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昨晚一整晚我都睡得很好,早晨醒来时我记得我做了一个梦,但梦中的情景我一个也没有记住,只记得那梦中有一个可怕的怪兽一直在追着我。我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窗户大开,夏日早晨清冷的空气和晨露争先恐后的涌进了房间,不时传来鸟的啼转,玉莎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一边回忆着昨晚的情景一边在浴室里哼着歌仔细的把脸刮干净,临下楼前我又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新衣服,镜中的青年朝我露出一个得体文雅的微笑。
我朝着餐室走去,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两位女士见面。餐室里靠窗的餐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面色苍白,身子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年轻人,一双大的不自然的蓝眼睛温顺而友好的望了过来。他的面前摆着一壶热咖啡,一盘热腾腾的牛肉馅饼、蔬菜沙拉和别的一些中国点心。他一看见我就站了起来,一边迅速咀嚼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边朝我打招呼。我站在餐室的门口,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想起玉莎昨晚告诉我的话,这的确是个让人难忘的人物。我矜持的朝他点了点头,说道:“费尔先生吧,请坐吧,请坐。”
费尔和我预想中的一样沉闷无聊,和他谈话让人提不起丝毫的兴趣,简直比我在香港认识的那些无所事事的时髦少爷还让人倒胃口。我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包子送进口中,肥美的羊肉和蔬菜连着柔软有韧劲儿的包子皮在我口中融化,我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不动声色的注意着餐室门口的情况,预备只要她们其中的一个出现我就立刻起身对她们表示最热情的欢迎。
“您喜欢中国食物吗,弗里德里希先生。”
费尔一边用叉子不断的往嘴里送牛肉馅饼,一边用法语和我交谈,他是纯正的法国人,除了这个其他一无是处。他那刮得异常干净的大下巴随着他咀嚼的动作轻轻颤动,那双原本粉红色的双唇被馅饼上的油弄得油汪汪的泛着让人恶心的深红色。
“是的,我喜欢享用本地食物,这座宅子里的厨子是家父的朋友介绍来的,中西餐点都很拿手。如果费尔先生想尝试什么新菜式,尽管吩咐,奥斯特先生会非常乐意为您效劳,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您知道这里没有女主人,我又是个大男人,一向都是管家预备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我简直怀疑他那细脖子里的食管能不能塞下这么多大半还是块状的食物。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将那有着浓浓法兰西风情的杯子放在餐桌上说道
“当然我也很喜欢品尝当地的美食,但是你知道我在中国待得时间太短,即使在香港我也是待在英国人那个狭小的圈子里。我很喜欢中国的一些食物,但是……”他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捏取的动作,“我用不惯那种像小棍子一样的餐具,他们叫做筷子。”
他说完,又接着用叉子不断的往嘴里塞食物,一边用那双蓝眼睛盯着我,等着我说话。
“筷子像社交一样,只要不断练习就能娴熟的掌握它。”
他对我这句话高度赞同。接下来的谈话简直像午后机械沉闷的数学课那样让人厌倦和昏昏欲睡,他的话和他的食量一样大,滔滔不绝,我的早餐早就用完了,但是为了表示礼貌,我不得不用小勺子不断的舀着碗里的粥,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听他说话。
从他的谈话中我知道他姓费尔,父亲在香港供职,家里还有些别的生意。他中学时代就跟随父母来到了中国,去过广州、天津、北京,最终留在了香港生活,他的中文就是在那段时间练习的。他称那段经历是短途旅行,因为每个城市他都待很短的时间。他谈中国,谈中国的气候,他中国的文化,谈了很多,但一句也没有提起过松娜以及与松娜相关的事。去年的圣诞节他是在香港度过的,这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我却立刻想到松娜。我想象着他和松娜在一起的场景,他们一起散步,在香港的半山腰眺望远处的大海,海浪拍打着山脚下的岩石。他们一起喝咖啡,他把那些蹩脚的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笑话一本正经的讲给松娜听,以期博得美人的嫣然一笑。我一边机械的将粥送进嘴里,一边不由自主的盯着他那不断颤动的雪白下巴和油汪汪的深红色的嘴唇。我一想到有一天这张张嘴会吻住松娜那张嫣红的小嘴,松娜会像我一样这样坐在他的对面,与他在同一张餐桌上与共进三餐,听他不住的没有重点的唠叨着无关紧要的琐事,既不能从这谈话中得到快乐也不能从这谈话中得到智慧,不管窗外的风景多么优美多么迷人,都不能驱散他身侧那庸俗沉闷的空气,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猝然打断了他的话,起身时椅子在我身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尖锐的声音,“很抱歉贝纳尔先生,我已经用完了早餐,祝您早餐愉快。”
我说完就起身离开了,留他坐在那里,一边用油汪汪的深红色的双唇不断咀嚼食物,一边瞪着一双蓝眼睛像受惊的女人温顺而吃惊的看着我的背影。
一整个上午我都待在藏书室,阳光从高大的窗户里射进来,照在直达屋顶的书架上。我从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坐在惯常我坐着的那张宽大的沙发上,把脚搁在沙发前的红丝绒矮凳上。我特意将藏书室的门打开,从这里可以望见楼梯的情况。我一边心不在焉的读着那些秀美迷人的爱情小诗,一边注意着楼梯的动静。我早就把贝纳尔·费尔抛到了脑后,一点也不关心他的行动。宅子里安静极了,除了仆人偶尔开关门的声音。我正因为焦急的等待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手中的书本的时候,朱恩悄悄进来把一个插满红玫瑰的白色高脚花瓶放在了窗台旁的桌子上,屋子里瞬间飘散着玫瑰的香味。
我盯着窗台上那盛放的带着露珠的玫瑰,它的花瓣像是丝绒一样层层叠叠的包裹着花心,这象征爱情的自然女神手中纯洁瑰丽的花朵如同一位淑女,姿态优雅的站在窗台上笑盈盈的望着我。
直到钟敲响十一下,楼梯上才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轻柔的交谈声和低低的笑声。两个穿着拖地长裙的女郎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色法兰绒服装的男人,我看见他们三人拐过楼梯身影消失在通往餐室和小客厅的过道里,玉莎的语调慵懒的声音和费尔那喋喋不休的男低音在走廊里回荡。我久久的坐在藏书室里,脑中尽是那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的背影。她高高梳起盘在脑后的金黄色的发髻,那纤细的腰肢和丰腴而白皙的胳膊,修长优美像天鹅一样的颈子,她那起伏的裙摆和擦过楼梯的裙裾像是一缕春风扫过我的心头。我不知道拥有如此美丽背影的女郎,会有怎样一张美丽的脸庞。
半小时后奥斯特先生过来告诉我,玉莎小姐问我现在可以用午餐吗。
“当然。”
我站起身理了理我的绿色丝绒外套走出藏书室,朝着餐室走去。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踏入这间宽大明亮的餐室,但是这里的和清晨的布置是如此不同。长长的餐桌上铺着绣着花朵的白色餐布,上头摆着花瓶,里头插着各色的玫瑰和芍药,甜蜜的花香充满了整间餐室。桌子上摆着各式的大盘子,烤得油汪汪的金黄色的土豆堆得高高的,考究的餐盘里摆着做工精致的各种图案和颜色的中式糕点,火候正好的牛排,还有整只的颜色呈棕红色的鸭子,它被搁在一只翠绿的荷叶上,黄色小巧瓷盅里的酱料,做成花朵形状的鱼周身还还冒着热气,微微翘起的鱼头冲着主人的位子。我的视线略过这些丰盛的菜肴,停留在松娜的身上。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饱满的额头,长长的双眉,那双伶人一样的眼睛比幼年时候更大更圆也更有韵味,琥珀色的眸子含情脉脉。直挺的鼻梁在鼻尖处微微凹下一个可爱的弧度,让整个鼻子更加秀气可爱,那双花瓣一样殷红的嘴唇此刻矜持的闭合着,但是总让人觉得只要它一打开不是流露出如夜莺一般的歌声,就是发出让人沉醉的声调,无论何时也不会让人厌倦。
松娜沉默的站在那儿,脊背挺直,双手交握垂在腹前,嘴边带着一丝微笑朝我望过来。这个淡淡的笑意顿时让屋子蓬荜生辉,连那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鲜花也黯然失色。
“亨利,我们等了你很久,你到哪儿去了。”
玉莎把手伸过来,我握住那只手轻轻在上面印了一个吻,随后回答道:“我一直在藏书室里。”
“那你一定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只不过不想搭理我们罢了。”
我应付着玉莎的玩笑话,因为害怕别人看出我的心思,不得不把视线一直停留在玉莎的脸上,相形之下对我对松娜的态度就冷淡的多。我的这番做法倒正合贝纳尔的心意,他那木棍一样的身子不离松娜左右,就坐时他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松娜旁边的椅子上。玉莎显然十分高兴,餐桌上不停的和众人聊天说笑,她和贝纳尔聊得热火朝天,这两个嘴闲不住的人总算是找到了知音。
松娜自始至终都很沉默,我看得出她对费尔的冷淡,这让我难掩激动,但很快我就发现这冷淡是无差别的,在她眼中我和贝纳尔毫无区别,这真让我难受。
饭后我们四人一起坐在客室里,玉莎半躺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听贝纳尔坐在客厅角落里弹钢琴。松娜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一只胳膊拄着手臂朝着旁边的大窗户望去。此时正是六月的炎热的下午,太阳发挥着它的巨大威力,把黄土地烤得硬邦邦的。窗外站着的高大的梧桐树的叶子被太阳晒得直打卷儿,远处的山峰却呈现出勃勃的绿色,绵延起伏向更远处蔓延。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顺着松娜的视线望出去,又被她那忧郁的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气质所吸引。
“你喜欢钢琴吗,亨利。”
玉莎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她看着我问了我一句。
“我对音乐的鉴赏能力很一般,也不会弹钢琴,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得了,不用说这么多无用的话,已经有一个人去献才艺了,我不会强迫你去和费尔一起坐在凳子上来个四手联奏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玉莎又大声的朝着松娜说:“亲爱的,你愿意一展歌喉给我们唱一段吗,我会不盛感激的。这个闷热的下午真够人受得,我简直受不了这里的炎热气候,天知道中国居然会比英国热这么多。”
松娜听了她的话,收回远眺的视线,说道:“我这几天感冒,嗓子疼得厉害,你想听只能再等等了。”
玉莎带着微笑大惊小怪道:“你看我的记性,我全给忘了。”
我听了松娜的话午餐时候的郁闷一扫而空,这漫不经心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对我的解释,我顿时心花怒放,玉莎的眼睛不经意的总在我的脸上逡巡,我低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费尔弹性大发,几乎一下午的时间都坐在钢琴前面,我被这叮叮咚咚的声音敲得脑袋疼,还要掩饰自己的情意躲避玉莎的视线,装出谈性颇浓的样子不断和玉莎一来一往大声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这真是折磨,我大可以起身离开,这里的人都领教过我的任性,谁也不会怪罪我,但我总是放不下那抹圣洁的身影,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谢天谢地贝纳尔弹完了,松娜和我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都告辞上楼去休息了。
我直到晚饭时间才下来,脑子中浮现了多少次松娜的身影,贝纳尔那打击乐一样的琴声就在我耳畔响了多久。
晚餐后玉莎阻止了贝纳尔弹琴的请求,他又不容拒绝的用他那和他的身材一样又瘦又干的声音给我们朗读了一个小时的书。等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几乎感觉到精疲力尽,我躺倒在大沙发上,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玉莎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她穿着紫色的长裙,脚上的皮拖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我睁开眼睛,玉莎站在我面前,明亮的月光将她整个的女性曲线都展露在我的眼前。
我开玩笑的问道:“没有人看到你吗?”
玉莎莞尔一笑,低声说道:“除了那位奥斯特先生之外,谁会注意我们呢,我真喜欢这所宅子,像是世外桃源。”
她说完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了下来,我躺了一会儿起身坐直身子,她笑盈盈的看着我,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我和玉莎长久的接吻,喃喃自语,玉莎抱着我的头让我躺在她的胸前。她身上热烘烘的□□的味道夹杂着衣服上的香水味充斥在我的鼻尖,那少女的丰满的□□给我以异样的快乐。我在心中不断的想着松娜的样子,她优美的体态,她的沉默寡言和她那双水光潋潋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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