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元年的风,带着新帝刘玢登基后的奢靡与腐朽气息,吹遍了兴王府。
先帝的灵柩还停在偏殿,尚未入土为安,宫墙之内却已是丝竹昼夜不息,酒气熏天。市井间流传着令人咋舌的秘闻:新君召幸伶人宫婢,竟令其赤身**,于御前作“肉林之戏”。这荒唐,如同瘟疫般在内廷流传开来。
更深的恐惧,则如冰冷的潮水,漫过东城、西城的每一道坊门。一道旨意悄然传出宫闱,如毒蛇吐信:征选容貌殊丽之女,充实内廷。美其名曰“慰藉圣心”,实则谁人不知新帝的荒淫?
一时间,家有姝丽者,无不战战兢兢,尤以西城波斯商贾聚居之地为甚。皇族刘氏尤喜那些褐发雪肤,五官深邃的胡姬,本就是人尽皆知的,蕃禹坊带着异国风情的波斯美人正是新帝猎艳名单上的珍品。
消息传到林堂的别院时,她手中的青瓷茶盏“啪”地一声跌落在地,碎瓷四溅,滚烫的茶水洇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
“阿利泽……”,那个如同阳光般明媚的波斯少女,此刻便在城西,“我要去看看。”林堂站起身,换了一身男装向西城走去。
果不其然,如狼似虎的宫使队伍已经聚在蕃禹坊的巷口。林堂正在筹划带阿利泽脱身之计,只是没想到这些官差行动如此迅速,也不知便装带走阿利泽,混过盘查是否可行。
“戈尔那。”刘弘昌竟也在蕃禹坊,一旁还有刘弘熙,二人都穿着朝服,似是刚从子城下朝,“你一个人要怎么救人?”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利泽被抢进宫去。”二王似是对林堂此行目的已经了然,开口便说直接救人恍如登天。
一直冷眼旁观的晋王刘弘熙,此刻踱步上前,“五弟说得对,以卵击石无济于事。”刘弘熙的声音不高,他的视线在林堂与刘弘昌交握的手腕上短暂停留,眼底掠过一丝幽暗,“不过,姑娘这份重情重义,倒让本王刮目相看。”他刻意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若真想救人,本王有一法子。”
林堂挣扎的动作一滞,看向刘弘熙,“什么法子?求晋王殿下援手。”
刘弘昌却更加警惕,将林堂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目光如炬地盯着刘弘熙:“晋王有何高见?代价几何?”他太了解这位兄长了,无利不起早。
刘弘熙的目光越过刘弘昌的肩头,牢牢锁在林堂的眼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稀世珍宝。他缓缓道:“本王恰好备了一批番邦奇珍,本就欲进献陛下以解忧思。其中,便有几名精于胡旋妙舞的波斯明珠,”他故意将“明珠”二字咬得极重,“只要在宫使抵达之前,让这些‘明珠’出现在他们面前,再有点混乱,此时接走一二人自是无人察觉。”
“晋王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林堂向前一步,目光坦然而坚定地迎向刘弘熙。
刘弘熙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带着一种扭曲的欣赏。他低笑一声,声音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本王只是……见不得美人落难。事成之后,姑娘记得……欠本王一份人情便是。”那“情”字,被他含在舌尖反复研磨,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和不言而喻的暧昧。
刘弘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要开口,林堂却已斩钉截铁道:“好!只要救出阿利泽,戈尔那铭记殿下大恩,他日必报!”她别无选择。阿利泽的今后,就在这须臾之间。
不过一刻钟,晋王府华丽张扬的“献宝”车队从西城北的晋王别院出来,“恰好”与工使队伍狭路相逢。薄纱轻笼、身姿曼妙、异域风情十足的“波斯舞姬”在车帘后若隐若现,瞬间攫取了所有贪婪的目光。与此同时,街角堆放杂物的棚子“轰”地燃起大火,浓烟滚滚。混乱中,几条黑影潜入阿利泽家中,迅速将少女带出,消失在小巷深处。
当林堂在别院中,看见阿利泽画着一脸深色胎记,笑着打趣“戈尔那英雄救美”时,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但刘弘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他那句“欠一份人情”,却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这三人皆知,今日的献宝车队本就不是偶然,不论刘弘熙见不见到林堂,这支队伍都会进献给新帝。进献之前还能让林堂欠下一份人情,何乐而不为?
新帝刘玢的荒淫无道,在刘弘熙眼中,却成了天赐的良机。不同于越王的主动就蕃,他如同一只最精于伪装的毒蜘蛛,耐心地编织着逢迎的蛛网。
刘弘熙总能恰到好处地奉上最合新帝心意的礼物:搜罗自岭南深山的绝色俳优,身怀吞刀吐火绝技的奇人,更有那力能扛鼎、肌肉虬结的力士。每一次进献,他都亲自入宫,姿态谦卑,言辞谄媚,将醉醺醺的刘玢捧得晕头转向。
“四弟!朕的好四弟!”刘玢搂着新得的波斯舞姬,醉眼迷离地拍着刘弘熙的肩膀,口中酒气喷涌,“还是你知朕心!不像那些老顽固,整日聒噪!”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脸上尽是志得意满。
刘弘熙深深跪伏下去,额头触地。无人看见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冰封千里的恨意与刻骨的讥嘲,这些礼物正是他勒死这位“好三哥”的绳索。
“既然刘玢能如此轻易地践踏人伦,坐拥天下权色,那我为何不能?”这个念头如同毒藤,日夜缠绕啃噬着他的理智。为了得到想要的,与虎谋皮又如何?与那阴鸷的宦官头子林延遇合作又如何?宦官不过是工具罢了,到时候有的是更锋利的工具来收拾。
新帝刘玢对越王刘弘昌的“就藩”请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恩准了。在他眼中,这个曾经被父皇议储,好在被 “立嫡以长” 拦下的贤王,就该打发得远远的,省得碍眼。
天光元年五月,刘弘昌带着林堂和阿利泽,乘船南下,前往他的封地越州。越州的海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碧海蓝天,渔舟唱晚,暂时洗去了国都的污浊与血腥。
刘弘昌并未沉溺于这表面的宁静。他深感乱世之舟将倾,海洋是最后的生路,也可能是未来的战场。他以整饬海防、清剿猖獗海寇为名,在越州一处隐秘的海湾,新建了一处船坞。
船坞日夜喧嚣,炉火熊熊。匠人们挥汗如雨,按照林堂的图纸打造着一种比传统艨艟更狭长轻捷、利于近海穿梭突袭的尖底快船。越王府中已经训练一年的少年少女也自然换到船坞处训练。
操舟弄帆于惊涛骇浪之中,赤膊在甲板上做凶险的接舷跳帮,火油弹演练,一支精炼的船队已经初具雏形。
只是在这些人中多了一个不曾见过的护卫。这个沉默、脸上覆着半张冷硬精铁面具的护卫,被刘弘昌称为“阿震”,是特地调拨给林堂的护卫。
阿震的身形灵巧,动作间带着猎豹般的敏捷。他总是沉默地跟在林堂三步之后,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那双在面具孔洞后偶尔闪过的眼神,锐利、警惕。林堂对这位尽职的护卫心存感激,只是有时,当他沉默地站在船舷边,海风吹动他略显僵硬的衣袍,林堂心头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熟悉感。
林堂则埋首于成堆的海图与情报之中,只是林清远竟像是消声匿迹一般,秋娘和林堂借信林清远尚在人间,只是又该往何处去寻。
平静的日子如同海湾清澈的海水,映照着短暂却真实的安宁。看着“分浪翼”船队在碧波间破浪疾驰,刘弘昌与林堂相视一笑,这远离权力漩涡的天地,似乎能容下他们的喘息。
然而,这平静如同海面初升的薄雾,注定无法长久。
光天元年的初秋,越州稻的金浪刚刚翻涌在田野,丰收的喜悦还挂在农人脸上,一道染血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如同撕裂长空的惊雷,狠狠砸在了越王府的正堂。
“报——殿下,祸事了!循州……循州反了!” 信使滚鞍落马,浑身浴血,声音嘶哑欲裂,“反贼张遇贤聚众数万,以‘诛暴君、解民悬’为号,连破浛洭、英州!兵锋……兵锋已直指韶州。朝廷急令越王刘弘昌、循王刘弘杲率军镇压。”
“哐当!” 林堂手中蘸满墨汁的笔跌落在地,墨迹在刚绘好的海图上洇开一大片绝望的污黑,“反贼……张遇贤?是曾和她鹤簪相赠那人吗?”。
刘弘昌站起身。他没有去看惊慌的众人,而是大步走到敞开的窗前。海风带着咸味和一丝铁锈般的腥味猛烈地灌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遥望着海湾中整齐列队的战船,沉默不语。新帝真是对自己不除不快,命自己带陆地军马只怕是又一招醉翁之意不在酒。
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那眼神中没有惊惶,只有一种山雨欲来、尘埃落定的沉重与决绝的锋芒。
岭南腹地燃起的这把燎原大火,彻底焚尽了越州短暂的平静。它将裹挟着所有人的命运,无可挽回地冲向那血与火交织的、深不可测的未来。刘弘昌领命亲赴战场,林堂原留在越州继续组织船队,却也因一封林清远的亲笔信去了潮州。
而在遥远的番禺的王府别院,接到急报的晋王刘弘熙,挥退了舞姬,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北方烽火传来的方向,脸上缓缓绽开一抹冰冷刺骨、期待已久的笑意。
棋盘已乱,该他落子了。
哎,写这里的时候总有一种错觉,又争又抢的晋王会不会更有活人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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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天光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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