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玉同学，你好。我是周五那天放学时来找你的同学，宋伍别。虽然当天的邀请以及这封短信都很冒昧，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够考虑来到我的工作室里，担任一段时间的素描模特。我可以保证向你提供至少1000元的日薪，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两天，每天不超过四个小时，档期可以完全根据你的空闲时间来安排。以上承诺均会写进劳务合同中。除此之外，作为素描模特的工作也十分简单，简单来说，你只需要坐着不动就好。我的工作室地址是：X泰路1XX号。你可以随时联系我来工作室参观。以下是我的在线作品集网址。”
短暂斟酌后的短信发出后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心情谈不上失落，只是在学校里再见到萧子玉的身影时，宋伍别也不由感觉到这个家伙在别人口中的那种冷漠。
他当然知道这样唐突的邀约成功的几率不大，可他向来都是一个只要有想法就会付出行动的人。被人沉默地拒绝虽然是少有的事，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再打算去打扰萧子玉的生活。
复学的时间转眼又过去半月。规律的早起作息逐渐堆积起宋伍别烦闷的心情。尽管早上的阳光的确明媚，但他依然非常痛恨早起这回事。尤其是在通宵达旦的练习之后，醒来时脑袋仿佛仍然在缺氧的边缘。
宋伍别知道，是时候该找点新鲜的东西来对冲一下这些独处的躁郁了。
国庆放假，宋伍别打算出门到附近采风。这还是他回到老家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带着平板出门写生漫步。
尽管小的时候在这座城市中度过了童年和青春期的叛逆开端，但高一休学以后他便一直在各地旅居，现如今回到家乡，宋伍别感觉到陌生。不是城市景致有多大的变化，而是回归现实身份时，大脑里不由冒出某种轻微异样感。
秋日已过半，路边的梧桐树逐渐裸露枝干，发黄的树叶正在一阵又一阵微风中逐渐飘散。空气潮湿，天气阴沉，看样子不久就会有雨。可惜他出门的时候因为偷懒没有带伞，现在不敢往远处走，只好工作室周围的老城区走走停停。
经过一面游客打卡墙时，宋伍别靠在路边发了会儿呆。没找到想画的东西，反倒是被来来回回打卡拍照的游客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群中年女人笑着问他能不能跟他一起拍张照，他长得像是某个明星，又像是某个网红。他果断摇了摇头，天空也正好在此时飘下雨点。宋伍别只好带着狼狈的心情忙不迭地跑进了最近的一家书店里。
平复心情时，他莫名想到了自己跟萧子玉搭讪的那天晚上。他后知后觉，说不定当时萧子玉跟他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一本数学练习册和一本英语练习册，还需要什么吗？”
宋伍别正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书店站台上的几本时尚杂志，突然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他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声音来源的方向，放下杂志走了过去。
“字帖。有楷书和行楷，你要哪一种？噢，英语的……那就只有衡水体这一种了。”
“三本？你确定你这学期写得完？哼……”
宋伍别看到书廊里接通电话的那个人嘴角幅度微小地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宋伍别并不陌生。那些女孩许多时候都会忍不住在这时刻偷拍这个人，所以也留下过很多张这样的照片。
她们都说，萧子玉很少笑。所以才将这些照片视作珍宝。
“好吧。那我结账去了。我大概四点左右就到。”
萧子玉挂断电话，清点手里练习册的同时，抬脚朝出口走去。
刚一抬眸，他便看见一个高挑身材的男生站在书廊的出口处。一见到他，便展露出一个看上去和他很熟络的微笑。
宋伍别挥挥手，“巧。”
回应他的是一个平淡的点头和错身。
宋伍别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搭话道：“来买书？”
前往收银台的路上，萧子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已经回答了他的话：那不然？
读出这样的想法，宋伍别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抱歉。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开场白。”
“没事。”
萧子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又回到了往日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宋伍别难得感觉到有些挫败，他看了眼萧子玉怀里低年级的练习册，继续尝试搭话道：“给别人买的？”
萧子玉“嗯”了一声。
很显然，搭话失败。
宋伍别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你经常来这儿买书吗？”
这次萧子玉又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就转头将书递给了收银员，回答道：“偶尔。”
很好，按照宋伍别的理解，这种回答正代表着对方完全没有想跟你聊天的意愿。
眼看着萧子玉马上就要买完东西走人，宋伍别再没忍住问道：“上次我发给你的短信，你收到了么？”
萧子玉顿了顿，这次的回答终于变长了一点：“看到了。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暂时没有多余的时间。”
“是因为在做家教？”
萧子玉提起袋子的动作明显一顿。
宋伍别咧嘴一笑：“抱歉啊，刚刚无意间听到了。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猜。”
萧子玉：“是。”
“是每周日的下午开始吗？”
萧子玉没搭话。宋伍别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难不怪你会说没时间。每周只放一天假还要做家教，的确挺忙。不过，家教的薪水是多少呢？我也可以提供一样的报酬，或许会更轻松一些，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宋伍别一路跟着萧子玉追到了书店门口。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
萧子玉从书包里抽出伞打开后钻进雨里。
宋伍别停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眼这该死的天气，又看向了萧子玉离开时的背影……
嗯……？
萧子玉撑着伞，伞下的人看着他的表情平静依旧。
“没带伞？”
“……是。”
“去哪儿？”
“回工作室。”
玉一样的人儿盯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开口道：
“顺路，走吧。”
好吧，这也勉强算是天公作美了。
宋伍别两步迈下楼梯，嘴角衔着笑钻进了萧子玉的伞下，理所当然地从萧子玉手里拿过了伞。
一时间，两人的距离靠得过分近。萧子玉往旁边站了一步，将袋子从靠近伞沿的一只手上换到了靠里的一只手里，和宋伍别隔开了距离。
宋伍别对此毫无知觉，反倒借着靠近的机会第一次认真地看见了萧子玉的五官。
抬眼看他的一双冰冷眼眸实际上眼型略微圆顿，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黑色眼珠下露出一线眼白，因而显得有些冷漠。
萧子玉：“看够了？”
宋伍别快速眨了眨眼，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秒，这才转过头重新看向前路，在雨中迈开步伐。
真是奇怪的感觉……
宋伍别一时间说不上来，原本想好的一些闲谈话题也被抛在脑后，撑着伞走过了异常安静的一段路。
他不主动搭话，萧子玉也没有开口聊天的意思。
既不聊为什么会停下来送他一程，也不聊“顺路”的含义。
宋伍别想了想，斟酌问道：“你家也住在这附近？”
萧子玉：“不是。”
“那怎么说顺路？噢……家教。”宋伍别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在萧子玉面前变成一个傻逼了。说的话不经过脑子，时隔半个月，刚一见到这张脸就被迷得颠三倒四的。
他真觉得萧子玉长得好看，完完全全就在他的审美上。盯着对方看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他这人一旦发神起来，那些社交礼仪就会被他统统忘记在脑后。
宋伍别还在心中盘算的时候，已经带着萧子玉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自己的工作室外。
两人停留在街道边一扇平平无奇的公寓门外。萧子玉看了一眼门牌号，又扫过了一眼铜制门旁，嵌在墙上的信箱上摆放的一盆粉色小花，听见宋伍别说：
“既然来了，进去看看？”
宋伍别看见那张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嗡动，吐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了。”
手中的伞柄也被一只冰凉的手接过。指尖的皮肤略微蹭到了宋伍别的手心，手不自觉地虚握成了拳，落在身侧。
“好吧，回见……”
“嗯。”
雨幕在屋檐边缘落下，偶遇剧目的演员之一即将谢幕离场。
“等等。萧子玉，你等一下。”宋伍别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打开了工作室的门，在门口甩下书包，两步并做一步地爬上木楼梯。
没过一会儿，楼上“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站在门口的萧子玉不禁向楼上看去。公寓的门正对着楼梯，室内的暖光有些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宋伍别下楼时，怀里抱了一本厚厚的速写本，看见萧子玉果然没走，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明亮。
“这是一份手稿，最近刚刚画完的。”他将那份用防水袋包起来的本子递了出去，“作为今天你送我回家的谢礼吧。”
萧子玉微微一怔，盯着那份显然被人翻动过上百次的速写本，没有接过它。
萧子玉：“不用了。本来就只是顺路的事。”
宋伍别：“你刚刚说，暂时。”
萧子玉抬眸。
宋伍别：“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只要你有时间了，应该还是会考虑这份工作的吧。这份手稿就当作一份契约好了。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萧子玉微微蹙眉，忍不住更正对方：“那就是拒绝的意思。”
“可你总不会是出于做慈善才做家教的吧？”宋伍别垂眸，扫过萧子玉身上明显洗的发旧的廉价衣物，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已经心下明了。心情甚至还有些喜悦。“如果不是确认过工作室地址，你也不会知道顺不顺路吧。”
萧子玉嘴唇微张，盯着宋伍别的眼睛，良久，他才回答道：“原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幼稚，只是不太讲礼貌。”
宋伍别被逗笑了，“收下吧。除了工作日一三五的白天我不在工作室以外，其他时候我应该都在楼上。来敲门就好。如果我不在，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萧子玉看了眼手稿的封面，上面除了日期之外再没有别的图案。
“2019.9.5-2019.9.28”
一个月的手稿像是件玩具一样被随手送人。
萧子玉最终接过了手稿，转身离去时，仍然能感受到背后直盯着自己的那道目光。
在雨中走远以后，他不禁短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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