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澍仍在学习,仿佛就没动过。
张曼曼在玄关换鞋,刚换下一只,手机就响了。
是白韵。
她看了看显示,继续换好另一只,才划开了接听。
梁澍放下了笔。
“喂,曼曼。”白韵还是那么温柔。
“嗯,怎么了?”
“没有,妈妈就是问问,你和小澍今天怎么样?你今天休息,有没有带小澍出去吃饭啊?他对你那儿不熟悉,周末的时候你要是有空,就带他出去走走……”
张曼曼抬起眼,刚好撞上了梁澍投来的目光。
“他在学习,”她说,“你要跟他说话吗?”
梁澍站了起来。
白韵说:“学习啊,哦好的,不用了,我就不打扰他了,曼曼啊,妈妈想跟你说个事,现在小澍在你那里,你们出门怕不方便,妈妈给你买辆车好不好,你看,万一有点事情,有车还是方便一点,你上班也可以开,你说呢?”
张曼曼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不用了。”
梁澍看着她的神情,皱了一下眉。
白韵却看不见,大概也没有听出她的情绪,她在那头笑了笑说:“好,那就再说吧,那妈妈不打扰你了,你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再见。”
电话挂了,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两人就这么僵着好几秒,梁澍忍不住说:“姐?”
张曼曼看他,有那么几个瞬间,很想问问他住在这里有没有觉得不自在,或者,是不是自己愿意来的,但最后什么也没问。
“没事,”她说,“你接着写,我不打扰你了。”
她打算回房,梁澍叫她:“姐。”
“嗯?”张曼曼侧过身看他。
梁澍冲她笑笑:“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有事要出去,约了以前的朋友。”
张曼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不是小小孩了,平常出门,不用和我报备,”她顿了一下,又补了两句,“只要别夜不归宿,如果想往家里带人的话,提前跟我说就可以。”
这话多少有点冷漠,梁澍却好像一点儿也没介意,他点头:“知道了。”
房间的门仿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只有进入到这个屏障的保护当中,张曼曼整个人才能够松懈下来。
——无论外面是否有人。
卧室里的书桌一角放了个小型饮水机,是她以前租房子的时候买的,她走过去,取了杯子接水。
喝水的时候,目光扫到了桌面上的一个相框上,她就被烫到了舌头。
“嘶……”
痛感扯回了神思,她放下杯子,拿起了相框。
那是她和张诚,十八岁的她有一头长而柔顺的头发,她挽着爸爸的胳膊,笑得非常灿烂,张诚也还没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他看着镜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英俊样子。
她把相框扣回桌面。
还是想搬走。
可是现在,外面坐了个梁澍。
一个不知道怎么长成了那样温和性格,阳光模样的男孩子。
老白街,知遇咖啡馆。
梁澍来得早,何伟到的时候,他已经背完了一篇文言文,看见人出现在门口,他赶忙把纸条收回兜里,站了起来。
何伟朝他招手,“梁澍!”
“何老师!”梁澍答应。
何伟过来坐下,服务生过来点单,他随便点了杯,笑着朝梁澍说:“不怎么喝这些,也喝不明白。”
“抱歉何老师,我想着这里安静点。”
是梁澍选的地方,这里离何伟的住处比较近,他不想太耽误他时间。
“这一条街每家店都够安静了,”何伟笑着说,“我上回相亲的时候就去的隔壁,说话都不敢大声。”
梁澍一听,忙追问:“那结果呢?”
“去去去,”何伟摆摆手,“小孩子瞎打听什么。”
“好好好。”梁澍见好就收,笑着答应。
何伟的咖啡上来 ,他果然喝不明白,管他拉花还是加糖,随便拿着勺子一通搅和,边搅边问:“我看你气色不错,新学校学习紧张吗?大家课程进度不一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梁澍捧着自己那杯喝了一口,“还好,没什么困难。”
“也是,你肯定没问题,”何伟笑笑,“交到新朋友了吗?你转走以后,郑扬他们几个人都蔫了,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没人给作业抄了。”
梁澍乐了,笑起来眼睛完成一道月牙,“老师,我作证,至少他们真没抄过语文作业。”
“就他们那个作业还要抄?”何伟一口气喝完半杯咖啡,“那个字儿飞得我都认不出来。”
这话不假,郑扬还好,大刘的字真是无根浮萍,好如天书,梁澍每次看到都觉得神经痛。
“好啦,不说这个了,”何伟仰脖喝下了后半杯,呼出一口气,神情严肃起来,“学校的事,还是没和家里说吗?”
梁澍收紧了握着杯子的手。
“还没。”
何伟看着他:“你现在转学了,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是不是真的对你没有影响了,今天约我出来,是因为知道我不当班主任了吧?”
梁澍面上浮现了一些自责,“都是因为我你才会……”
“不是因为你,”何伟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不当班主任,课还是要代的,我只是不能接受,学校对他的惩罚只是停课两个月,而且还给安了个外出学习的名头,新学期一开学,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移开视线,稍垂眼帘,语气冷硬了起来。
梁澍无声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说:“这就是学校最后的处理结果了吗?”
何伟紧紧抿着唇,抬眼看他:“觉得恶心透了吧?”
梁澍扯了扯嘴角,“我当时以为学校会站在我这边,后来才明白,一年一年的学生有那么多,对学校来说,个别学生,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不是所有学校都这样,”何伟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但说实话,以你的成绩,我也以为学校怎么都会留你,就算不想让事情闹大,也该给你个过得去的说法,没想到……”
他冷笑了一下,没说下去。
梁澍盯着何伟的脸,“何老师,不再追究下去,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是为了……”
“为了什么都好,”梁澍说,“现在,我想开始新的生活,六中的老师和同学对我也很好,如果能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何伟沉默片刻,垂脸长长出了口气。
梁澍见他这样,倾身,低声说:“何老师,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就这样,”何伟也挤出一个笑来,“这一年的课总得带完,等你们毕业了,我打算辞职。”
梁澍虽然对此不算意外,但还是很难过,“何老师……”
“别这样看着我,”何伟笑了起来,“考进去确实不容易,但我也不是什么有家有室的人,没什么豁不出去的,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就像你一样。”
梁澍不说话了。
何伟温和地看着他:“梁澍啊,你一直是个好孩子,老师希望,明年高考,你能考出个漂亮的成绩,让有些人好好后悔去,好不好?”
梁澍不禁笑了,“老师放心,我会的。”
“那就好,哎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呢?自己一个人吗?”
“我……”梁澍一时间有点迟疑,但很快就展颜一笑,“不是,我和我姐姐住在一起,她人很好,很照顾我,家里离学校也不远,一切都很方便。”
“那就好。”
刚下地铁的张曼曼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她上午在家补觉,午后出来,打算去湖边走走。
南屏湖是她小时候没事就去闲逛的地方,距离她家老房子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当初那附近都是有年头的住宅区,这些年飞速发展成了繁茂的商区,但位于南坪街尽头,老房子所在的地方,还保持着难得的安静,老小区里住着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退休老人,更多了一种闹市幽居的闲适。
她不常过来,上次还是春天的时候。
刚沿着湖走了小半圈,途径一个小小的花店,她无意一抬眼,就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是梁澍,他拿着束小而漂亮的黄玫瑰,推门出来的瞬间,两人蓦地视线相撞了。
“……姐?”梁澍先是一怔,接着脸上立刻漾开了笑意,“你怎,怎么在这里?”
他快步走过来,分明又惊又喜。
张曼曼:“……”
“随便走走,”她说,目光打他手中的玫瑰上掠过,“你这是?”
“哦,”梁澍动了动手臂,“我正要去看我奶奶,这是给她买的。”
张曼曼微眯起了眼。
‘小澍这孩子啊,从小是他奶奶带大的,祖孙关系特别亲,他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很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老了也很体面,但是得了这个病,已经不认识人了,谁都不认识……’
这是白韵说过的话,梁澍的奶奶,得的是阿尔茨海默症。
不管现在人们对这个病有什么样的美化,事实就是,一旦得了这个病,就会慢慢和从前的一切彻底告别,体面的人生,珍爱的家人,无一能够幸免。
“是在……”
“前面不远,有个疗养院。”
张曼曼知道那个疗养院,是个医养结合的综合养老机构,位置非常私人化,远离嘈杂的街市。
她大概考虑了三秒钟,再开口时,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勉强:“方便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梁澍可能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主动提出同行,明显愣了一下,很快,他眼底涌起喜悦:“……好,当然好了。”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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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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