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芜将都云鹤带进自己的领地,静谧幽深的枯井中,她斜靠在青檀木卧榻上,长到脚踝、随意松散的青丝如裁剪拔丝的玉带般裹挟周身,双足未着鞋袜、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中。
清秀的眉眼中堑着闲散,正如黑夜里随风摆动的黑色竹影,一影一绰都恰到好处。
而当领地被外来者侵犯时,她双眼清明地看着她,似高悬在空的明月,用妖冶的外表与纯净的内心,勾勒出强烈的反差感:“看够了吗?”
“你这个样子,我看一眼都嫌多。”都云鹤嫌恶地将眸子离开,眼底没有一丝情感。
箜芜并不在意,抬首遥望上空,露出鲜红衣襟的映照下,白里透红的脖颈。
从见到的第一面,两人就注定不能善终。
“你出不去了。”她如一缕清风般,从他的身旁缓缓擦过,柔雅的嗓音散在微冷的空气中。
都云鹤愣了下,似干渴的人被强行灌进清水般,即觉得清凉盛许,又觉得有苦难言,他踩着青石,跟在她的身后:“你说什么?”
本来高大伟岸的身姿,此刻却犹如干枯的朽木,双唇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可恨又可怜。
箜芜媚眼如丝,笑得花枝乱颤:“怎么,就许你骗我,就不许我也骗骗你吗?”
“你也敢?”他咬牙切齿,眸中还余一丝希望,似是真的笃定箜芜不敢骗她。
箜芜都看愣了,不住地摇头苦叹:“都云鹤啊都云鹤,你竟是这般自以为是的吗,真是枉我对你心存幻想。”
沙沙的风声忽然静止,鸟儿竖起的耳朵,竹叶停止晃动,只有脚下的细沙随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断地翻层为薄雾,试图遮盖一地的荒芜,他立在这荒芜之中,一时竟觉得恍惚。
自以为是,他么。
不,不是他,怎么会是他呢,他做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和卫泯溪不一样,他品性高洁,心地慈悲,救人无数……应该被人尊敬爱戴才对。
对了,箜芜根本不是人。
怎会知道他的苦心?
“既然你死不悔改,那我就只好替天行道了。”他掌心蓄力,朝箜芜拍去。
箜芜一动未动,临头关头他突然反悔,朝侧边拍去,身后的石榻碎成两半。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榻前,转身站定,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次,可别再失手了。”
“你想死?那我就偏不如你愿。”
“我要把你锁起来,亲眼看到我是如何逆风翻盘,受万人敬仰的。”他抬起双臂,双腕间的枷锁,随着他的动作,越发地显眼。
箜芜不耐烦地闭了闭眼,闪现到他面前,一巴掌将他呼倒:“说够了没有!”
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你早该死了,这辈子活到现在,也该满足了,现在把身体还给他真正的主人吧。”
她咬破手指,将血点在他的眉心,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念了一串咒语。
井底的阵法启动,他的魂魄脱离肉身,进入瓶口。
将瓶口封住,她拎着都云深的身体走出洞穴,一气蕴高深之人,立在洞外。
她走过去,将白瓷瓶递上:“仙尊。”
“嗯,今后你就留下,随本尊修炼吧。”胡梅成将瓶子接过去,满意地点头。
“谢仙尊。”箜芜拱手。
南音藏东西的本事不行,尽管每天都换一个位置,还是被卫泯溪找到了。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尴尬的是红布上她歪七扭八的针脚,实属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还没摸清里面的门道。
反正都被发现,她就硬着头皮向他求婚了。
卫泯溪看着歪七扭八、却诚意满满的两件婚服,到底还是松口了,就是拒绝穿她为他“精心”缝制的这件,说要亲自筹备婚礼的一应事宜。
他都答应了,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南音索性放开手,任他去折腾,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在榻上睡过去的,只在清晨和傍晚的时间,再艰难也会爬起来,看看日出和日落。
他准备了近半个月,才将两件婚服制成,看起来与普通喜服不太相同,不过南音没在意。
他就是扯两张红布,盖在她身上,她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再华丽终究只是形式,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想见的人在身边。
成亲那日,南音本想画个美美的妆容,头却晕眩得厉害,试了好几次,不是把画眉的柳条戳到眼皮上,就是把口脂抹到鼻头,
只得佯装懒惰,让卫泯溪出门,给她寻个梳娘来。
他没去寻,选择亲自动手,他的审美很好,画出的妆容自然不差,尤其上了口脂之后,她一改往日病容,多了丝鲜活气。
他怕她会累,虽准备了凤冠,却不打算给她戴,南音执意要戴,他只能往上施了个小法术,使她戴起来,跟没戴一样,感受不到一点重量。
一切准备就绪,只差进入正题时。
屋外卷起一阵阵狂风,达达冲到屋内狂吠,好似在说危险,让他们快走。
但还是太迟了,整间木屋陷入黄沙之中,南音与卫泯溪也被冲散。
南音失踪的第二天,卫泯溪照胡梅成所说去了庋市。
这里是两界交汇、鱼龙混杂之地,他能进去的第一要点,就是要隐去身上的魔气。
第二要点就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动用任何力量,伤害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他刚进去不久,便有人来接,是一男一女,两个故人——辜如风与辜如画。
辜如风没怎么变,他的脊柱经过壁落渊一遭后,落下了不可修复的伤,如今只能依靠手杖走路。
辜如画倒是变了许多,画着秾丽的妆容,怀着抱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猫,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太欢迎新客的到来。
“这边请。”辜如风给卫泯溪引路,途中说明他们是受胡梅成所命,将他送去指定地点。
“你们为何会在此?”卫泯溪跟在他们身后,忽然问起。
辜如风停下脚,狐疑地看他一眼,以前的卫泯溪,绝对不会关心他们如何的:“一是我们无处可去,二是这里能让我们做一些,我们想做的事。”
他们还能有什么想做的事。
如今他们虽想起了卫泯溪,却依然记不得南音,也不曾记得她为挽救族人所做的“努力”
当初南音献祭无边之境后,虽换回了他们的圣女植溪与一众族人,但他们却散落各处,难以寻回,就算寻回,要让瞳山恢复昔日风光,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此生未尽前,他们都会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下去。
不知不觉间,三人到达目的地,前方是一处长廊,廊间每隔三步,挂有一红灯笼,微风拂过间,似有尖利的哭喊声一闪而过。
“我们兄妹的任务已完成,先走一步了,尊主保重。”辜如风拱拱手,与辜如画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前方传来辜如画的小声抱怨:“何必还对他如此……”
卫泯溪踏进去,求饶声此起彼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救,救命。”女子奔逃的尖叫。
“放,放过我,求求你了。”男子缩到草丛中。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来啊。”
“为什么杀我,我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我还要回家去呢,父母还在家中等我,二老等不我回去,会很伤心的。”
“怎么办,他,他,他来了。”
“还能怎么办,我们一起上,咬也咬死他!”有一记声音高声喊道。
其余声音响应,一道道黑影拢过来。
卫泯溪腿上传来尖锐的疼,骨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夹破了,他跪倒在地上,半点动弹不得。
“看,他被我们打败了!”惊呼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拥而上,撕扯着他的全身血肉。
他没有停止,即便是爬着,也在继续往前。
前方尽头处,南音似在向他招手:“快过来啊小师弟。”
长廊的终点,是一面巨大的铜镜,远看如太阳一般,走近才能看清里面晃动的黑影,是许许多多个人。
不是熟人,但也不陌生,是每一个曾经死在卫泯溪手中的人,各仙门弟子,离月门三百女弟子,君兰,柳叔安……
和许许多多,不该就此死去的恶鬼冤魂。
看到了什么,卫泯溪瞳孔地震,忘却了腿上的疼痛,直直站了起来,盯着铜镜中的画面,全身剧颤不止。
所有恶魂聚成一团,正对地上昏迷的南音虎视眈眈。
胡梅成站在铜镜旁,闲适地背起手:“想不到吧,这些都是都云鹤的手笔。”
“还有更想不到的,他制作这面照生镜,这些年利用无脸怪,将三界怨魂怨气聚集于此,初衷居然是为了救人。”
“那些都是同他兄弟二人一般,天生有缺之人,用尽世间所有办法都不能改变,据说是实在走投无路,才想到了用怨气续命。”
“处心积虑去夺你的肉身,是他发现此法管用,选择你,是因为他觉得你作恶多端,夺你的肉身不算作恶。”
“直到刚才他仍在央求,要本尊善待这镜中之物,却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将会在未来彻底毁了三界,和三界中的所有人。”
“如今你体内的魔神力量已完全觉醒,只有你可以同他们抗衡。”
卫泯溪抬起头,恍然大悟,原来十位仙祖当日在扼杀林故意撒谎激他,给他解开封印,不惜一切唤醒他体内的力量,就是为了今日。
此举一箭双雕,既能除去魔神,又能除下一个千年的三界隐患。
“既然如此,就让积压了几百年的它们,好好发泄发泄吧。”他拍拍卫泯溪的肩,顺着长廊走去。
他步履从容,很快就追上辜如风与辜如画:“二位,可否到府上吃个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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