脱离纸面而在原本的位置投射清晰的轮廓。
新平心道都要她自己学，那他还算什么师父，而后在屋中转了两圈，将每样都见了一遍后，双眼发亮地指着其中一样，问：“你会使剑，那刀会用吗？”
她指着的是一柄小镡窄刃横刀，刀身长直雪亮，烛火映照其上可于墙面看见银辉，刀背只略宽于刀刃，刀柄略长，尾端锻了一个两指宽的金色圆环。
奉添隔着五步宽看向知平所指，认出了那刀，道：“刀法非我专长，只会一二，不过做前期的指导还是够的，之后再给你一些别人记下的心得体会你自己看，想来不成问题。你确定要这把了吗？”
知平认真点头。
奉添见此，抬手轻挥，转眼长轴散作浮尘，只留下知平眼前那把化作实体的横刀，知平伸手接过。
奉添走近两步介绍道：“此刀由玄青铁所锻，经昆玉淬炼，刀身虽薄窄，但质地极为坚韧，轻易无法断折弯曲。”他话语一顿，看向知平，“我的意思是，适合练手，也不必担心损坏。”
“哦。”知平头也不抬，将刀翻来覆去仔细查看，“这刀威力怎么样？”他道：“用得好自然就强。”话落他又像忽然记起什么，微一昂首，思索后一抖袖子多出来一本刀谱递给知平，知平跟着接过来，粗略翻阅后发觉里面多是一些招式，挺干净的一本书，收进怀里。
奉添将手往后一背，仰首道：“既已选好，那便出门吧。”
知平拍了拍衣襟，闻言抬头，“出门？”她有些不解，“大半夜的出门做什么？”
奉添空手变出一把刀鞘丢给她，知平跟在后面连忙接住，瞥一眼奉添，低头给自己的新刀装进去，举到眼前看，刀鞘与刀身完美贴合好似本为一体。
美美欣赏之时，奉添转过身看她，知平停下脚步。“不在大半夜学什么时候学？”奉添反问。知平被问得眼珠子一转，侧目撇撇嘴，突然发现奉添说得有理，白天若是离开久了，若是江衍问起来……知平忽又睁大眼，反问自己，问了又怎样？总不能不让别人出门逛街或者做自己的事吧，但是……按照江衍的个性，难免让他在心里瞎猜了，谁知道他会在他那颗脑袋瓜里想象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或一些令人费解的想法，最后把自己憋坏，苦他自己。心思七扭八转的，知平深吸一口气闭目，叹了口气，道：“走吧走吧，出门学艺喽。”
正要率先往房门那走去，肩膀上猛地搭上来一只手，眼前忽地一片天旋地转，头脑发昏，再睁开眼，周围一片昏黑，好在以妖族的本能视物并无大的影响。
“这是哪？”知平东张西望，奉添答：“镇外二里。”
知平心里一跳：！！！
所以他的意思是，刚刚他们转眼间就跑出来二里地？
他们落脚之处是一处小坡，周围闷闷的落雨声，像是从稍远的地方沿着土地传来，但他二人站立之地连一丝雨滴都没有，知平往头顶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遮挡物。
“没有停雨吧？”知平问。奉添往旁边走开两步，闻声道：“没。”知平有点诧异：“怎么做到的？”她心想，这莫非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坐镇一方”？奉添言简意骇：“灵力震开。”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掰扯了一根枝条。
知平仍处在被他简单粗暴的方式震撼到的状态，心说奉添这平淡的语气和看不到封顶的底气，显得他就好像是神仙似的。
“怎么震？”知平很是好奇，咬着下唇内腔思索一阵，不敢相信难道真的要把灵力全外散去轰击周围的雨滴吗？这也太野蛮了点吧，怎么撑得住。奉添转过脸，难得有表情，挑眉看她：“想学？”那略微勾着人的语气，知平敏锐得感受到一点不对，但还是承认：“技多不压身啊，多学点万一用得上呢。”奉添静默地看着她，后面忽地没来由道：“你若是去学锻器，想必是那种走在路上随便见到一颗奇形石头，即使走远了也要绕回来塞进口袋里的那种人。”
知平听后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觉：“你在调侃我？”
奉添一本正经地否认：“不，那只是你的无端揣测，我只是随便说说，毕竟你也没有真的学锻器。”
知平皱着眉，总觉得听他说话的用词和腔调偶尔会很奇怪，有时像是在说她，有时又好像不单在说她，听得她心里乱糟糟的，到底是他年纪不大脑子先不好使了，还是有别的隐情？
奉添：“不是想学吗？灵力外化覆盖周围便可，此法需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并不适合现在的你，不建议尝试，并没什么大用。”他总结并给出了一个在他看来非常中肯的建议。
知平：“哦，所以还是我太弱，目前没这个资格？”知平也总结了一下，道。
奉添摆手：“不，我没有这样说，你不要不经同意就曲解我的意思。”
知平撇撇嘴：“好吧。”
“那我们今夜学点什么？是要我自己看依照那本刀谱练？”
奉添道：“那个不急，今夜先练挥刀。”
“挥刀？”
奉添点头：“握刀的姿势，挥刀的精度和力度。”说着他转了个身指了指边上一棵落了叶从而显得萧索的小树，“假设它是敌方，试着攻击它。”
知平脱了刀鞘，两手交握于刀柄下一指宽处，双脚分开摆出攻击前的姿势，抬刀，挥下，小树枝条轻晃，微不可见。她收刀在侧，转脖子看向奉添，眼神询问如何。奉添干脆道：“绵软无力。”知平听了抿唇，垂下眼眸稍一思索，几乎是反射性地刀柄在她掌中悠了一圈，挽成个花，手指松了又紧，重新握紧刀柄，刀刃朝下，笔直地如同一根绷直的线，线的一端是寒芒，另一端是夜中漆黑沉静的双眸。
骨头牵动身体，带动刀刃，经脉中潜藏的灵力躁动起来，随着一抬一挥的利落动作，刀尖正对着的枝条凭空断裂，无声地坠落在地。知平收刀又看向奉添，挑眉，“这下呢？”奉添背着手宛若学堂里的夫子，点头道：“力道足了，姿势却有欠缺。”
他就势捡起了知平劈下来的那截枝条，指挥知平：“再挥一次。”知平便依他所言再挥一次，停在了最后的动作，奉添的枝条抵着她的刀身，往一边偏了偏，又抬高几分。之后又调了各个动作，让知平继续挥，若是哪里又不对，奉添便继续一点点纠正，最后知平也不知道挥了多少下，她没有数，光想着这一刀是如此，下一刀又应该怎么落下才更好。
奉添的枝条挨着她的手，淡声道：“手不要抖。”
知平目不斜视，咬牙道：“这样一直举着，很难不颤啊。”
奉添言：“挥刀要稳，才能准。”
知平：“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
奉添挪开他的枝条，手又背到身后，神情十分平和：“既然知道，就更要尽力做好。”
知平这时偏头看着他，挥刀挥得她有些无聊，身边只有一个奉添，想起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顿时来了兴趣，扬起笑来，很是熟稔的语气：“你不是主使剑的吗？还学过刀？”
奉添接了她的话：“听人念叨过些许。”
知平短暂闭了嘴，看着他心中生疑。
又闲聊起来，她问：“你是哪里人？”
奉添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侧目：“不方便说吗？”
奉添随之沉默了。
知平见他不说话，神情一顿，心道不成还真叫她随口一句误打误撞说对了？但又因为什么不方便呢？她想不出来理由。
奉添将她的刀往上抬几分，替她稳住后，道：“再来一次。”又纠正了下盘的动作，知平收脚，奉添从她身边绕了半圈，须臾，他偏转过视线，目光淡淡落入昏黑夜色，神情间流露些微回忆往昔的怅然，然而那怅然却又不染悲色，他仅仅是想起了那些无法追回的岁月。
似水流年，流年似水，滚滚东逝，一去不回。
他语气轻缓：“早年曾在化安生活过。”
“化安？”知平重复了一遍。奉添：“嗯，听过？”他这么一问，知平眨眨眼，歪头仔细想了想，摇头：“并没有，化安在南方还是北方？”奉添答：“大概比较偏北方吧，却也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再多练练，莫要趁着说话的功夫偷闲。”知平立马将头转回去，神情也认真起来，睁大眼睛目视前方。
又过了不知多久，等到知平觉得手臂有些僵了，奉添终于放话让她休息，刀往旁边一放，原地抻胳膊抻腿，将全身舒展了一遍想随地坐，刚蹲下又想起地面都是雨水，一片潮湿坐不了人，干脆就这么蹲在地上，昂首视线跟在奉添身后，看他没一会儿功夫就在脚边搜罗了一堆石头，每个都有鸡蛋大小，知平看着忍不住心想他又要搞什么，这般想着她也就直接问出了口。
“等会让你瞄准了砍的。”奉添答。
知平安静片刻，又问：“现在离寅时还有多久？”
奉添：“约莫一个时辰。”
知平：“哦。”她伸手将刀捞回来，正反面都看了，见刀上除了血槽干干净净，忽然想起问道：“哎师父，你这刀有名字吗？”
奉添思索后道：“水开。”
还真有？知平拿着刀的动作一顿，有些好奇，“怎么是这么寡淡的名字？”虽说这刀看上去是素了点，但名字也不至于也承一样的风格。
但奉添显然并不觉得它寡淡，解释道：“之所以叫这个，是因为上一个拿着它的，曾经用它劈山开水。”
知平目瞪口呆，“……那这名字还真是、霸气啊。它过去的主人是不用了吗？”她觑着奉添，听他道：“放着吃灰，现在拿来用正好。”知平不免有些质疑：“啊？这不好吧，不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师父，你这样会带坏徒弟的。”奉添瞥着她，“初学的刀现今早就不用了，被丢进库里，可以随取。”知平恍悟点头，“是这样吗？”奉添：“用着就是了，等一会儿抛石子，争取不只击飞，尽力击碎。”
“哦哦。”知平连连点头答应，正要撑着膝盖站起身，忽此时，不远不近之处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知平动作顿住，二人当即机敏地看过去，知平握住刀柄抬起小臂，紧紧盯着动静传来之处，凝神聚气之时，又听身后奉添道：“准备。”知平开始不明所以，转念一想以为他在提醒自己提防，当即更认真了，却在一心一意留意之时，猝不及防之下，猛地闭眼被雨水兜头浇下。
知平：……
理解，但还是有一点点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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