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公公派的第一波人马到了松州,苏琅正算着日子,觉得开战的时候快到了,却得知援军不来,心中不悦。
“大军不能至,岂不贻误战机!朝中到底出了何事……”苏琅一时寻思不出,见座上文武官郁色重重,转而恢复笑容,“诸位不必担心,我等整顿兵马,仍可一战。”
“援军不至,吐蕃几万大军,我们如何能敌?”座中有人问道。
刘守在苏琅身边见识久了,已经学会静观其变。
“硬拼不能,自然是用计。”苏琅摩挲着腰间剑鞘上的花纹,转眼说道,“前几日皆是造势,吐蕃人必然以为我们胆怯,又坚守数日,士气已不复当初。要战,则需……”苏琅看了看座中诸位,一言未尽,哈哈笑起来,“诸位不必担心。大家守城劳累,今夜我为大家设宴,好好喝酒赏乐,你们可不能缺席。”
众官皆惑然不解。
苏琅应付几句,便率陆辛离去。
“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陆辛为苏琅牵马,马厩之中一匹黑云格外夺目,恰是苏琅新得的踏雪乌骓。
与陆辛的白马飞霜搭在一起,格外夺目。
“援军未到,正好让达赤贡布掉以轻心。”苏琅语焉不详。
陆辛猜测片刻,悟道,“殿下想让达赤贡布知道此事?”
“没错。我要让他知道,然后主动出击。我们只需要放一个小小的钩子,就能够发动连环的陷阱。但是,我需要一个勇敢的人来为我们和达赤贡布牵线搭桥,他的行为将十分关键。”
“殿下需要陆辛做什么?”陆辛问道。
苏琅附耳过去,说给陆辛听。
“噢。”陆辛恍然,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一个人选,我这便去吩咐他。”
“别急,你还有另外几件非常重要的任务,且听我和你慢慢说来。”
二人交头接耳、如是可矣一番后,便策马分头而去。
当夜百官鱼贯入宴,恭候主人。于时珍馐佳肴尽陈案上,令人神往,唯独每座前必有一口大碗,使他们颇感不解。
人到齐后,苏琅还未出场,自屏风后走出的是一身劲装的陆辛。
“诸位,都督身体抱恙,不能赴宴。陆辛代都督与大家共饮,诸位请。”
陆将军敬酒,诸位怎敢不喝?便待侍从抱来酒壶,将酒水倒入大碗之中,便抬起酒碗。
这碗也太大了吧?
众官看了一眼陆辛手中的,远远看去,似乎比他们的又大了一圈。
今天是要闹哪样?
众人一饮而尽,不少人被烈酒辣到了喉咙。陆辛扬起空空的酒碗,说道,“这第一碗是敬都督,第二碗要敬诸位。”
酒碗又满。
已经有不少人的动作犹豫了起来。
这么大的碗,不说喝醉,也喝饱了吧?
见陆辛举起碗,众人也不敢怠慢,纷纷敬酒。
又是一碗下肚。
到第三碗时,许多人的手已经颤颤巍巍。
“将军,这……这酒太烈了。”
一些不太喝酒的文官发出微弱的抗议。
陆辛微微一笑,“这第三碗,是水。”
众人这才注意酒壶已经换了。
他们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喝下。
“请诸位落座。”
酒宴开始,舞乐起。众人放心地开始吃菜,本以为敬酒环节到此结束,没想到陆辛亲自抱着酒坛,在席上挨个地拍肩搭背。
这是要喝死啊?
刘守首当其冲,连忙推脱,“陆将军,老臣不胜酒力,实在喝不下了。”
“刘大人不必勉强,可以用甜酒代替。”
刘守看着酒水换成滤过米的醪糟,十分不解,“素闻将军滴酒不沾,为何今日忽然大开清戒?”
“平日殿下不许。”陆辛脸色已经微微红润,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身体发热导致,“今日殿下不在,容陆辛放纵一回。”
这是什么理由?
“援军不至,吐蕃围守城外,实在不宜痛饮。”刘守忧心地提醒道。
“我却不管那么多。”陆辛眸子向外一瞥,英俊的脸上好似染了几分委屈,“这么多日以来,要战不战,要退又不退。总说要等援军、援军,有我陆辛不够,还要什么援军?现在好了,援军也到不了了,看他怎么办吧……”
“将军,你、你醉了……”刘守心惊,忙捂住他的嘴,“这话可不能给都督说去。”
怪事,陆将军平日不像说出这样话的人,难道真的是憋得狠了?
他还以为陆将军和都督同心同德,一定成竹在胸呢。
陆辛别开他的手,“莫堵我,今日要一醉方休,在座的每一位,都要和我碰三杯!”
众人:不,是碰碗。
李奉在后面看了半天,终于找机会上前,对刘守说道,“陆将军敬你,你就喝吧。今日难得如此欢畅,你们尽管以水代酒也没关系,大不了事后我把陆将军送回去!”
刘守蹙起眉头。
陆辛兀自干了一碗,抱着酒坛又到下一座去。
怎么李奉将军也掺和起来了?事情也许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刘守缓缓地回到席上,看着陆辛喝一碗又一碗。
难不成酒坛里其实也是水?
他的念头很快就被另一个惊悚的事实盖过:陆将军环绕一圈,已经喝了两大坛了!就算是水,也该撑破肚皮了吧?陆将军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
刘守眼珠子都快惊掉的时候,陆辛总算扔掉坛子和碗,晃晃悠悠地朝屏风后去了。
席上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天哪,再这样下去,他们得先被水撑死!
因着最初两碗空腹烈酒,众人脑袋都变得昏昏沉沉了。
没想到的是,陆辛解手回来后,又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地开了一大坛酒。
座中内心皆哀嚎。
文官基本被喝得趴下,一些武将还抵得住,顶多就是疯狂吃菜缓冲缓冲。
侍从足不旋踵地在收拾酒宴上的混乱局面。
两三人直接睡倒在案上,被赶来的家人拖了回去。
酒过三巡,陆辛环视了一眼群魔乱舞的颠倒场面,暗想,这样是不是够了呢?便扬起酒碗,装作醉身不稳的样子,一边伸着手一边向后倒退,最后趔趄了几步,眼神一飘,倒了下去。
“陆将军!”李奉对陆辛的演技简直赞叹不已,要不是曾经亲眼见到陆辛千杯不醉的场面,他就真信了!
“诸位,陆将军已醉了,你们不必再陪了,快请回吧!”他又对侍从说,“快将诸位大人送回府中!”
众人这才得以解脱。
只有刘守暗自忧心:明日都督见到这个场面,会怎么想呢?
苏琅次日传唤官员不至,当场率人马奔到陆辛睡处,劈头盖脸地一阵怒骂。
于时苏琅“风寒未恙”,头上贴着湿绸巾,一脸病色、神态怫然。尤其当他看到“烂醉不醒”的陆辛时,那种怒意甚至连他背后的几个官员都能感受到。
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大敌当前,竟然如此放纵!来人,把陆辛押下去!”
“都督,”刘守想要上前劝说,被苏琅狠厉的眼神摄住,一句话咽在喉咙里,“大敌在前,城头应有守将。”
陆将军,别怪老臣昨夜未提醒你啊……
“我自有分寸。”苏琅气喘艰难,在侍从的搀扶下回了屋。
当天,仇鸣从暗门出了城,奔往吐蕃军的营寨。
吐蕃守卫将其拦住,他大喊我要见赞普说军机大事,声音传到达赤贡布耳里。
仇鸣很快被放进大营。达赤贡布问他,“你是谁?你有什么大事要跟我说?”
“第二将军要献城投降,派我来找赞普商量。”
“谁是第二将军?”达赤贡布不明就里,城头的守将不是陆辛吗?
“第二将军是新上任的将军。昨夜陆将军大醉,被都督革职押往大牢,由第二将军接替。”
达赤贡布冷哼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莫非要骗我?”
两把大刀架在仇鸣脖子上。
“我何苦冒着生命危险来骗你?”仇鸣面露不甘。
“平白无故,为何要大醉,又为何要为这种事惩罚将领?”
“都督守城多日,只是为了等待援军。如今朝中出了大事,援军不能到达,都督十分焦虑!这么些天深沟高垒,城中的武器和粮草都不够了,将士唉声叹气。这种时候,主将却借酒浇愁、带着百官大醉一场,连都督传唤都不能前往,岂不让都督生气?”
达赤贡布愣住,“你说盛军不肯出战,只是为了等待援军,而现在援军到不了?你有什么证据?”
“我有朝廷使者的书信,就在怀里。”
达赤贡布命人取来看,果然如此。
“既然是新上任的将领,怎么敢轻易向我献城?”
“城中军民多有投降的意思,而且现在都督正在生病,无心公务。城防十分空虚,正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将军不求别的,只希望……赞普不要加害百姓。”
“你们的要求,我能做到。”达赤贡布放下书信,问他道,“你们打算如何献城?”
“如今正门由李奉将军把守,不能轻易闯入;侧门有一处通道,可以直接进入城中,到时会有人在城头接应。”
“哦?”达赤贡布喜上眉梢,“如此,便快去告诉你们将军,就说我接受投降!”
“慢着,”扎西多吉拦住仇鸣,对达赤贡布说,“先派人去松州探探虚实,再让这个人领我们入城,至于回复第二将军的事情,就让我们的人去办吧?”
达赤贡布看了一眼仇鸣。
仇鸣脑门冒出冷汗,嘴却很硬,“你们就去好了!将军是真心投降,不怕你们试探。就怕吐蕃人言而无信,得了城池,却不肯放过百姓!”
达赤贡布一笑,“你放心好了,我达赤贡布绝不是卑鄙的小人!”
吐蕃细作入城探听,果然听说陆辛饮酒大醉,苏琅抱病不起,城中气氛低迷,回去报告达赤贡布。
达赤贡布大喜,立马带着一队军马离开营寨,让仇鸣在前头带路。
仇鸣走了一路,汗流浃背。快到城下时,才回过神来。
“城下何人?”
“我乃仇鸣,奉第二将军命令而来。”
城上守卫消失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城门开了,你们进来吧!”
城门果然打开,达赤贡布面露悦色,迫不及待便领军马冲进去。仇鸣尾随其后,盯着城门外阳光洒下的位置,在光阴的交界处看到右侧有一处隐蔽的暗门。
他当即撞了进去,接应的人迅速将铁门锁上。
吐蕃的兵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踏入了一座瓮城。
背后的门已经彻底关上,一千多兵马被围堵在小小的瓮城中,达赤贡布本人则暴露在太阳之下。四周城头皆立起弓兵,陆辛站在城头,展颜一笑。
“赞普,陆辛在此已恭候多时!”
达赤贡布瞪大眼睛,“你不是被关起来了?第二将军呢?”
陆辛扬眉不解,“哪有什么第二将军?达赤贡布在说胡话吧!”他的手随即向下一挥,喝道,“射!”
登时万箭齐发,冲向吐蕃军。
达赤贡布拉缰躲闪,扬鞭喊道,“回去、回去!撞开城门,快跑!”
吐蕃兵马渐渐中箭倒下,围在过道里的人还在努力推开城门,以求突围。
正当吐蕃兵逐渐后退之时,陆辛拽下旁边小兵的弓箭,搭弦拉弓,眼睛瞄准,倏地一放——
“啊!”
达赤贡布背后中了一箭,箭尖恰恰贴近心口,只再向上半指,便能贯穿心脏。
扎西多吉挥刀斩下流矢,掩护达赤贡布离开瓮城。城门终于被吐蕃兵突破,他们一路逃窜,离开城下。
“陆将军,放他们走吗?”刚刚劫后余生,上墙看热闹的仇鸣问道。
“放他们走。”陆辛轻轻勾唇,放下弓箭,“然后等待殿下的吩咐。”
“陆辛小人!苏琅、这个狡猾的狐狸!”达赤贡布趴在铺上,咬牙忍耐。
军医刚拔下箭头处理完血迹,扎西多吉凑过来说,“他们费尽心思引诱赞普入城,一定是不敢出战。赞普,不可以再中他们的计!一定要继续围城,等待他们有可乘之机!”
达赤贡布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遵命。”扎西多吉行礼退下,走前对仆人说,“赞普受了伤,你们要小心照顾。没事的话,就不要打扰他了。”
“是。”
达赤贡布在床上疼的咬牙切齿的时候,苏琅已经点好兵马,看着天色,领兵从暗门出了松州。
夜幕深,营寨皆静,仿佛只有熟睡的呼吸声。越是靠近敌军,脚步就越会明显。
盛军皆着黑衣,衔枚藏伏,见到营寨火光熹微,守卫无聊疲惫。
好机会。
苏琅谨慎地又靠近了一步,确认敌军没有防备,便发动军士,一举进攻。
顿时刀光射月,血洒寒天。吐蕃兵从夜中惊起,未出帐便人头落地。
达赤贡布忍伤抱衣,抄刀而起,差一点刺中闻风赶来的扎西多吉。
“赞普,盛军夜袭,快快穿衣上马!”
扎西多吉一刀拦住外面的攻势,掩护赞普出帐。
达赤贡布慌乱之中,指挥军队与敌人作战,须臾之间便已折损许多兵马。他大惊,弃寨而走,向甘松岭退去。
身后鼓声响起,火光闪现。呐喊声阵阵,达赤贡布分不清敌军到底从何方袭来,只得快马加鞭,一路逃走。
军马一路往岭上逃去,风声鹤唳,不敢停歇。身后火光渐息,天光似明。达赤贡布回望过去,不见追兵烟尘,方才吐了一口气。
他们正要回到岭上驻地,便听到一声令下,四处伏兵突起。
陆辛策白马于前,手持长枪,悠然笑道,“赞普,又见面了。”
“陆辛……”达赤贡布气得发抖,正欲扬刀拼杀,却牵动背后伤口。
“赞普,还是从小路突围!”扎西多吉急道。
陆辛的兵马围攻,一时不知其数。达赤贡布咬牙掉马,扎西多吉从后掩护,与陆辛交战了十几回合,被拿下手中长刀,只得绝尘而去。
吐蕃军马到达甘松岭驻地时,已经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清点人马,短短一夜,不到黎明,竟已折了三千兵马。
达赤贡布仰天长长吐气,捏紧手中的刀把,就要向门口旗杆砍去。
门外兵卒来报,“赞普,我们屯粮的地方,被李奉带兵烧了!”
“什么?!”
达赤贡布怒吼一声,血气上涌,竟昏倒在地。
军医连忙急救,良久他才悠悠转醒,面露悲色。
“赞普,”扎西多吉蹲在他身旁,紧紧皱眉问,“还要打吗?”
“打……”达赤贡布苦笑,“如何打?今年好不容易转暖,粮食丰收,肉奶多产,本以为能一举南下。哪里想到,盛军竟然如此威猛。杀了我三千多人,又烧了我的粮草。他们说松州没有援军,恐怕也是假话吧。”
“我们也有四万兵马,要打还是能打的。”
“吐蕃的主力都在这里。”达赤贡布咬牙起身,“前方有盛军,后方有臣心不稳的吐谷浑等部族,我不能把王国的命运赌在这里。”
“那……”
“走吧。”达赤贡布抓起军令,“派人向松州致礼,就说:十年之内,我将无犯于盛朝。”
饮酒有害健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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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赞普夜逃【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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