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地界靠近扬州,整个城中的布局和府邸的设计都跟扬州差不多,宅邸里头都爱兴建亭台楼阁,园林精致婉约。稍微有点底蕴的人家均喜欢堆砌一些层层叠叠的景致,增添家中几分雅兴,一定程度上也方便了人置身其中密谈。
苏子锐立于司州白府内院的楼阁之间,轻酌品茶,想起戏台上那张几乎被画得面目全非的脸,唇角微扬。
“大人,”北里踏入楼阁,拱手行礼。
“发生什么事了。”苏子锐头也不抬地问道。
“万兴班的台柱子醉海棠死了,从横梁上掉落,仵作验尸还没完成,但卑职查看过尸体,死因应是勒死,很有可能是被人杀害后绑在了台上,以布遮挡,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戏唱到一半就掉下去了。司州知州朱大人已经找人审过戏班的人了。”北里简洁地汇报。
“朱家振?他升官了?”苏子锐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他记得上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人还不是知州。
“上个月刚刚升任知州。”北里顿了顿,还是多说了句,“大人还记得京城凤仙桥的阿若姑娘和彩心姑娘吗?她们也在戏班里。”
苏子锐挑眉,语气微讶,“她们怎么会在戏班里?”
“她们离开京城后,就跟同一个院子的戏子张一起跟着戏班南下。戏子张名为张曦,之前在茶馆说戏,他跟万兴班的班主是同门,恰好班主应了琼州首富的邀请南下,他便跟随戏班一起走,阿若她们也是因为他才入戏班的。据她们说,她们跟醉海棠也是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
“她还真是去到哪儿,哪儿就不安宁。”苏子锐也不知道是她倒霉还是怎的,难得有些无语。原以为不过是性子跳脱,没想到运气也好像不怎样。
“大人,”北里表情略古怪,仿佛在忍着什么似的,“知州大人,把阿若姑娘列为疑凶,关进官牢了。”
苏子锐回身看着他,神色莫测,“怎么说?”
“官衙的捕快在她房间搜出醉海棠的玉镯,说她……贪图醉海棠的首饰,那个,杀人灭口。”北里眼带同情。
果然,看戏的都是傻子。
苏子锐开始觉得她还是值得同情一下的。
……………… …………………… ……………………
“苍天啊!这六月是要飞霜的节奏啊……”
阿若双手抓着监牢的木栏欲哭无泪,心下断定这个知州大人的脑子都是豆腐渣,她人还在台上唱戏呢,哪来的时间杀人,再说,那醉海棠比她还高壮,身手也比她这个刚入行的人矫健,怎么勒死啊。
“阿若。”彩心拎着个食盒,一路从曲折的走道匆匆而来,沿途还给看守的官差弯身示好。她走到牢前,蹲下身忧心忡忡地看着阿若,“你怎样啊,有没有被严刑?有没有被打?”
“还没人来问过话。”阿若摇摇头,可怜兮兮的,“对了,外面的情况怎样?那个朱大人为什么那么激动?还有我记得醉海棠的首饰不是嫣红她们也有吗?”
“戏子张打听了一下,原来醉海棠就是知州大人的老相好,说是这次唱完就要娶进门做妾了,还说是知州夫人好不容易才同意的。没想到……还有那个嫣红,她早搭上了知州大人的小舅子,一出事人就跟着他走了,知州大人才不追究的。”彩心边打开食盒边道。
“什么?那个一身肥肉的赵少爷,嫣红说起就恶心的那个男的?她就这样从了?”阿若瞪大眼,感叹女人心比这一天的变化还要快。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噎了噎口水,“我是清白的,难道律法不能还我们公道吗?”
虽然这样喊着,但阿若也不是无知小姑娘,这世界不公道的还真不少。
彩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做,她们在司州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势力都一般般,很难与大官对抗。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想法子从这个局里抽身。
“哦对了,嫣红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困难,更何况知州丢了这么个到嘴的鸭子,怎么可能放过你?要不,她给你引荐引荐,还说有人等你很久了呢。”彩心几乎一字不漏地把原话带到,说罢一阵疑惑,“阿若,嫣红要引荐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肯定就是肥肉了。
阿若撇撇唇,摸摸她的头,“养了这么久,小菜心还是那么甜。这话,她怎么不来直接跟我说啊。”
她还想问问嫣红,为什么连挣扎都不做一下就投降,坐牢还有一丝希望能恢复清白,那身肥肉一压下来,她那纤细的身板子还能喘上气吗?
“你以为这里容易进啊?小蛮打点了好几个人才容我一个人进来的,戏子张想进来还不给呢。还好她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彩心夹了口菜递到她嘴边。
“她还在做捕快啊?”阿若就这她的手一口吃下,口齿不清。
李小蛮是她三年前路过司州认识的朋友,父亲是捕头,当时她刚当上司州唯一的女捕快。当年她们在司州惹了些小祸,跟小蛮相识相知,结下缘分,纵然三年未见,但平日也有书信联系。
阿若本来打算唱完这场就去探望李捕头他们,没想到还没演完就出事了,三年没见一上门就是求帮助,说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说着,阿若想起忽然冒出来的旧人,“对了,北里呢?”
“不知道,官差来了后我就没看到他了。”彩心也有想过找他帮忙的,可是司州那么大也不知道上哪里找,“你说,苏大人会不会也在司州?”
要是在就好了,苏大人是刑部高官,怎么也比不分青红皂白的知州好一些。彩心想起那个认定阿若就是凶手的知州朱大人,恨恨地戳了戳碗里的白饭,才挖了一勺递给阿若。
阿若眨眨眼,咬了两口饭,她在台上唱戏的时候其实有瞄到一个像他的人,不过那人身边坐了个大美人。就算真的在,那位大人估计也没空理会她了。
“男人果然都不可靠,小菜心,我还要吃肉。”
“好,你慢慢吃,尽够呢。”
“小菜心,我有你,还要什么男人啊!”
饭后没一会,官差就过来赶人。
送走了一步一回头的彩心,阿若在牢里来回踱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目前的情况。在司州她们都没几个认识的人,李小蛮父女若不是负责这案子能帮的忙也不多,莫非希望真的只能放在找到凶手上?
“醉海棠是被勒死的,什么时候?”阿若记得午饭的时候她还说自己没胃口回房了,那就是死也是死在午饭到开戏之间。戏台是昨天搭好的,今天也没人去看,倒是方便了凶手。
“那么高,应该是会武功的吧。可是这年头会武功的那么多,范围也不能缩小。”仔细理了一下时间线,好像他们能做的也不多,她和彩心基本都在排练。
猛地蹲下,阿若抱着头有点无力烦躁,“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这年头,上位者要一个人死太容易了。阿若在外这么久从来不轻易得罪人,没把握的事情也不轻易去做,就是怕莫名其妙地领便当。
坐牢她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在京城那次她是确定苏子锐没有杀意或者说,他只是想罚一下她,所以并没有很慌。但这一次不同,正常流程都不走一下,难道有人想让她当替罪羔羊?
“不知道北里他们介不介意我仗一下势?说是认识刑部的现世阎罗什么的……能不能缓个刑?”阿若摸着下巴奢望了一下,想了好半天没个主意,最后她摇摇头,伸个懒腰,“不管了,等明天看看知州想要怎么审。”
钻牛角尖不是她的个性,船到桥头自然直才是她的人生格言。至少,她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里距离扬州也不算远了,真要求救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能找的人,只是现在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略略翻了下配套的寝具,阿若有点嫌弃,“还好现在入夏了,不然这么薄的一床被子怎么过啊。这环境果然比不得刑部的……”
刚抱怨了一下,忽然一阵巨响从远处传来,没多久走道上的人开始走动,阿若好奇地张望了一下,隐约听到哪个地方被人炸了。
巨响带来的影响还挺大的,连牢房里的官差都开始讨论起来,很快几个看守的就被叫了出去。
“看来司州也不是很安全。”阿若摇摇头感叹一番,掀开被子便打算睡一下。
才躺下没多久,走道突然传来惨叫声,吓得她脊背一寒翻身而起。人影晃动后,一抹黑色的身影匆匆停在她牢房门口,紧接着,门锁被一刀砍断,来人一身黑衣劲装,以黑布蒙面,拿着弯刀大步朝她而来。
“你你你,你是谁?要灭口还是……啊——”弯刀朝她劈来,吓得她尖叫。
肩膀一松,原本卡在阿若脖子上的刑具应声裂开,来人一探手就抓着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外走。
阿若心神还没从被刀光迎面砍的刺激中回神,就被扯着走,连来人的脸都没看到。
大牢门口边,四五个衙差服饰的人横七竖八地躺着,阿若被拉着走得踉踉跄跄,看到那些人猛地反手抓着黑衣人问,“你杀了他们?”
来人没料到她忽然发问,愕了一下,粗着声道,“没有,只是打晕了。”
说罢拉着她匆匆跑出官牢,阿若注意到地上没有血迹,才放下心来。
两人刚踏出大牢门口,银色月辉之下,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背对他们而立,暗紫色的衣袍一角被夜风撩动,身姿飘逸。
蒙面人反应极快地拉过阿若,想要把她拉到身后。阿若一个激灵,连忙一个箭步站到他身前,抓起他的手架着她于身前,手中弯刀横在她脖上。
“官衙劫狱,司州的好汉果然够胆色,本官倒是有些佩服了。” 语调清冷如月华,苏子锐转身负手而立,俊秀的面容不带一丝情绪,冷眸森寒,浑身而成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看到他的瞬间,阿若的脑子仿佛忽然清醒过来,劫狱这么大的帽子覆下来,她死活不能担这个罪名。眸光一转,阿若忽然向大佬慌乱地叫道,“苏大人,救命啊!”
“闭嘴!”身后的人没想到她就这样向人求救,急急地捂着她的嘴。阿若被迫扭头看了蒙面人一眼,对方露在外的浓眉一挑。
下一瞬,凌厉的掌风已然袭来,黑衣人没料到人质在手对方说开打就开打,匆匆闪身避开,弯刀寒光骤闪,刀刃堪堪掠过阿若的脖子,掌风急收,没等黑衣人反应过来,虎口一阵发麻,握着的弯刀被从刀柄击中,脱手而去。
诧异地抬目,触及一双幽深的寒眸,他心下一凛,紧扣着怀中的人后跃,对方的身法诡异,如形随影般迫近。
被夹在交锋的高手之间,阿若几乎被掌风压得窒息,下意识地抓紧了扣着她颈项的手。
那张脸越发苍白,苏子锐眉头轻蹙,反手拍开对方的拳,收了劲道,身法却越发灵活,捉摸不定。几番交手,黑衣人觉察到对方的掌风渐弱,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不要……”阿若勉力睁眼,手肘往后一顶。
黑衣人一顿,破绽忽露,一个恍惚间攻势已袭至身前。
黑衣人侧身咬牙生生受了这一拳,肩膀剧痛,整个人扣着阿若受冲力往后撞去,重重地砸在墙上。
剧烈的震荡让阿若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般,整个脑子也阵阵发痛,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麻蛋,男人都渣,终究还是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蒙面人咬牙忍下翻涌的气血,一抬头暗紫色的身影已迫近眼前,对方一探一勾,身前的人已被对方收进怀中。
手刚要疾伸,对方已反手出掌,蒙面人下意识已掌迎上。两人掌风相碰,气劲冲撞之下夹在其中的人黑发狂乱飞扬。
怀中的人受掌劲影响,脸色骤然发白,连呼吸也骤停。苏子锐眸底一凛,果断收回内力,顺着对方的掌风往后飞跃。
“大人!”北里持刀从屋顶跃下,一行官差打扮的人也赶到,持刀防备。黑衣人扫了一眼环境,趁苏子锐回头瞬间夺回弯刀,跃上屋顶转身逃去。
“阿若!”其中一个捕快打扮的人急急赶了过来,身材高挑,但嗓音听出是个女子。
苏子锐看了北里一眼,手动了动,把怀中的人交给了匆匆赶到的女捕快。
“是何人大胆劫狱!”一身官服的男子在护卫护送下大步而来,气冲冲地道。
“朱大人,是劫狱还是杀人灭口尚未查清……”女捕快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道。
“蛮儿!”捕快中一名中年男子打断她的话,朝脸色不妥的知州拱手行礼,“禀大人,方才有人闯进官牢企图挟犯人而逃,被拦后逃走了。”
“被拦?”知州这才看清现场还有其他人,望了过去,脸色登时一变,连忙整了整官帽赶了过去,拱手施礼,“苏侍郎。”
苏子锐微微一笑,矜贵轻柔,“朱大人,别来无恙。”
“未知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望大人见谅。”
“此次文远是私事而来,并没有通知世贤兄,又何来怠慢。”苏子锐摆摆手,温和地道,连称呼也改为亲近的表字。
一听这个称呼,知州朱家振脸色略缓,眼前人尽管比他年轻,但官阶却比他大,背景也比他硬,平日笔直的脊梁自然弯得顺理成章,“今夜一事,还需多谢文远贤弟出手。只是这犯人……”
“此事不急。对了,临行前家父还提起你,还没贺世贤兄升迁之喜。”苏子锐忽然想起什么,笑着恭贺道。
知州一脸喜色,“难得苏老记挂。”
北里趁着他们寒暄期间,微微朝那边的李捕头使了个眼色。李捕头挥挥手让人撤退收拾,接过李小蛮手中昏迷的人,往官牢而去。
阿若:男人不可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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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司州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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