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市的雪下了一整月,从早到晚,从十二月底到期末考结束。
爆花的迎春被打落的黄,坚韧的腊梅被连枝折断。惹人心烦。
周如意起先以为这花是被邻居小孩折了逗鱼玩去了,今天在长廊里坐了整天,亲眼目睹细枝被大雪压垮,才发觉误会了人家。
奶奶在两个大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能活过隆冬的少之又少。
周如意最喜欢的是金黄色的迎春花,和他的头发颜色很像,有种难以描述的鲜活感。
本想在后院里写生,没想到一夜间花全败了,连花骨朵都埋葬雪里,让周如意心情低落了整天。
“Kalyan,天冷,快回屋里吧,要是感冒老太太该骂咱了。”
来送菜的白叔站在厨房门口,隔着厚厚雪幕朝这边招手,不仔细瞧只以为是个黑色大球。
估计是好几位阿姨见劝不动他,请了位年纪较大的,地位较高的白叔出马。
“知道了。”
周如意平时除了家里长辈的话,谁都不听,这次罕见地应下了。
原因很简单,他快冷死了。
他外面虽然穿了件长到膝盖的羽绒服,但里面懒得套毛衣,只一件单衣,眼看天色暗淡,风越刮越大,再吹下去恐怕真要被奶奶骂一顿。
爷爷去世后,奶奶是家里最有威严的人,小至周家,大到暮春市商界,没有人敢忤逆她。
除了周如意的哥哥,周如溯。
正要起身回房间,白叔又喊:“Kalyan,如溯叫你去客厅一趟!”
周如意懒得拉嗓子回话,转身回房间换了件短款厚外套,用围巾把脖子和下巴裹得严严实实,这才不紧不慢出门。
长廊里一盏盏挂灯亮起,从房门口,拱门,一直到吵吵嚷嚷的客厅。
“你傻逼吧周如溯,在说什么屁……”
“周乐。再带一个脏字马上去面壁思过。”
“奶奶!我错了嘛,我以后再也不说脏话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
“你个脑……幸灾乐祸什么呢!”
又是堂兄堂弟互骂,双双被奶奶教育。
不过,今天似乎多了一个人。
周如意迈入门槛,一眼看到沙发最角落,沉默地喝着茶,穿着鹅黄色毛衣的陌生青年。
他身材清瘦,肤色白得和旁边拥有一半白种人血脉的周如溯不相上下,五官俊秀,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是大众眼中的五好青年模样。
手……好看——周如意盯紧那双手,脑袋里只剩这个形容词,觉得这手貌似比脸好看。
“如意,来,怎么穿这么少?”
奶奶的声音唤回了周如意的视线。
等他走过去,周乐让了个位置:“哟,好久不见啊Kalyan。”随后挤到青年和周如溯中间去了。
周如意背对着奶奶睨了一眼把他推到前线的周乐,转头换上乖巧且无辜的表情:“奶奶,家里又不冷,我已经穿很多了。”
“今天风这么大,你还在外面坐,能不冷么?”
“真的不冷,奶奶。”
“哈哈。”
一声突兀的笑传来。
周如意不用看就知道是周如溯又在嘲讽他的做作。
奶奶睨了周如溯一眼:“周如溯。”
周如溯故作正经地咳了几声,右手掠过周乐伸向角落里的人:“这位是我给你请的新家教,许闻松,静湳市理科状元,现在静湳大学读大三。”
周如意目前在读高二,因为经常请假出国比赛,成绩一跌再跌,注重文化课的奶奶放假前就请过好几位家教,但都受不了奶奶的要求先后辞职了。
眼前这位是第六个,是以往的家教中最年轻,也是名声最响的。
他在学校就听说过“许闻松”这个名字,说是三年前,静湳市有一个考了七百多分的理科状元,记者上门采访时,被关在门外一天一夜。
貌似是个很有态度的学霸。
回忆间,对面正盯着他的人微笑道:“你好,我是许闻松。”
周如意点了点头:“你好,我是Kalyan。”
“以后你要喊闻松许老师,听到没有?”周如溯开始变着法整活,“闻松家比较远,这个寒假就住在你隔壁的空屋里,和我们同吃同用,每天给你上课讲题,督促你学习,不管是文化课还是艺术课,都会看着你。”
“……”
周如意无语凝噎。
周如溯给他请的不是家教,是保姆,是一个摄像头保姆。
没等他暗地里给周如溯扎完小人,奶奶突然对许闻松说:“许老师,Kalyan的艺术课从来是他妈妈管,我只看文化课。我要求你把重心放在数学上,每周由你出题进行一次考试,按我们合同上写的,以分数为重。还有一个要求,保证Kalyan的安全,假如他失踪,或是受了伤,希望你负起责任。”
周如意替许闻松感到窒息。
许闻松仍然微笑着说:“好。”
周如意很意外。
这份工作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是心惊胆战的折磨,先前有两个家教,第一天在被奶奶这么施压之后,直接选择了离职。
但日薪一千,分数提升一比一千,就算一个月内没让周如意进步也有三万元的底薪可拿,仍然是炙手可热的岗位。
奶奶在小孙子身上花钱从不手软。
所以圈内总有人感慨:周家缺的永远不是钱,是让老太太称心如意的人。
不久,周乐的父母下班回家,气氛相对轻松地吃了顿饭。
奶奶多年前定下“食不言”的规矩至今,周乐饭前憋了一大堆话,下了饭桌就和周如溯还有许闻松叭叭个不停。
听他说,许闻松是他大学同寝室的同学。
他们三个溜走了,只留周如意和奶奶还有伯父伯母闲聊。他一个十四岁的叛逆少年,和大人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于是打了个呵欠,假装犯困溜之大吉。
走进后院长廊,没看见周乐和周如溯的身影,只见雪地里蹲着一个鹅黄色背影。
暖光交相辉映的尽头,他成为满地白雪中唯一色彩。
一地迎春花在暴雪凌虐中失去光泽,又在他的掌心焕活,熠熠生辉。
周如意喜欢一切生机勃勃的色彩,自然对这位拾花人多几分好感。
察觉到视线,许闻松抬头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周如意有点好奇他捡花做什么,踩下台阶慢慢走了过去。
鹅卵石铺的小径不久前被清理干净,又落了薄薄一层雪。
许闻松就蹲在光秃秃的花枝下,把埋在雪堆里的花朵捡出来,堆在鹅卵石上。
周如意走到许闻松身旁,随便找了个话题:“他们呢?”
“阿姨让帮忙捡几朵花,他们捡完翻墙走了,说是找一个叫‘小梨’的人。”
那两个人居然丢下客人跑去招惹小梨。
周如意鄙夷了他们一会儿,慢慢下蹲,大半张脸藏在围巾里,沉默地盯着许闻松捡花。
许闻松突然抬起冻红的手,把从周如意脖子垂到地面的围巾挂回去,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是朋友。
“我看还有很多花,就留下继续捡了……静湳市是亚热带季风气候,不会下雪,也开不出这么艳丽的迎春花,就这么结霜凋零,真可惜。”
周如意忘了上午的郁闷,直白地说:“又不是不会开了。”
许闻松轻笑一声,不予置评。
闲着也是闲着,周如意决定帮许闻松捡几朵花。
手指刚感受到一点冰凉,许闻松说:“雪很冰,容易长冻疮,你最好不碰。”
周如意下巴一抬,语气蛮横:“你管我?”
明明许闻松才是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反倒劝阻起他这个年年摸雪的北方人来了。
“哈哈。”许闻松轻笑几声,定定地看了周如意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我好像知道给你当家教薪资这么高的原因了。”
周如意想当然地说:“因为周家有钱。”
许闻松摇摇脑袋,镜框反光的斑点随着晃动,像一颗颗星子。
他认真地说:“因为你很难相处。”
周如意质问道:“你骂我性格差?”
“哈哈。”
许闻松没否定。
这是周如意头一回被外人正面吐槽,可他很有自知之明。他性格很自大、矫情、小心眼……几乎所有人讨厌的特质都集合在他身上,却又傲慢到不愿意改变自己,就成了现在这副别扭的模样。
见他久久不开口,许闻松以为自己话重了,找补道:“不是性格差,是气势凌人,拒人千里之外,如果不是厚脸皮很难说上话。”
“你是厚脸皮?”
“对啊。”
许闻松十分坦然。
坦然到周如意无话可说。
这个人的性格好到令人费解,难怪能被奶奶那样刻板的目光看在眼里。
没一会儿,阿姨拿了个木篮来装花,催促二人早点歇息。
周如意看许闻松的手红通通的,就把他带到厨房里,烤壁炉的火。
因为小时候学钢琴,经常看别人弹钢琴的视频,里面几乎每一双手都一样好看,久而久之看腻了那些千篇一律的手,突然在现实中看到一双比所有视频里都漂亮的手,周如意实在看不得它被这样虐待。
许闻松的两只手比他本人对周如意的吸引力更大。
周如意并肩坐在许闻松身边,抱着膝盖上偷瞄他的手,忍不住想,如果这双手在黑白键上跳跃,弹奏一曲《Golden hour》……
“怎么了?”
许闻松打断了周如意的幻想。
周如意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奇怪,把因羞耻而红的脸埋得更深,嘴上还是强硬的口气:“没什么。”
柴火噼里啪啦地响,柔软的光大片铺洒在许闻松身上。
他的笑容很明媚,嘴角上扬耳朵跟着向上提,颇为大气地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周如意恼羞成怒:“谁管你介不介意。”
“哈哈。”
许闻松笑得更欢了。
“笑什么笑。”
周如意撂下一句话就逃回了房间。
没想到的是,不久后,门外传来许闻松诚恳的声音:“Kalyan,抱歉。”还塞进来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对不起,不应该笑你。”和他的联系方式。
周如意对这套小学生求和好做法嗤之以鼻。
但还是乖乖加上这个联系方式,并发送一串鄙视表情包。
许闻松的头像和他本人的气质完全一致——没有一丝杂质的纯白。朋友圈发的是花草猫狗,就连用的表情包都是猫咪。
[许闻松:猫猫眨眼.jpg]
[周如意:?]
[许闻松:怎么了?]
[周如意:没有。]
[许闻松:猫猫疑惑.jpg]
[周如意:你几岁了?]
[许闻松:十九岁,怎么了?]
[周如意:十九岁的人还用猫做表情包,幼稚。]
[许闻松:猫猫委屈.jpg]
[周如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