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一周,周如意的生物钟在六点准时叫醒了他。
暖气房里暖烘烘的,让他趴在床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一边说着“该上课了吧”一边在痛骂全世界。
半睡半醒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房门被轻轻敲两下,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Kalyan。”
“嗯……”
周如意顶着困倦回应,慢吞吞爬起来洗漱,金灿灿的头发糊了一脸。
洗完脸后意识总算归巢。
周如意发觉他的动作太磨蹭,门外的人估计早已经等不耐烦了,但也只能干等着。
如果是周如溯和周乐,多半会直接卸了他的窗,抓一把雪扔他脸上,然后一起被奶奶臭骂一顿。
这么想着,周如意忽然对许闻松这个受气包滋生出怜悯来。
穿衣服太费时间,周如意抓了件套头毛衣就去开门,冷风灌进门框,他的脑袋从衣领里冒出来,挂在脸上的发丝被吹散。
高他一个头的许闻松俯视他,镜片下的眼眸惊讶地张了张。随即笑着调侃道:“你的出场方式好特别。”
周如意懒得说话,瞥了一眼许闻松手里的课本,直接给他让开了道。
“早上好。”
许闻松进门时不忘补上一句。
“早。”
周如意散漫地应一声,关上门打开大灯,转身去乱糟糟的被褥里找手机,一边看信息一边等许闻松说话。
今天是绘画班一起出门写生的日子,在日历上标注得清清楚楚。同班同学一大早就在群里聊天,约着到地方后去哪消费。
“奶奶说你这几天有很多艺术课,我就不拿数学折磨你了,早上背点单词吧,过几天的考试就当摸底考熟悉一下你的水平。”
周如意疑惑地转身,看着许闻松一脸认真的表情,怀疑他的眼睛不止是近视,往前朝他走近几步。
“奶奶让你监督我背单词?”
许闻松眼神无辜:“嗯。”
“那奶奶有没有告诉你,我是英国混血。”
“真的吗?我不信。”许闻松被他的认真逗乐,神情期待,“除非你说一句‘A bottle of water’。”
“……”
周如意无语凝噎。
“哈哈,抱歉。”
许闻松笑够了才解释:“我知道你是中英混血,但不清楚你对英语掌握多少,就像我们从小学语文还是有很多不懂的词。”
周如意不屑道:“我的水平应付高考绰绰有余。”
“好,那就先背语文。”
周如意的房间原本就有两张椅子,原先被他用来垫脚扔东西,现在不得不给许闻松让出来,那一大堆刚看完的漫画书只能委屈地躺在地板上垫脚。
许闻松似乎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在等他背诵的这段时间里,一刻不闲地在本子里写东西。
周如意十四岁就上高二的原因是小学初中成绩优异,跳过好几次级,到了参赛的最佳年龄,妈妈总带他去各个国家表演,就这样荒废了学业。
所以他的脑子不算笨,于他而言背书不是难事。没一会儿,他背完了几篇还没学到的文言文,又把翻译粗略地背了背。
“棒。”许闻松边鼓掌边说,“给你朵小红花。”
臭屁的周如意下巴一抬。
“哼。”
今日瘦雪纷纷,北风肆虐。天色灰蒙蒙看不到一丝太阳的踪影。
“你的饱和度爆炸了。”
周如意站在门框边,对许闻松刚换上的橙色毛衣指指点点。
早饭的时候,奶奶在饭桌上吩咐他把这个月的日程表发给许闻松。
毕竟有合同白纸黑字单独列出来的“时刻保护周如意”,以及“满足周如意的合理要求”。
帮他收拾出门要用的画材,应当算合理要求。
许闻松在周如意的画室里参观一圈,开始动手捡东西,忙活的时候衣服不小心沾上颜料,临出门前回屋换了一件。
他被吐槽了也不生气,一脸的阳光明媚。张着胳膊走过来,把袖子上的白标凑到周如意面前。上面赫然印着一串数字:255,128,0。
“……”
空气寂静。
周如意把这辈子最想说的话想了个遍,还是很无语——谁会在衣服上设计一个色卡?
许闻松一本正经道:“我怕你忘记橙色怎么调。”
“这是写生,不是PS,用不到RGB。”周如意笑了,不知是气笑的还是被逗乐的,“我调色又不看色卡。”
许闻松转了个圈:“哈哈,那就当我是橘子福神好了。”
今天早上刚铲过雪,不至于履步为艰。但车开得还是很困难。
今天的司机是刚来的,还是个新手,一不小心把车开进雪堆里,整个车头都陷了进去,连忙鞠躬道歉。
路人纷纷向这辆价格不菲的车子所遭受的凄惨投来目光。
正好快到集合点了。周如意懒得和奶奶请的人多计较,说不定会被告状。于是给司机发了拖车费,和许闻松徒步离开。
因为早上太冷,学生们抗议早起,老师只好把时间改成十一点集合,集合的第一件事就是吃午饭。
周如意没有饿意,放下画材开始游逛这片景区。
许闻松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个监控,全程拿着手机拍风景照,看树,看河,就是不看他。
但许闻松低估了北方室外的冷冽,穿得太少,脸和耳朵冻得红红的,眼镜总是起雾。
这片景区的商铺很有商业头脑,意识到会有南方游客,或有人踩了没冻实的河落水,就近卖起了冬装,但价格应该比市场价高出一大截。
周如意怕许闻松真冻死了,二话不说拉着他进店。
许闻松什么也不问,很有自知之明地挑了件厚羽绒服和手套,却在结账的时候和周如意争了起来。
“我送你。”
周如意大气地说。
正想摘手套点手机,被一只粉白的手制住了。他想把这只手打掉,但这是被他时时偷窥的手,多看几眼都来不及。
身后的人凭借身高,困住仿佛随时都要发脾气的周如意,语气无奈得像在哄孩子:“好了,知道你好心,所以我自己付。”
周如意放弃挣扎,嘴硬道:“谁好心。等你冻死了多的是好心人。”
一句话惊呆两个店员。
许闻松揽着周如意的肩膀,笑个不停,向他们解释道:“童言无忌。”
离开店铺之后,许闻松还在笑,笑了一路,突然道:“我好像摸索出和你相处的秘诀了。”
周如意不信。他这个烂性格不可能被刚认识两天的人摸透。
他仰头瞪许闻松,泼冷水道:“你以为你现在和我的相处很融洽吗?”
“啊……”
许闻松的脸上出现了平静和喜悦之外的第三种情绪——悲伤。像昨晚的猫咪表情包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睛里一瞬不瞬闪着泪花似的水光。
“我以为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呢。”
“……”
怎么会有人把这么羞耻的台词说得这么自然。
周如意一面在心里嫌弃许闻松做作,一面于心不忍。
他和许闻松明明差了五岁,现在却感觉许闻松比他小十岁。
哪有十九岁的人对演绎楚楚可怜手到拈来。
但不得不说,许闻松很巧妙地拿捏了他的性格。
作为一个生在金丝笼里的十四岁的小孩,在大人迫切的目光中长大,和正常年龄的空缺越拉越长,与普通人的差距让他越来越傲慢,以至于心理年龄仍然是小屁孩,既交不到同班十六七岁的朋友,也没有同龄的孩子愿意成为他的陪衬。
周如意和别人的相处方式都是照着周如溯和周乐学来的,所以总是显得成熟又幼稚。
对许多认知之外的东西不知该怎么回应的时候,就说反话,或是逃避。
许闻松这句话无异于直接问周如意愿不愿意和他当朋友。
周如意当即就说了反话:“谁想跟你做朋友。臭橘子。”
“我好伤心呀……”许闻松吊着眼尾,仿佛眼泪马上就要哗啦哗啦往外流,“橘子皮要脱水蔫掉了。”
周如意绷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几下,应该是集合时间到了。
“走吧。”许闻松粲然一笑,转悲为喜,揽过他的肩膀往前走,“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香蕉了,水果家族不做朋友,做同类。”
“谁是香蕉?谁跟你是同类?自来熟。”
“你的头发颜色很像香蕉皮的颜色呀。”
“谁要听解释?臭橘子。”
“你怎么每一句话后面都要加一个称谓?”
“你管我?”
下午的雪簌簌漫天飘。
一队人就在亭子里画画,但温度太低,意外一个接一个。
有不少学生手抖调不出理想颜色,还有颜料被冻住挤不出来的。
本来的油画课改成了素描。
老师看学生连直线都能画成山路十八弯,实在忍无可忍,罚几人画建筑结构图,还有几个偷偷画老师丑态的,被抓住了罚给全班人画大头素描。
周如意坐在最后面,幸免于难,悠闲地听一会儿课画一会儿图,时不时扭头看许闻松。
许闻松就在旁边玩游戏。拿着日薪一千的工资,摸鱼摸得明目张胆。
周如意发觉自己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许闻松手上瞟。就跟吃饭总会先看向最喜欢的菜一样,他第一眼看的是许闻松在做什么,第二眼就是手。
那两只手白中带粉,很瘦,骨节分明却不突兀,掌背几乎看不见青筋,也几乎没有肉,看起来却很软,是和本人性格相似的柔软。
这双手正捧着没套壳的手机,黑色的机背和雪白肌肤截然相反,金属质感的边给予它另类的光泽。
手比人讨喜多了——周如意心想。
“再看下去要被点名了。”
突然,许闻松放下手机,轻声提醒一句。
第二次被当面撞破,周如意还是尴尬得无地自容。脸颊的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埋着脑袋转回去听课,耳朵越来越烫。
这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周如意吸取教训,认真听课。
余光中的许闻松不再看手机,把手塞进了挂脖手套里,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雪。
下课后,老师组织学生坐同一辆中巴回家,除了周如意。
毕竟整个班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有几人经常调侃:“真好啊,Kalyan少爷有豪车接送,不用陪我们颠簸。”
“少爷”,是周如意最讨厌的词。
今天和以往不大一样。他们走到停车场,没有看到司机的身影。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人影,于是一起往外走几步,中午那辆撞进雪堆里的车岿然不动,已经快被雪埋没了。
拖车队一下午都没来,司机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
周如意气笑了。
许闻松真情实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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