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妻子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十一年前的一个冬天。我那个时候还在老爹的小木屋里当护林员。算不上有多正规,只是我刚辞职,正焦头烂额的找着新工作。恰好我老爹那边突然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说我老爹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和偷猎者硬碰硬。身上挨了一发,躺医院里快一个月了,伤口感染,已经快不行了。叫我回去看他最后一面。
我匆匆赶到时老爹已经离开了,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连老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收拾完所有后事,我只觉得脑袋昏昏,胸口发胀,手脚发凉,有种难以言说的痛苦。等我缓过神来,突然一下子就流下泪。我忽然意识到我没有老爹了,没有任何亲人了。
我是老爹从熊瞎子嘴巴底下救回来的,老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还没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呢。害,真是人生无常。
老爹走了以后,护林员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上头给我老爹发了块勋章和二十万体恤金,还说如果我乐意,可以接替我老爹的工作,直到上头重新派人下来。
说白了就是没有人愿意干这苦差事。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工作,就在这里干吧。在哪干不都一样吗?
于是乎,我成了云蒙山的护林员,非正式的。
云蒙山风景秀丽风景,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景区,每年来的游客多,不安好心的也多。这里有华南鹿,顶有名的珍稀物种,鹿角是特珍贵的药材。所以偷借者也多。当然,狗熊、野狼这种危险的野生动物也潜伏在这森林之中。
最开始有人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应对这么多危险吗?切,老爹留的猎枪还好好的,子弹不限,看是它们的爪子快,还是我的子弹快。偷猎者是特殊的情况,而且自从发生了我老爹的事情后,只要我一个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就会有卡车开上山来抓捕偷猎者。
云蒙山每到了各天,就会被铺上一层层厚厚的积雪。很多动物都冬眠了,山里静悄悄的,只有北极星在闪烁。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冬天,妻子敲响了我的木门。哦,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我的妻子,我们才刚刚见面,她只是许念。
"谁?"我警惕地拿下了挂在墙上的猎枪。
门外有细微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迷路的游客,回不去了。时间又太晚了,可以到你这来借宿一晚吗?"
听到是个女孩的声音,我放回了枪,把门开了条缝,细细地打量着门外的女孩。围着柔软的深蓝色围巾,头发上落满了细碎的雪花,睫毛上也是,顺滑的头发披散至肩。只露出了半张脸,鼻尖冻得通红,她在微微发抖。我把门缝开得大了一点,确认她后面没有别人后,我才迅速的让她进来。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小雪人。
进来后我往炉子里多添了点柴,招呼着让她随便坐,又多烧了点热水,留着晚点洗漱用。
她已经换下了用巾,小心翼翼的挂在了门边的衣架上。见我看过来,冲我腼腆羞涩地笑了一下。
"喝吗?暖暖身子。"我递过来一杯热牛奶。
"谢谢。"她接过,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地抿了一口。
很可爱的女孩,我当时是这么想的。炉火映照在她的瞳孔上时,我惊觉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很漂亮,头发也是浅棕色,是天生的吗?皮肤很白,像个小瓷娃娃。
“头发是天生的吗?"我发呆着,无意中问出了声。
"是,是的。"她有些惊恐,大概是惊讶于我突然的开口询问。
"抱歉……"我意识到我的失礼,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手脚麻利地烧好炕,洗漱完后给她留了一大盆热水了,嘱咐她了一些事,并告诉她。木屋里只有一张床,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打地铺。小时候我和老爹挤着一张床,长大后我便去了镇上读书,住校很少回家,回来后也都是老爹打地铺。不过现在这个天气太冷了,我内心有些抗拒睡地上。
她连忙摇头说不介意,于是我提前上了床。
过了不久,她就蹑手蹑脚的爬了上来,她估计认为我已经睡着了,动作很轻。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很久以后,我才有了朦胧的睡意。恍忽间,闻到了她发间的栀子花香。
一夜无梦,睁开眼睛后我迅速下了床,简单洗漱之后接到了一个电话。那边说昨天雪下得太大了,封了山,还问我昨夜是不是收留了一个迷路的女生,我如实回答。电话那头又说,封了山,上面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上不来,只能麻烦我多照顾几天了。
挂断了电话,我又去检查了生活物资,两个人的话能坚持半个月,没问题,柴也够用。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出门装了点雪回来,打算用来做早饭。我有个老家在竹海的大学朋友,他上个月寄给我一堆特产。除了这些特色还有一些腊肉、竹笋干和川味香肠。
他们那边过年了,红红火火的,特别热闹。每次翻他朋友圈都是肉眼可见的幸福。我呢,孤儿一个,老爹也没有什么亲人,每次过年就我和老爹两个人呆在这个小木屋里。有点冷清,但好在我已经习惯了,老爹虽然对我很好,但不善言辞,我们俩总是沉默地面对面坐着。想起老爹,我的眼睛眶又有点酸涩了,想他老人家了。所以,我也就养成了沉默,不会表达爱意,迟钝,别扭的性格。
烧好火,架上蒸锅,不多时,香气四溢的早饭被我蒸好端出。等我进到里屋里,发现她已经穿好衣服,洗漱完毕,静坐在床边了。
我把山上现在的情况详细地给她讲了一遍,并提醒她可以向她父母报平安。
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像是不太能接受自己要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垂着头,好像在思考些什么,很快便又扬起头,露出了笑脸,看到我端了早饭,便问到:"我们的早饭是什么?我怎么来没有见过。"
我向她解释是竹海的特产,我朋友寄给我的。
经过一夜的相处,她没有昨晚那么拘束了,来起筷子来咬了一大口,立刻夸赞到:"好好吃,你手艺真好。"
我一下红了脸,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我只是蒸了一下,算不得于艺好。"
她放下筷子,偏头看向我:"你脸怎么又红了呢"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得我低下头去。
没等我解释,她又问我:"我叫许念,许愿的许,想念的念。那你呢?你叫什么?"
"萧潇。"说罢,我顺手摸来了个本子,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萧潇"二字。她扯过去看,瞧了下,开口说:"很可爱的名字啊。"
我没敢回话,麻利地收拾好了桌面,洗好碗筷后,准备出去巡山山。很快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我和许念相处的还算愉快,彼此之间也熟悉了很多。
今天我刚开门出去,许念便走过来问我,她可以跟着去巡山吗?因为一个人待在小木屋里面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不太会拒绝,又想着雪已经停了,不如就让她跟着去吧。
于是,我们一起出了小木屋。雪下得很厚,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许念却显得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我个不停。慢慢的,我又对她又有了更多的了解。
知道了许念是杭美的大二学生,浙杭本地人,独生女,这次来云蒙山是和朋友一起拍照积累素材。话说,这冰天雪地的,不都一个样吗?停下来拍雪山,一个不留神,就和导游队伍走散了。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我的小木屋前。我心说,幸好你是个女生,要是换成了异性 ,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留宿你啊。
继续聊着,她说家里有只小猫,叫财咪。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想去重渝吃火锅,觉得提拉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甜品,爱吃荔枝山竹。打算明年把头发剪短,因为觉得我的短发很帅。
她说到这的时候,我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解释着自己是因为当了护林员后嫌麻烦才剪的短发。
我当时为什么会把许念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呢?
我不知道。可能当时就已经有了好感吧。
许念转头问我,"那你呢?萧潇又喜欢什么呢?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一个人当护林员?"我想着她都已经说那么多了,那我也说一点我的吧。
童年时期懵懂的和老爹一起守着这座小屋,小学走几里山路去村上读,初中去了县城,要住校,每个月回来两次。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多老师都夸我聪明伶俐,会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我也因此有些傲气。高中考去了市里,原来在小地方闪闪发光的我去了市上才发现我只是一块黑煤炭,山鸡永远也比不上凤凰。
后来选了文科,勉强上了个双一流。小时候还一直憧憬首都大学,幻想着未来自己会有什么大作为,毕业后赶着时代红利找了个薪水比较丰厚的工作,后来撞破上司的秘密,又嘴笨不懂人情世故。后来公司出现危机裁员,灰溜溜的被辞退。后来考公没上岸,教资也没拿下。
我那个时候觉得我的人生很失败,好像只要一步棋走错了,我的人生就会全盘完蛋。
正垂头丧气着,突然来了电话说老爹出事了,灭顶之灾,我一下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恰好护林员的位置究出来了,上面又临时派不出什么人,我就上岗了。
半吊子的护林员萧潇。
哈哈,感觉自己命有点苦。
到现在当了半年多,大自然确实美妙,很会治愈人,我也慢慢的逐渐走出来了。我很喜欢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就是太冷清了点。至于喜欢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挺冷淡的,朋友就那么几个,给我特产的那位算比较好的了。今年二十五岁了仍然一事无成。
听我像倒豆子一样滔滔不绝的一股劲儿说完,许念只是没头没脑地回了句:"你不是煤炭,你是珍珠。"她很坚定地望向我。
反应过来的我只是报之以微笑,既是自嘲,也是释怀。我怎么会把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的话当真呢,我只会觉得这是善意的宽慰。
顺手捧起一堆雪,揉了个雪球递给许念,让她玩。我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和许念交代这么多我的过往了。明明才认识几天,这是个不好的行为,要改正。算了,我很久没有和人类说过这么多的话了,偶尔多说一点也无妨吧。
我想我有点太寂寞了。
许念觉得有些冷,双手合十哈着热气,又搓搓自己冻红的耳朵。我见状,打算摘下自己的耳罩递给她,又补充到:"戴上吧,免得长冻疮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完成任务了。"
她没推脱,戴了上去,又转头好奇地看着树上垂挂下来的冰棱 ,我也偏头看去,才注意到我们靠得很近,鼻息间的白气在交织着。
回头看去,白茫茫的天地间只空留我们一深一浅的脚印。
「你是我的珍珠,永远
许念留」
天呢,写的回忆被许念发现了,她昨天还留了言。原来她早就发现了,这个人一直瞒着不和我说。有点丢脸,还要不要继续写下去呢?有点太羞耻了。
算了继续写下去吧。
把我们的故事,我们的回忆点点滴滴记录下来。
我还记得,那次巡山中我们捡到了受伤的小鸟,一只从巢穴中失足掉出来的幼鸟麻雀。我跟许念说这是自然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们不能过多的干涉。许念见小麻雀太可怜了,哀求地看向我,我心一软。摸了摸小麻雀快被冻僵的肢体,放进衣服口袋里,希望带给它一些温暖,让小麻雀好好缓缓。
许念一下子笑得特别开心,又夸我人真好。
出太阳了,树上悬垂着的冰棱透射出五彩晶莹的光,为素白的雪景增添了几分梦幻。脚踩着松软的雪,出"沙沙"的声响,像一口咬碎薯片时那种感觉。我心里莫名的宁静与踏实,是因为有人在我身边吗?还是只是因为许念?那时的我没有答案。
任务完成后,我们打算走另外一条路返程。看这一路的雪都洁白无暇,我难得主动开口问:"想来堆雪人吗?"
衣服里的小麻雀发出微弱的叫声,看来小麻雀已经缓过来了。许念也发现了,于是最终决定先回木屋,等有空了再出来堆雪人。
回家后我就先生起了炉子里的火,让许念烤会儿驱散走满身的寒气。小麻雀也被我拿了出来,用旧衣服先简易地搭了个窝,把它放了进去。我又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了一些鸟类能吃的谷物,许念尝试着喂给麻雀。
谢天谢地,吃下去了。能吃下去就意味着有希望活下去。我检查完小麻雀,发现是鸟爪的位置受伤。老爹之前养过鸟,有治这方面的药。上了药后简单包扎了下,手指戳了戳小麻雀毛茸茸的脑袋。它很有灵性,报恩似的回蹭我的手指。
我抬头发现许念在注视着我,炉子里的火焰给许念镀上了层神圣的光。我莫名想起老爹之前讲过的雪山九天神女的传说。高挺的鼻梁,温和的眉眼,水润的嘴唇偏厚,这是许念。我又后知后觉想起我才到许念额头。我一米七一,那许念岂不是有一米七七了。现在小孩发育得是真好,网上那些说南方人个子矮的简直就是刻板印象。
脑袋里面乱糟糟的,不知不觉间,我把许念的眉眼在心里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一切早就记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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