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琅驰往府衙,官服都被风吹得微微凌乱,进了堂,便看到傅越拿着考功簿神情莫测地盯住他。
哎呀,正好轮到傅司马下来检查了。
苏琅讪然一笑,瞅了瞅日晷。
“只是稍稍晚来了两步。”
苏琅试图辩解,争取从轻发落。
傅越的嘴角划出令人熟悉的弧度。
奇怪,明明日光正暖,春风和煦,傅司马的笑容和善无邪。
为什么苏琅感到背后发冷呢。
“郡王殿下身为长官要为人表率,不能因为昨日宴饮尽兴,今日就疏忽松懈啊。”
傅越把此事记到考功簿上专门为苏琅开出的一页,并详细盘问了具体迟到的原因及当日状况。等到年底的时候,这些记录就会被专门抄录出来,作为苏琅的黑历史展现给全城百姓观赏,变相地鞭策苏琅勤政。
苏琅无奈交代,将睡过时辰和醉酒头疼的事一并告知。
傅越不由一顿,忆起郡王昨夜在宴席上吐露衷肠的情状。后来是陆将军将郡王扶回去的,“陆将军早上不曾叫醒郡王吗?”
“校场在城外,阿年要早起过去。他知道我贪睡……”
后来疑似自己睡成了死猪,丫鬟仆人摇他两次没摇醒,才把成叔叫了来。
此事全赖霍娘子!
但凡阿年不喜欢他呢?
我也不至于伤心到做那样的梦。
更可恨的是,他连在梦里都得不到一个圆满的答案!
就这么被叫醒了!
但个中缘由,他肯定不能坦白。
傅越“哦”了一声,如实记录。
心里难免想,虽说习武之人体力好,可是夜里承欢,白日还起得那么早,陆辛未免也太辛苦。这样的担子,合该分些出去,也好给自己留些精力做事。
至于那分担的人选嘛,我就挺合适的。
傅越思绪飘逸了一会儿,才放苏琅进去。
现下事务还不忙,傅越稍微整理了些宗卷,把手头的事务干得七七八八,便稍停下来,从小窗罅隙看了看院子。
有时郡王在屋里呆久了,会出来赏花活动身体,偶尔展示一下拳脚,虽然那场面实在奇怪。
郡王之豪爽性格,与其明艳面容着实有些不沾边。
今日之郡王难得闭门不出。
傅越心里升起微小的疑惑,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出屋子,悄声穿过小径外的花树。
凑到三堂门旁。
郡王提笔半晌,不见落下,案边却堆着乱纸团。再观其神色举止,时而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时而目露疑惑、陷入沉思,时而愤然摇头、手指乱抓。
好生奇怪。
傅越欲推门,却听到一声咒骂。
“可恶的霍月庭,竟然拐我的阿年!”
傅越:?
苏琅正全然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没有察觉屋外的变化。
原本陆辛没有意中人时,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如今出了这事,他的危机感骤然飙升,根本没有办法平下心来。
那些时日阿年总是把我推向别人,想来也是出于这般心思:
郡王殿下若有了真心相悦的人,便不需要陆辛做假身份了。
这样阿年就可以摆脱了!
苏琅知道,于假扮情人事上,他一直亏待阿年。
可是当真被戳穿这一点,他还是会难过无措。
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淡定。
苏琅面色狰狞地咬着笔冠,看着失神之间又写错的大字。
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至少阿年现在还是一个人。霍娘子的男宠正当花季,暂时还不会失宠。
我还有机会。
我要竞争,我要打扮起来!
还要暗中扶持那个叫阿莲的,巩固他和霍娘子的感情!
不能输——
苏琅狠狠地把揉成团的纸朝堆上扔去。
在他没察觉的时候,门外的影子已不知不觉离开。
傅越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怀疑是早就有的,但他自己觉得不太靠谱,还差一点就推翻了。
听到郡王的自言自语后,那段几乎支离破碎的猜想再次被傅越拾起来,拼凑又拼凑。
得出的结论是:
陆将军果然与霍娘子有什么!
具体是什么还很难确定。
但绝对不是单纯的友情那么简单!
郡王殿下最宠爱的就是陆辛,如今竟也表现得如此气恼。
气恼归气恼,也只敢窝在办公处生闷气。既不能声张,也没有对陆将军问责的意思,只是偷偷地把火撒在霍娘子身上。
让傅越伤感之余,更涌起无限好奇。
直接问郡王是做不到的。就算郡王不为自己的面子,以他呵护陆辛的态度来看,也定然不会透露实情。
那么只好按照最初的想法,亲自去找霍娘子打探。
散衙后,苏琅匆匆回家,筹备自己的“远交近攻”大计。
傅越则匆匆上轿,前往霍府。
两人难得回家的步调如此一致,让余荣啧啧称奇。
傅越到达霍府,经门房通报后便被迎了进去。他心中揣着几分好奇和探究之意,顺着下人的指引,穿过重重院门到了霍娘子常在之处。
好巧不巧,陆寒年已经先他一步到来,如今正坐于池边竹席上,满脸羞红地看着霍娘子与阿莲亲昵的情状。
这也怪不得他,霍娘子平时于人前还是有所收敛的,与傅越叙谈时又多是孤身一人,显得正经许多。如今在自家后院,面对陆辛,又多了几分逗弄之意,更是百般放肆。
就连傅越见了,也不禁脚步凝滞、面色茫然。
只见霍娘子酥肩半露,半身软倒在穿着藕色襦裙的白面男子身上,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十分用力、极其动情地缠吻,绵长的涎声隔着中庭仿佛都历然在耳。而那位姿态软媚的男子,好似在这番攻城略地中失去了全部气力,昏昏沉沉,任由身上的主宰之人摆布玩弄。
不知过了多久,这般肆意掠夺的行径才停了下来,霍月庭松开手时,男子已经眼神迷离、气喘吁吁,不知今夕何夕。
傅越的呼吸这才渐渐回归。
这、这究竟是闹哪般?
陆辛不嫌麻烦、三天两头地拜访霍府,难道就是为了看霍娘子的香艳秘戏?
这不该是有私情的人之间会发生的事。
陆辛此刻也是有理说不清。
平日里阿莲只是随侍一旁,很少有出格之举。今日霍娘子却不知出了哪门奇想,执意请他来,要他叙说酒宴之后的事。
就算霍娘子再怎么神机妙算,也不能猜出昨晚散宴会发生了什么吧?
更何况她还说了些有的没的。
陆辛哪里知道霍娘子的突发奇想纯粹是受到了阿莲的启发。毕竟昨夜注意到陆辛目光的人不只有郡王,在霍月庭身边的阿莲更是敏感无比。
阿莲心知霍月庭不喜欢冷硬的武夫,但陆将军并非粗犷大汉,行止端正又不失礼节,难保自家娘子不会对他心生好感。是以宴会上百般亲昵,不肯让霍月庭就此分心,回家的路上亦频频倾诉心爱之语,引霍月庭去哄他。
霍月庭初时还不明所以,渐渐才琢磨出意思来,心想自家侍人是吃味了。她一边觉得荒诞好笑,一边又寻思,阿莲都如此吃味,却不知郡王如何?
都说郡王宠爱陆郎君,亲信无比。却不知于情事之上,是否也如此包容?
陆郎君那日在宴席上频频看我,定然不是真的关心我怎样,说不定也是为了勾起郡王的心思。往日陆郎君独占郡王的侧位,如今多了傅郎君来争宠,他心生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上位者的心思,又不是撒几次娇、赌几次气就能动摇的。不管往日有多大的恩宠,甜言蜜语说了多少,一旦变起心来,就什么都不顾了。
陆郎君专宠时,任性也就罢了。若是为了郡王不再亲近他人,耍起脾气来威胁郡王,若只是小性怡情尚好,天天这般就得不偿失了。
但霍月庭观郡王暂没有气恼之态,只是眉浮忧虑焦急之色,就猜到夜里不会是闹剧而是好戏。
不过陆郎君支支吾吾,倒是没说出什么,让她感到无趣。又因着挂心陆辛的争宠大业,希望吃到更多王府的大瓜,便教他:凡是在下面的男子,不论有多大的武力和心气、手握多少权势和功劳,态度总要软些。
她还说,就算是郡王这般亲和大度的男子,也不会希望房中人太过强势,总会喜欢可心一点儿的。在官场上宽忍,是弄权数,回到家中,就想要体贴了。
见陆辛懵懵懂懂,似不明白,她才破例拿阿莲来示范。实则也为宽慰阿莲,表示自己现在并无分宠之心。
也就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她没料到的是,这当口儿傅越也来了。
傅郎君为什么来呢?
总不至于猜到我要搞破坏,杀过来搅局。又或许探得陆郎君所在,方才过来?
想来有瓜可吃。
傅越心中疑惑重重,但面上并未显露太多。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傅越见过霍娘子,贸然来访,望勿见怪。”
霍娘子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视线,笑容犹然带着几分娇艳。她瞥了一眼傅越,又看了看身旁肃起面容的陆寒年,嘴角微微上扬。
“傅郎君难得光顾,快请上座。”
霍月庭稍一抬扇,指向了陆辛对面的位置,又吩咐仆人上茶。
“多谢霍娘子。”
傅越拱手,便走到席上,提衣坐下。
霍月庭拢了拢敞开的衣领,起身把阿莲搂在怀里,拿起的团扇无意地遮住了对方的面庞。
她安排这样的位置,本意是避免傅越喝陆辛直接挨着。既出于礼貌的考量,也方便自己观察二人的神情。
更何况以二人的关系,即便不坐在一起,该发生的事也不会少。
果然傅郎君的眼神寸步不离地黏在陆郎君的身上,其中不乏探究之意。
并没有想象中针锋相对的场面,或许是顾及自己在场,二人都有所收敛。
但看陆郎君纯然无害的样子,倒像是不曾察觉那目光中的气势汹汹,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势。
霍月庭一时竟难以推断,陆郎君当真是浑不在意,还是处于下风而不自知。
此时傅越也有一番心思。
原本他是为郡王所言之事来探霍月庭口风,如今陆辛也在,虽不好明言,但也能言语试探,顺便看看他的反应。只是方才见到的场面让他有些迟疑,陆辛难道真的为霍娘子而来?若是如此,如何能忍受她与其他男子亲昵?若不是,陆辛又有什么目的?
此时阿莲躺在霍月庭怀里,受着轻抚与安慰,倒是没有先时那般危机感。霍娘子肯当着陆将军的面宠他,言语中对陆将军的性格又有“嫌弃”之处,道对方不懂得如何当好一个男宠,说明霍娘子的心还在自己这儿,而且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却没想到半路出来一个傅郎君。
听闻傅越和陆辛都是郡王殿下的房中人,今日见了,真是匪夷所思。且不说二人身形颀长、姿态挺拔,颇有男子气概,那神态中竟也无一丝娇媚之意,不似逢迎讨喜之人,如何能取得男子欢心?
月娘久居上位,或许看不出来,阿莲却知道,这两位郎君和自己绝不是一路人。若说他们屈居郡王身下,阿莲是不信的。更何况,他于承欢之时,目光窥见两位郎君的神色,那眉宇间的青涩羞赧……连是否有过肌肤之亲,都难说呢。
只是这种话他想想也就罢了,顶多也是偷偷告诉娘子。
任谁也没想到,连傅越陆辛他们自己都没发现的事,被一个侍人歪打正着。
明明是三个“男宠”坐在一块儿,偏偏两个不在下位。这一点苏琅不说,也没别人知道。
几人眼神来回之间,便交换了一轮毫不正确的信息,并各自信以为真,深加推测,由此推动后文。
霍月庭摇扇问,“不知傅郎君有何贵干?”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见陆将军时常来访,心中颇为疑惑,便来请教。不知霍娘子府上有何珍奇特殊之物,竟如此吸引陆将军?”
他这话从前也问过陆辛,只是那时以为对方来访,是为替郡王求证星象之事。后来陆辛否认,郡王又亲口坦白心中思虑,交以重托,他才放下这一茬。
如今再问,是旧事重提,也是旧题新问。
让陆辛不禁警惕起来。
同样有所察觉的是霍月庭,看来傅长凌此来果然为了陆郎君。却不似知晓我之意图,而是怀疑我和陆将军有私。
是我的风名传得太远,让傅长凌都产生误会了吗?
还是对方要坐实陆郎君的“罪名”,要去向郡王邀功,唆使郡王疏远陆郎君?
那样受波及的可就是我了。
霍月庭戏谑的目光在两位郎君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哪里有什么特别之物?原是我家铺子上尝试新酒方,缺少试喝的人。我听闻陆将军阅酒不少,又想着郡王关心商业,陆将军应该不吝分担一下,便请陆将军来品酒。一来二去,也就见得多了。”
“哦?原来是为这事。”傅越啜一口香茗,“也是,武将向来爱酒,陆将军也不例外。只是喝酒也就罢了,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这话是在暗示,也是试探。证据是没有的,只是因郡王的自言自语,多了几分底气。
若陆辛真的有意,当着霍娘子的面被点出,总会有反应。若是无意,傅越也想知道,方才席上,几人到底在聊什么。
自己来访时,场面可未曾如此香艳……
陆辛这才明白,傅越还抓着自己和霍娘子的关系不放。
傅郎君许是察觉到我和殿下有名无实,所以特意拿这件事来试探;也不能排除向殿下告状排挤我的可能。其实我便是认了也没什么,殿下早已知道我有“心上人”,不会拿这件事来责问我;傅郎君知道我与殿下关系清白,也就能安心,放手追求殿下。
只是我与霍娘子本就清清白白,又有何可说?何况平白地拿人家当挡箭牌,也未免太过麻烦。
就算要和傅郎君坦白,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且不该是我说,而要让殿下亲口告知,这样他们之间才不会有猜忌和隔阂。彼时陆辛再去作证,便有了说服力。
陆辛便说,“傅郎君多心了。我早已解释过,我与霍娘子只是寻常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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