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自杀了。
就在柏野她们家楼下。
嚎啕的哭声突兀出现在清晨里,柏野挤过人群,看到104的房门大开。
明明是白天,客厅却幽暗的不成样子。
“赵奶奶。”殷姝瑶惊呼一声。
时予循声望去,昨日还面带微笑,在小区门口卖蛋烘糕的老人此时正跌坐在门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没了……”老人喃喃道,“我的小妮……没了……”
柏野连忙扶起老人,殷姝瑶紧跟着她进了屋子,径直往最里面走。
卧室窗帘紧闭,以至于环境昏暗,大体还是能看得出干净整洁。床上的薄被下躺着一个女孩儿,合上了眼,面容安静,苍白。
白大褂的医疗人员步履匆匆,将女孩抬上担架。
这个女孩太瘦了,露出袖口的半截手腕太过纤细,由骨头撑起寂白的皮,鼓起的血管清晰可见。
殷姝瑶的目光随着医疗人员的动作而移动。
忽地,她眉眼一凝。
“可怜的赵婶子哦,就这么一个小孩儿,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要说这晴晴也真是的,多大点事能想不开?”
“作孽哦,这赵婶子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让人这辈子中年丧夫,老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谁讲不是呢?晴晴还是她一手带大的,搁谁身上谁能接受?”
“阿弥佗佛……阿弥佗佛……”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成莉娅身边,双手合十,闭眼默念。
一睁眼,她眼周一圈都是通红。待侧目看向身边,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招呼一声:“小成,刚下班啊。”
成莉娅礼貌颔首:“是。许阿姨,怎么了?”
这位是她们的房东,平时一家三口住在前面一栋,和赵家关系不错,没事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坐坐。
许阿姨低头拭泪,摆摆手,话说不清楚,嘴里只重复着“阿弥佗佛”。
成莉娅见状,也没有多问,悄悄往人群外退了几步。
半封遗书,昏迷的少女,滚落的农药瓶,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柏野和殷姝瑶帮忙,把人送上救护车,在二院里等到赵奶奶的儿子儿媳来。等安顿交接好一切,返程已是下午。
到家时,原先看热闹的人都散了,楼道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静的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尸臭味愈发浓郁,汇成一团,怎么也散不开。
“奇了怪了。”殷姝瑶挥挥手,皱眉不解,“人还没死呢,这味到底从哪儿来的?”
柏野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她只想睡觉,目前微薄的责任感已不足以支撑她顶着一副随时可能会倒下的灵魂继续为社会卖命。
“给幸福街发个协查。”她感到自己浑身无力,半死不活地拍门。
该让派出所核查的让他们核查,谋杀之类的暂时也轮不到她们处理,没必要跟警察抢活儿干。剩下的,如果有特殊情况一类的……等睡醒了再说。
门从里面被打开,柏野蹬了凉鞋,照直往房间里走,随便一扑一卷,彻底昏死过去。
“睡眠不足可能会导致人的精神失常。”殷姝瑶耸耸肩,冲来开门的时予解释:
“生动的例子。”
时予表情茫然,显然不能理解殷姝瑶想要表达什么样的一个意思。她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柏野在她的床上,睡姿相当豪放。
这一觉,柏野睡到了日落西山,睡得心满意足。
其实看一眼表,也就三四个小时。
她先在黑暗里摸到手机,点好外卖,再摸索着下床找鞋,打开卧室门。
殷姝瑶还没睡醒,成莉娅和时予坐在沙发上,凑在一块儿看投影。
“分辨尸体类型是行动员的基础课程之一,我们常常以其为基准,确认案件归属……”红外线点在幕布上,成莉娅带了一点教学的意思,在小声跟时予说话。
她生性淡漠,不爱说话,米途的形容是一个“好心人”,说她是把声带捐给了殷姝瑶,才导致了两个人如此极端的外在表现。
不多嘴,埋头干,踏实,稳重——柏野之下,她就是祁景特行的消防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现在这幅“善为人师”的样子倒是少见,让柏野多少有一些讶异。
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她瞥一眼隔壁的门。
完蛋咯,某人醋坛子要翻了。
而时予心无旁骛,神情认真,若有所思。
柏野倚门欣赏了一会儿这幅和睦友爱积极向上的场景,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可以滚回去再睡会儿。
“幸福街那边回话了。”
成莉娅没给她机会:“原话‘浪费警用资源可耻,学会独立比什么都强’。”
这就是查过了,无异常的意思
柏野放心了。
柏野又乐了:“呦,江千明说的?豪横了他,以前求着我们协助的时候可没提过自己很忙。现在是得多忙,能忙到密合协议都忘了?”
成莉娅耸肩。
密合协议,全称两厅秘密合作协议。
两厅,即南洲省超自然事务管理厅和南洲省公安厅,主要面对一些基层一线工作达成的合作协议。
早些年刚出现行动员这个职位的时候,由于工作内容和部分警种高度相似,而管辖范围又不明确,导致双方经常会在工作中出现莫名冲突,到最后又被证实是一场误会。
虽说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吧,但长久如此,多少还是会影响到双方感情,折腾着两边的工作都很难顺利进行。
很快,两厅高层也意识到了,再这样内讧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双方内部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交流,在满天乱飞的纸张和一地的玻璃渣子中制订了“两厅秘密合作协议”,明确了行动员方和警方的管辖范围,这才将矛盾弱化,使得近几年双方的相处还不错,越来越有一些兄妹和谐的氛围了。
在密合协议里还清楚的提到——“虽管理职责不同,但其核心目的相同,因此,必要时也需要双方的携手合作,共同维持社会的稳定与安宁。又因行动员工作的特殊性与机密性,若非警方主动联系,寻求帮助,请勿现身,自爆身份,给行动员群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了。违者当论《行动员守则》第七条泄露机密罪处置。”
也就是说,除了部分警方高层知道特殊行动员的存在,其他警员对此仍旧不知情。同时,为了方便行动员办案,警方也“勉强”同意将行动员档案纳入警方档案库,允许行动员将工作证之一做成警官证的制式,以警方的身份参与调查和工作。
表面上的平级单位忽变附属单位,柏野实在弄不懂,这有什么好勉强的。
当年对此规定反应最激烈的当属一名老行动员。之后,他因病转业,进入警察队伍,现在是幸福街派出所的所长,最爱拿“密合协议”来找柏野干活。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柏野每次看到他那张柿饼一样的脸,总是心如死灰的想。
“不过他把赵晴的全部资料给我们了。” 成莉娅在键盘上敲击两下,投影幕布上调出一份公民信息档案。
女孩清丽的面庞逐步显现,五官渐渐与阖眼于病床上的少女合二为一。
赵晴,女,十七岁,目前就读于祁景市第九高级中学高二十四班,成绩相当优异,初中便多次获得市三好学生优秀荣誉称号,高一时已经代表学校参与省级数学竞赛,并拿到了很不错的名次。
其父赵勇,初中文化,早年一直和妻子王芹在外务工,前两年才回到祁景市,于市区外贷款购入一套两室一厅的安置房,现在有一个自己的施工队,挂靠在某装修公司名下,以承接装修业务来维持家庭生活开销。
其母王芹,小学文化,几年来行动轨迹与丈夫赵勇基本相同。
他们和街上无数擦肩而过的中年夫妻一样,憔悴,沧桑,蓬乱。
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照片里的赵晴如此拘束而局促。
她从小是留守儿童,一直是赵奶奶照料养大的,十来年了都跟着老人在这方院子里,很少见到自己的父母。
但据邻居们所说,她和父母的关系不错。
在外人看来,这是个幸福的普通家庭,任谁都想不到赵晴竟会突然自杀。
等吃过晚饭,殷姝瑶还在睡梦中,于是柏野带着时予,又一次前往二院。
ICU探视时间已经结束,柏野没有强求进去近距离观察赵晴的情况,只和负责赵晴的医生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沟通。
根据医生的说法,赵晴在经过两轮洗胃之后状态已经平稳下来,生命指征也稳步上升,正式进入观察期,如果72小时内没有其他异变,将有很大的概率能清醒。
当然,有关于后续的恢复发展,医生暂时不敢断言。
“小姑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说到最后,医生还有些唏嘘。
柏野道过谢,往外面走。
晚上急诊大厅的人不算少,每个人都来往匆匆。
担架飞驰,数不清的医生在和地府抢人,争分夺秒。
各种药剂混在一起的味道侵占鼻腔内部。这是柏野最讨厌的感觉,来一次医院,这种味道一周都不会散去。
一辆医疗车横冲直撞,眼见马上就要碰上时予,柏野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时予小臂,向后一带,擦肩而过。
“小心……”她话音未落,瞧见后面跟着的女人,转了个弯招呼,“许阿姨?”
时予抬眼,看见的是上午见过的中年女人,睡衣拖鞋,满脸慌乱。她看见柏野,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扑上来,死死抓住柏野的胳膊:“小柏……小柏……”
柏野用掌心覆盖在对方的手背之上,缓慢而轻柔地拍打,试图缓解她的情绪:“我在,许阿姨,发生了什么?”
抑制不住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她抬起一张被眼泪糊满的脸,五指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恐惧而收紧颤抖,指甲好像要嵌入柏野的骨肉里一样。
她嘴唇嗫嚅着,一句话在舌头上来回滚动,半天都说不完整。
柏野屏息去听。
“赵婶……赵婶……赵婶自杀了……”
她如释重负,嚎啕大哭。
事情发生的突然。
许阿姨临睡前心里“咚咚咚”的打鼓,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放不下,鬼使神差的去了104,没想到开门了之后没看见人,却闻到一股子腥味。
“我看晴晴房门没关,就想着去看看,结果就……就……”
许阿姨坐在椅子上,事情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她的状态稍微好了一些。至少从表面上看,情绪稳定了不少。
“赵婶半个身子趴在晴晴床上,手上好大个口子,流了好多血……”
平时她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而此刻身在医院,她面露迷惘,总想要倾诉些什么:
“怎么会这样……不该会这样……赵婶那么好……”
她抓着柏野的手,说:
“三十年。我跟赵婶认识三十年了。”
“她是个好人,什么都愿意搭把手。我爹妈走的早,刚工作,我啥都不懂,是赵婶第一个帮我办的丧事,后来担心我,还另外给我塞几百块钱。九几年,几百块钱,是怎样天大的恩情啊。”
“我结婚也是,她瞧着我性子闷,不爱交朋友,担心着,千挑万选把我老公介绍给我。我没人跟婆家谈彩礼,也是她出面帮忙。”
“小柏,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就咱们院子,眼瞧着是不大,人心都杂哦,这一派那一簇的,都爱背地里讲小话。但你住好些年了,又听有谁说过赵婶不好的?”
“婚丧嫁娶,谁家办点事,赵婶都乐意帮忙。她儿子不愿意带晴晴,嫌麻烦,也是赵婶主动揽过来的。”
“晴晴乖得哟,总跟我‘阿姨长’‘阿姨短’。成绩也好,又懂事又听话。我家那儿子混球,小时候总欺负她,为这事,那臭小子不知道被我打了多少顿。”
她比划着,语无伦次:
“晾衣杆,那么长,铝的,坏了四五根。晴晴跟她奶奶一样心善,抱着我的胳膊叫我别打了。你说说,这么好个闺女,谁能不喜欢?谁看着不都高兴?怎么会出了这档子事啊……”
她说到这,又捂着脸哭起来:“整个院儿就属我家跟她家最亲了,我还一直把晴晴当姑娘疼,想着多好个儿媳妇,俩小孩长大了要真能成,我还能名正言顺地喊她一声妈。”
柏野不是不擅长安慰人,只是碰到当下这种场景,她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挺多余。
“谢谢你啊,小柏。”许阿姨哭着,还不忘哽咽道谢,“你是个好孩子,真的。你们都是好孩子。”
柏野的手虚虚地搭在许阿姨的背上。
好孩子。
她在心里想。
好孩子有什么用?该交多少房租不还是得交多少吗?上下嘴皮一碰,什么实质性的奖励都没。
也忒没含金量的夸赞。
来噜[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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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陨落的双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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