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翻腾得越来越来厉害,南音再等不下去,冒着危险跑入扼杀林,身后惊呼阵阵,她无暇去管,一鼓作气行到失魂崖,羌采果不其然,在崖的另一边等着她。
卫泯溪紧随而至,南音侧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她在等羌采开口。
羌采却只凝视着卫泯溪:“如今苍生因你罹难,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南音迷惑极了,不解地回望。
“当初达少悻为引起仙门动乱,盗走神器千钧杵,将杵芯融入无妄海,以至四海失去关键支撑,才走到了今日。”羌采看向她,解释其中原由。
“那现在怎么办,如若入无妄海,可有希望将杵芯寻回?”南音记得这事,现在追究是谁的责任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先解决这个危机。
羌采闭上眼睛,无奈摇头:“希望渺茫。”
“那也要试一试。”南音捏了一个诀,赶往无妄海,如此这番,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从她离开,到她到达无妄海边缘,羌采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她跳下的那一刻,他猛然抬眼,对上卫泯溪了然的目光。
他的谎言,只能骗得了昏睡九百年的南音。
“你可知我等当初为何将你留在斜阳宗,又为何将你魔神之子的身份公之于众?你说我们有没有想到,你会因这个身份受尽欺辱?”羌采一字一句吐来,仿若凌迟的刀。
“我们当然想到了,所以提前毁你的灵根,断你的经脉,为的就是让你毫无伤人的能力,只能如鱼肉般任人宰割。”
可任他如何激怒,卫泯溪站着,始终平静地看着他。
“看来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竟可以让你这么轻易就原谅了过往的一切。”
“可我若是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什么魔神之子,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仙门后人呢?”
卫泯溪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羌采继续说道:“你的父母曾是斜阳宗之人,你的母亲在一次绞杀魔族的任务中受伤,你生来就是死胎,为给你续命,他们四处戕害人命,还与魔族勾结,试图盗取神器,被抓获后仍不知悔改,最终被樊叶祖师诛杀。”
“而你身上因沾染了太多魔气,又与那个真正的魔神之子年纪相仿,为了找出彻底杀死他的办法,我们想出了这个移花接木的法子。”
“不然你说为什么,你身为魔神之子,却没能继承半点魔神力量?”
“为了活下去,你这些年走得有多辛苦,就不必我详细说明了吧。”
“不需要,你说完了吗?”卫泯溪一直忍耐着,他知道羌采在故意激怒他,在南音还没回来前,他不能失控。
“没有。”羌采施施然摇头:“以往每次我们十位仙祖重聚,都有一件大事要做,你说这一次,我们会做什么?”
卫泯溪还是没说话。
羌采却好似看穿了他:“你想得没错,我们经过多年苦心孤诣,终于找到了彻底杀死魔神之子的办法,而你这个替代品,从今日起,便无用了。”
他抬手示意,剩下的九位仙祖瞬瞚而至,十道光柱将卫泯溪团团围困,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
“一个替身而已,也值得各位如此大动干戈?”卫泯溪从容不迫地往前一步,朝下看了眼无妄海的方向。
他们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一齐朝他发起进攻,白光化作丝线,从他耳、鼻、眼、口、皮肤中分别进入,封闭他的五感。
然而不过片刻,卫泯溪将丝线一根根抽出,并反手掷回他们身上。
虽说胜了一成,但他没讨到好,身上血迹斑斑,头发也散落下来。
一直都是他们进攻,卫泯溪只有逃走和防守,可仙祖之名不是白叫的,再这样下去,他只怕等不到南音回来。
“你们说我只是一个替身,那可否在我死前,让我见见那位真正的魔神之子?”卫泯溪刚停住脚,便被一只追着他的十柄剑尖抵住,每柄剑指向的都是他的命脉。
“若不让你见,你会如何?”羌采问道,随着他的东西,悬在卫泯溪头顶的剑柄,向下压了一寸。
“不让就不让见,还能如何?有你们十位仙祖在,还怕我区区一个替代品会卷土重来吗?还是说你们在隐瞒什么?”他转动双目,看向羌采。
“既然各位不愿说,那就怨不得我了。”卫泯溪握住头顶的剑尖,用尽全身力量,也只将它往右偏移了一寸,却因此扰乱其余九柄剑,飞速朝他刺下。
命悬一线时,他轻松勾了勾唇角。
黑雾从他脚下蔓延而起,旋转着将他包裹,剑尖落下来,被以相同的力量弹了回去。
十位仙祖各自接住剑,对着在黑雾里挣扎的卫泯溪,共同念起一段咒语。
卫泯溪觉得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穿破他的□□,想要突破出来,正要突破防线时,被他一掌摁了回去。
……
南音在无妄海海底游行了许久,没找到杵芯的半点踪迹,但她明白放弃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便游至无力也不愿放弃。
恍惚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是住在一个精致的宫殿中,宫殿的主人是她的爹爹,在她的生辰这天,给她送了一个礼物,正是十大神器之一的白云灯。
有一日她不慎割破手指,血滴掉入灯盏中,灯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了。
她喜欢看灯亮起来的样子,所以后来每次受伤,她都会把血液收集起来,滴入灯盏中,渐渐地,灯亮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高兴极了,每日都抱着白云灯在殿内玩耍。
后来有一日,哥哥带回来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长得好看极了,脾气却不太好,第一次见面,就狠狠咬了她一口。
她一边哭,一边将血水收集滴入灯盏中,嘴上说着要将他咬她的事告诉哥哥,手上却在掩盖伤口。
她没说过讨厌他,可哥哥还是生气了,将他抓起来,关在笼子里,日日用两函经净化他。
她不同意,哭喊着要哥哥把他放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他与她们是不一样的,他身上带着魔气,失去理智时会无差别杀人,且世上无人是他的对手。
自从他被关进笼子后,她就夜夜睡不着觉,耳边好像能听到他低低的抽泣声。
一想到他和她一样,还只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她就更难过了,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每夜趁哥哥入睡后,她就偷偷跑出房间,去到千诛松下给他送吃的,唱歌给他缓解疼痛。
她连着去了一个月,他才肯正眼看她了,目光依旧冷淡,她不在意,趁机鼓励他:“你要加油喔,等你治好了病,我带你去天池玩,哪里可漂亮了,有许多漂亮的花,还有蝴蝶……”
她期待了一年,可哥哥说他的“病”虽有好转,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能放他出来。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是跑去安慰他:“别怕,不管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我会陪着你的。”
一晃多年过去了,他们逐渐长大,却还是一个在笼子里,一个在笼子外。
少女有了很多事要忙,也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看他。
少年脱去了稚气,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漠,还动不动就训斥她。
这天被他骂过之后,少女赌气说以后再也不来看他了。
之后果然没有来。
一天,一个月,一年……
少年等了整整三十年,笼子上长满青草,身上的两函经再也没发作过。
他打开笼子,走了出去。
殿内正在举行婚礼,到处都布满了喜庆的红绸。
恍惚中,听到有人呼唤少女的名字,他跌跌撞撞地冲上去,扯下新娘的头盖,盖头下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反倒是这一举,让他成为人群焦点,所有人围在他身旁,对他指指点点。
他站着一动不动,只觉体内有股无名火,正在火速地窜上来。
南音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停留在他杀死婚宴上的最后一个人后,餍足的表情上。
“噗。”她浮上海面,不住地喘着粗气,是被吓的,看了看手里的杵芯,她眉尾愉悦地挑起。
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在岸上略作休整,她便御剑而行,朝折云峰上去。
可是刚上去,就便眼前景象惊得走不动路了。
扼杀林外的看客,成片地倒在地上哀嚎,周遭的树木都被以非常凌厉的杀招,捏成了碎屑。
看着她要往扼杀林中走,有一个青年从地上挣扎坐起,捂着胸口好心提醒她:“姑娘别去,危险。”
南音道过谢,还是毅然决然地往里走。
扼杀林中很静,一切都已结束了的样子,她没有停脚,也不敢走得太快,到达失魂崖附近,只见一地的狼藉和骇人的血迹,不见半个人的踪迹。
正当她要折返时,一只血手从崖底伸上来,抓住了她的脚。
她忍住骇然,朝下望去,羌采的白衣被血浸染,他向南音伸手:“杵芯,找到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苍生,南音将杵芯塞进他手中,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向上用力:“我先拉你上来。”
他制住南音,摇了摇头:“我们有我们的使命。”
转头望向人间的方向:“苍生需要我们。”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南音心慌极了,她骗不了自己,造成这一切的,除了卫泯溪,不会再有旁人。
“当初为了封印魔神的力量,我们废了好大的力气,不惜动用十方神器,造成今日浩劫,这本就是我们该还的。”
“可你们是为了苍生才那么做的,怎能算是错?”南音紧紧抓住他。
他看向她,缓缓摇头:“可若是因此让苍生罹难,就是我们的错了。”
“我们十位仙祖这千余年来,因当初违约一事受尽反噬,本就是时日无多,何况平日我们本就避世不出,如今不过换个地方继续修炼,没什么可可惜的。”
“放手吧,那个人体内的魔神力量已彻底觉醒,现在只有你可以阻止他了。”
“去找到他,阻止他,别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成为白费。”
她在南音掌心画了一个印,将她送出扼杀林,等她再想进去,扼杀林周围起了一个结界,禁止任何人进入。
“快看啊,海水停下了。”有人大喊,共同挤上前去看。
唯独南音向后走,从折云峰的这一头,找到折云峰的那一头,却始终找不到卫泯溪。
她踏上前往斜阳宗的山路,一大群斜阳宗弟子正在上来,她那几位师兄都在。
一团黑雾从她身旁窜过,往那群弟子而去。
南音更快,调转步伐挡在他们身前。
“住手,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还要继续错下去吗!”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对着他大声训斥。
他扭动脖颈,神识清明了些,捂脸痛苦:“我没有,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音无法判断,卫泯溪不会说谎,可十位仙祖又岂是那卑劣之人?
“好,我暂且相信你,我这里还有事要办,你先走吧,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去找你。”她摸摸他的头,转头离去。
他看了她许久,从旁边离开。
她带着一众斜阳宗弟子从赶上去,只见十位仙祖正置身苍穹,海水在他们的压制下渐渐平歇,只剩四条水柱,看似没什么,但还是淹了不少村镇。
这说明力度不够,还要有人上去帮他们。
叶轩点了四名弟子的名字,正好是南音的那几位师兄,叶止川,扶杳,东方既,京方。
四人一同出列,明知这一去有去无回,却仍未有半分退缩。
“等,等等!”南音推开人群追上来,慌乱间抓住叶止川的手。
叶止川虽然不解,还是温柔地拍拍她:“这位姑娘,你做什么?”
“不不要去,我有办法。”她语无伦次,不知在说些什么。
四人相视笑笑,东方既更是走上来大胆打趣:“大师兄,这姑娘是你倾慕者吧,看她多舍不得你死,都慌成这样了。”
说着说着,他挑起南音的一缕发丝:“我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熟呢,我们见过吗?”
扶杳给他一击,将他挡开:“干正事。”
南音一一看过他们四人,飞至上空,至十位祖师身前:“师祖,南音有一事不明。”
叶轩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如实道来:“当初你的四位师兄为帮你化劫,分别以一魂一魄为代价,取走了神器白云灯。”
“白云灯经九百年前一事后损耗过度,如今只有他们才可填补这空缺。”
“没有别的办法吗?南音愿意替代他们。”她深俯下去,泪水砸落下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你替代不了他,他也替代不了你。”叶轩挥手,将南音送了下去。
阵法开始转动,周遭狂风大作,所有人都被吹得向后退,只有他们四个屹立在风暴中心,步履从容地站定。
南音不愿后退,被风力刮伤,吐了大口血,却仍死死抓住叶止川的衣袖:“我,我叫南音。”
“放心吧,南音姑娘,就冲你这点勇气,我师兄记不住你,我也记住你了。”东方既过来安慰她。
“我们都能记住你,是不是?”他拍了拍旁边的扶杳。
扶杳面露不悦,却还是颔了颔首。
“也算我一个。”京方过来,搭住两人的肩膀。
南音看向叶止川。
他温柔一笑,扯开她的手:“南音姑娘,回去吧。”
回去吧。
……
南音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得折云峰,她一路都在走,走几步摔一下,爬起来接着走,走了又摔,如此循环。
直到卫泯溪赶来,将她揽在怀中。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为什么!”
她一边哭,一边吐血。
卫泯溪帮她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没用的。”她制住他的手,从她醒来时,灵虞天尊也就是她的师尊师无寂,就告诫过她,这次回来她可以与任何人纠缠不休,唯独不可与卫泯溪再有任何牵扯。
两人的命格相冲,她的命格又不如魔神命格强硬,强行在一起她必死无疑。
而若一旦开始,便再无法回头。
如今谁都救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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