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黑底白字,逝者自陈……这是——
以周遭环境化出此种景象……不,应当说,这可不就是仿着碑文墓志来造出的意境?
檠素诧异地看着黑空中悬着的白字逐渐拆解消散,遁入周遭化作万般景象,似是要上演一出戏来。
而待万物归位,静候宾至时,周遭景象瞬间发出一层灿灿金光,将衡礽与檠素裹入。
一睁眼,竟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与烈日蝉鸣皆入耳目。色彩入了眼眶,四周像是从黑白水墨化成绮丽丹青。
这是入了幻境了。
想必这就是刚刚那墓志属者的生平了,这倒是巧,不用檠素费功夫找线索了——但他却不知,这逝者是那具尸体,还是早已化作鬼魂做妖为祸的那魔头。
檠素身侧,衡礽虚幻缥缈的白色身影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挑着眉站在一旁端详着他的模样。
檠素有些疑惑他看着自己做什么,他脸上有什么不对劲?
“师兄,你这下山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这些师弟很是舍不得。”檠素听到一阵凄凉悲伤飘飘而来。
而且似乎手上还被什么东西抓了去?
瞧了瞧周遭景象,正是山野道门边、野径石路前,山间清泉流泻林木郁郁葱葱,是个不错的地方。
紧接着一个面白温润的白袍道士死死扣住他的手揪住他的袖腕,一把鼻涕一把泪悲泣道:“师兄啊——”
“……”他懂衡礽为何这么看着他了。
也瞬间明白严苛的父母出街被熊娃娃扯住衣角不肯离开还被当街围观的感觉——丢人丢大发了……
尤其是在衡礽跟前!
檠素嘴角抽搐,扯了扯衣袖从那位师弟的手里揪出来,理了理形象“咳咳”欲道:“那个……师弟呀……”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何故心伤,终须别离。离者不可纠,聚者无常有。他日邂逅,自可解愁。”道人顿了顿,莞尔道,“诸位同门,他日再会。”
这一声听得檠素一惊,如何也想不到这话音听起来年纪轻轻,道出的语调语气却是截然不同。
怎么回事,这话怎么变得这么文绉绉……而且这声音也不是他的。
但这声音却是实实在在从他这副身体里发出的。
檠素匪夷所思,低头一看,果然,那抽出的手上泛起与衡礽身形一样的白。
但怎么……衡礽在一边相安无事,他自己就附在旁人身上了?檠素有些郁闷。
好在也不是下不来,檠素连忙从这躯壳上脱离,讪讪地笑呵呵着走到衡礽一边站好。
“碾哥。”衡礽环手抱臂,指尖敲点着。似是与他打招呼,但檠素明显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确确实实是嘲笑,檠素听得真真切切,衡礽终于对他展开了肆无忌惮的嘲笑!
瞧着他外表沉默寡言,终于要露出本来的面目了吗?檠素咬咬牙,抬起胳膊肘朝他的臂弯就是一戳:“呵。”
停下玩笑话,檠素与衡礽一起见到了交谈中那些人的面目。
“就此别过。”那位白衣道人辞别诸位同门,拂尘一扫抬脚就要下了山门。
就在他侧身露出容颜、面向二人的一瞬间,檠素与衡礽瞳仁俱是一震!
檠素心里直哆嗦,刚刚戳完的胳膊肘放到一半又支起来捣蒜一般连戳着衡礽,梭着嗓子问:“永……永福,你……你瞅见了没?”
衡礽凝神,沉声道:“嗯,看到了。”
这位下山的道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与他们一同在朝堂上拆解太子势力的老熟人。
居然是孟律执!
瞧着檠素鼓捣“蒜钵”竟是要没完没了,衡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强行令其镇静,道:“且看后事如何。”
然而是说者有心旁观,听者无意继续,只见周遭如同屋檐雨珠坠入盛水陶缸般漾得天旋地转。
再一看,檠素、衡礽二人已出了幻境,周围回归空濛黑白的状态。
同时,那白雾又聚合在一处罗列出新的四句:
向来天骄,师门佼佼;
二十离观,云游四郊。
这显然是与上四句的承接了,檠素也终于明白这位逝者究竟是谁。
“可不应该啊,如果真是这样,他早就死了,现在在孟府里待着的又是哪个?”檠素仰起头盯着那四句墓志思忖着。
鬼魂附身?
不,那也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檠素脑海里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迟疑又讶异道:“这道人,是孟律执的前世?”话毕又兀自疑惑道:“假使这幻境里描述的都是对的,那道人修为颇高不日便会成仙,怎会入了轮回?”
仔细看去,那道人体内已形成修道者将入仙班的一层淡淡仙泽。
此类仙泽不同于衡礽之前在樊庄和刘乡的尸体中的仙泽。因为道士修养得道,乃是体内自发形成;后者尽数为与道法毫不沾边的普通老百姓,体内有仙泽才会令衡礽檠素二人感到惊奇。
衡礽将目光移回,平淡道:“此境真假尚未可知。”
经他这么一提醒,檠素拍案定论道:“没错。虽是线索,也难保真假参半!”
幻境似是不满二人的论断,四句白雾“哗”地利落弥散,金光乍现,风起云涌之间重新凝起了一幕景。
只见水汽白雾聚合旋转,缭绕纤巧,揪扯出大片云朵来,层层叠叠罗列有序,数到第十七层时绕着中央天门旋转卷流,那漩涡正北方赫然是一群金灿灿的宫殿屹立云端。
主殿外一人上了玉阶,袖袍翻飞衣袂带风,腰间珠玉叮铛相撞,惊起鹤鹭扑飞。紫金盘龙履翻越利落,眨眼间已从浩长的阶底跨到殿门口。
“殿下……”门口侍女见主人已回来连忙迎上去,走到近处却是低眉迟声,不敢言语。
少年衡礽一看她这模样便知晓情况,悄悄往殿内瞥了一眼道:“这么快就来了?那我现在就跑。”话毕转身就要抬脚。
檠素有些讶异,此时幻境中的衡礽看来却不及后来的他波澜不惊,他脸上飞扬凌厉的线条还是能明显看出少年人的盛气灵动和傲骄的。
回头一看身边的这个衡礽,眼底已藏了丰富的阅历和内敛,只盯着境中人物不作言语,眉尾稍抽,似是略有诧异。
檠素感慨着,把视线移回殿内。
侍女听了这话才算是有些动容,忙道:“殿下快别说了,督看的奴使还在呢,龙君说定要数够了再来回话,你仔细被他听了去。”
衡礽挑着眉,只得整理整理刚才因行得匆忙而略有凌乱的衣冠,稍稍垂眸跨了门槛。
“殿下勿怪,陛下劳累命小人们代为掌罚。一共三十道荆鞭,下手没个轻重,还望殿下海涵。”督看奴使低声下气,毕恭毕敬道。
衡礽哼哼笑着,当即脱下外袍交给站在一旁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的侍女,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不会像那些拎不清的小人一样怪罪你。”话毕竟是利落地往执鞭奴使跟前一站,嬉笑道:“只是九天之中唯有父母才能叫我跪得起,今日站着了。大人只管打,叫一声出来我便不是这九重天常相宫的主事人。”
好个高傲的气派,檠素眼前一亮。但同时又有些疑惑,他这是所犯何事,听起来似乎与殿里事有关?
一旁随他入了幻境的衡礽轻笑三两声,对檠素道:“不用看了,后面就是鞭罚,没什么意思。”
他转身转得干脆,或者说另一种说法,转身转得急,檠素还没答应,就已经见他走出去已经十几步了。
檠素看着他略有匆忙的步伐,嘴角笑意肆意扬起,并未理会他,兀自回头观看。
少年人到底还未长开,彼时身高足以落入鞭罚脊背,奴使也无异议。荆鞭笞肉,一声下去,血痕当场炸开;三鞭劈下,赤朱洇染局部褴褛衣……二十鞭下去,檠素亲眼见着衡礽拳头紧攥,略有颤抖……等到最后一鞭落下,背上早已是血肉模糊,辨不清哪处是衣裳哪处是新伤。
龙族向来以鳞甲防御强横见长,这些鞭子落下抽成这样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檠素听着那不多不少的三十道鞭声,眉头早已深蹙——那老头说他“下手没轻重”,当真一点也不假。
而衡礽也实乃是条汉子,向来养尊处优的龙族二皇子受起罚来竟是眉头都没皱一点,一声不吭、说到做到。
檠素看着幻境里那血肉模糊的脊背,有些揪心,好似堵了块东西似的回头看向十几步开外同时也在无奈看向他的衡礽道:“到底怎么了,你父亲对你惩罚竟如此之重?”
衡礽不答,知道檠素好奇心盛,这回倒是不做阻拦,示意他回头看幻境。
少年回身,血肉脊背躬身行礼,看得檠素咬紧了牙关,暗自“嘶”着揪心也不能叫衡礽听见了显得他个没事儿人在一边咋咋呼呼,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不成模样。
少年衡礽起身,侍女惊的地连忙要去搀着却被他竖手拦下道:“烦请大人为我向父亲传达一声,若下次还有人敢仗着旧族势力以下犯上欺辱我常相宫人,我还会把他们打入畜生道,定要鸡鸭狗猪牛羊鹅轮番来一遭再送入轮回才罢。”
奴使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示意他快快噤声:“殿下可别再说了。今儿这事就算了了,龙君那边我自会为你美言,日后行事定要谨言慎行才好。”
“那时距留白上位还有些年岁,九重天乱得是世道浇漓,乌烟瘴气。竟有人行偷鸡摸狗之事栽赃到我宫人头上,被我知道了把他们打入人间猪圈吃了三年泔水糟糠。”衡礽看他听得认真,有些无可奈何,却也顺着他的疑惑解释。
檠素:“?!”
瞧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瞪得颇大,衡礽挑着眉接着道:“当然,因为被他们发现了告到我父亲那儿才只是三年,不然依着我少时的脾气还得让他们一辈子缩在那儿净化山水。”
三年说长也不长,折算成九重天的时日,也该是失踪被人发现的时间了。
“事后也不知怎的那话又传到我父亲的耳朵里,又叫我再挨了二十板子。
“现在想来,少年时到底不懂人情世故,处事只讲究一个利落果断、横冲直撞,挨顿打也是应该的。”
檠素听得呆了,叹为观止,愣怔到连幻境散去他们又回到了原位都没注意到。
事后回味起来,又止不住地发着抖“扑哧”笑出声来。
衡礽:“?”
堂堂九重天二殿下,前任战神,少年时想出的惩治恶人的办法竟然只是将其变作猪丢进人间吃乱七八糟的秽物,还美名其曰“净化山水”。
亏得是龙君后来是封锁了消息,不然这传出去定是要惹得**戏楼哄堂大笑的。
檠素拼命忍着声势,捂住嘴笑问:“那现在叫你解决那事儿,该当如何?”
衡礽想都没想直接道:“连带着他们旧势一并丢进猪圈里。”
檠素终于没忍住,撒开了敞开胸怀肆意挥洒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嘎——”
衡礽满头黑线,如此明显地玩笑话也就只有檠素能这么乐呵了,幽幽地问一句:“笑完了吗,碾哥?”
“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嘎,嘿嘿嘿嘿嘿,呼呼呼呼呼……”
“……”又来……这么难以言状的声音是一个半神能笑出来的?
不等檠素缓了笑容,那白雾又幻化成形,将二人纳入。
“师……父!你……你看……”
檠素一听,笑声戛然而止,满面欢快皆凝固在脸上,心底顿时一个晴天霹雳砸下。
他猛地回头瞧去,果真是一男子跌跌撞撞地进入一光线明媚的竹屋往地上一摆手上物什,言语间吞吞吐吐地冲灶房里的人道。
衡礽来了兴致,檠素却暗道要死,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拦下他遮住他的眼睛道:“没什么好看的,走吧走吧。”
毕竟衡礽高出檠素一个头,后者手伸到一半就被他单手立刻钳制双手手腕牢牢握住,在檠素反复挣扎下笑意盎然道:“我看倒是很有意思。”
檠素兀自折腾,在衡礽周正温朗的脸上分明看到了报复的爽快和得逞的奸笑,加之自己受制于人,一时不是滋味。
郁闷地随衡礽走进了些,雾气氤氲的笼屉之外,居隐转身看着脚下男子仔细把框里物件小心取出摆在他面前地上道:“刚刚……在一个小山沟里跌了一跤,所以……回……回来得早了一些……”
那男子赫然顶着檠素的一张脸,但咬字吃力,言说得极为缓慢,似是才学会说话的幼儿,又像是突遭变故染上顽疾的痴儿。衡礽察觉到不对劲,嘴边调侃的笑渐渐匿去。
“又忘了,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不叫‘早’,叫‘迟’。可记住了?”居隐略蹙起眉扶住他的胳膊,看了这一地的花花草草布袋琳琅,略有哀叹道:“不是说了东西不能放地上,要放在桌上?”
痴儿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把一地的东西逐个收拾齐整,筐子撂到桌边,又缓慢小心地清点起来。
他从筐子里拿出个木雕镂空的玲珑笼子,摆好道:“斗蝈蝈儿笼。”
“……斗蛐蛐儿笼。”檠素看着幻境中的自己尚不能分辨,于是执着地试图在衡礽一旁替他纠正道。
接着从中抓出三支细长的笔来道:“兼毫。”
“……”虽然已经很接近了,但要在文房四宝上来说,虚像檠素还是挣扎道,“主羊毫小白云。”
他又拿起个布袋从中提出一吊鱼,眼睛亮晶晶道:“鱼。”
这回倒是对了,檠素欣慰地点头,指着他手里早已失去鲜活生命的那条对衡礽道:“鱼。”
就这么怕被人嘲笑?看他这幼稚样,衡礽好笑。
然幻境里的居隐对着痴儿却是笑不出来。
半晌,居隐看他半框柴木凄凄惨惨地竖着,看着他提着一吊早已生机断绝的鱼,深吸一口气,好笑着问:“让你砍柴你就给我带了这么点回来?顺便还逛了个集市买了这么些东西?”
痴儿虽是辨不清事物,但还是能察觉到居隐愠怒发作的前兆,怯怯后退了三步。
“往哪儿去?”居隐面带肃容,不苟言笑。
痴儿一惊,连忙回来跳起。
眨眼间地上已变作了个伏低四肢,尾巴左右摇晃着的小麒儿,银白爪子匆忙扑腾着一下子捂住自己金霞泛光的眼睛,不时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珠子从爪缝里溜来,发现居隐在注视着他,又连忙缩着放下爪子关紧了眼帘。
若说这小麒儿此刻惹人怜爱的模样,当真是叫人心里烦恼霎时抛逐到九霄云外,不忍再有责骂了。
虚像檠素不忍直视——他恢复神智后居隐对他十分严厉,好几次闹了矛盾大吵一通最终是冷战几天才能好。此刻看到自己心智幼时竟化作幼态模样只为讨好别人,只得自己转回头“噫”着肉麻感慨着初才记事时竟这么低声下气,好没志气。
而且这么窘迫的事儿直接给衡礽刚刚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熟络的朋友看真的没问题吗?檠素脸都紫了。
但居隐竟然偏就吃这么一套,面上肃容已消释不见,连连摇头好笑着无奈道:“你呀……让师父看看跌跤伤到哪儿了?”
小麒儿乖乖把爪子送出,银鳞掉落红肿之处赫然入目。
居隐凭空化出个药瓶来往手上一倒搓了搓敷在伤处道:“这几日都不要再出去了,柴火我来弄,你乖乖在房里待着。”话毕转眸往他手上牵着不肯放手的那吊瘫在地上的鱼道:“还好鳞片没剔,不怕脏了。今晚咱们就吃这个。”
小麒麟眸光瞬间一亮,连连点头,晃得颈间金麒麟长命锁颤鸣颠颠。
居隐嘴边浮起笑意,眸光悠远,似是神思飘转:“小灯儿……”
自此,幻境消散。
檠素呵呵笑着,抬眸就见组成幻境的白雾水泽纷纷攀附在一旁“坦诚涧”三字上,尤其“坦诚”二字最为明显——明显是否定他们刚才“可能有假”的怀疑,告诉他二人这幻境中无事不晓,不得质疑。
檠素咬牙切齿,摩擦着牙刃冲着石碑道:“你得庆幸我在这阵法之中施展不开手脚,不然早一炮轰了你这里。”
衡礽出了幻境,却是欲言又止。
檠素早已察觉,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不要觉得我惨啊,只是丢了记忆坏了脑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不也好好的?”
衡礽眸光略有跳动,又问:“记忆可有找回?”
檠素把手架起放在脑后托着:“还没,但随缘吧。师父疼我一场,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若是可以为了虚远缥缈的前尘误了这一世切切实在,也是得不偿失。”
衡礽稍稍怔愣,有些迟疑道“那长命锁,是……”
“你说那个?那个当然是师父给我做的——呀!”檠素猛地惊呼,恍然道,“你这么说,好像上面的金身麒麟像就是后来他给我的、说是从庙里求来的?”
瞧着他兀自顿悟,衡礽却把眸光抛向远方。
按理来说,长命锁是各族给新生幼儿戴着、有为防邪祟侵扰的保命寓意的挂饰。檠素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人形态俨然已是成年模样……衡礽稍感疑惑。
“既然这幻境所绘场景都是真实的,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位本该升入仙班的道人重入轮回。”檠素思绪已转回,斩钉截铁道,“且看下去吧。”
白雾散去又凝聚,又变幻作另一副场景。
“道长,多谢您前日里给我的驱妖符,小儿梦里再也没被魇子困住了。”
“道长,我家夫人不知怎的中邪了似的忽然就要投湖说是找她早已埋在黄土里的老父,拦都拦不住,还望您亲自前去一趟看看。”
“道长……”
白衣道人一开道观门就被早已拥堵在外的人群围得水泄不漏,若不是观内道童相拦,怕是早已被冲刷淹没。
这回那白雾四句倒是直接在幻境里现形,似乎也加快了变幻节奏:
京城鬼嚣,擒怪逐妖;
名声渐起,留我释爻。
忽而白光从四面泛起,原是场景跳过,画面转换。
正是夕阳黄昏时,道人从一片灰墙青瓦下甩下拂尘随着主人出了偏门。
“留步。”道人停在门口。
府邸主君却是坚持想送,感激连连,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道长你这人真是,解了我夫人癔症不说送你这么多谢礼你又不要,在下当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他牵起白衣道人的手紧紧握住道,衷心道:“只一点你且千万注意,近来有个道士叫做‘草洛’的,说是要揭发当朝国师滥用职权引致灾祸。届时圣上若要对证自然是要找你们这些内行的,朝野之上,风云诡谲一朝一夕之间便可天翻地覆,我只怕你掺和这事不得善身。”
这府内主事的稍受恩泽便将体己掏心窝子的话和盘托出,也是个实在人,檠素与衡礽看得皆是欣赏赞誉。
道人明眸抬起,抽回双手笑道:“大人放心,我派向来不与庙堂为谋,只求清心寡欲、正心专道。”
话毕,竟是拂尘一扫,就此远去。
画面又是一转。
“你回来啦?”
远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抓着一丛芦苇从河边土堆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怎么样?你师门那边有消息了没,要不要收我为徒?”
道人忙活了一天已是有些疲乏,但听到少年提及师门,嘴角似乎还是露出些许愉悦,道:“传信笔册上还没消息,但前几日几位师弟说要来看望我,可当面商议此事。”末了,回头笑道,“想来你天资聪颖,当是不难。”
少年听闻还没回话手上被转着把玩的芦苇当即停了下来,又听闻自己希望很大,转而手上一抛衔入口中叼起,心愉道:“那是自然,也不看你邻居是谁?”
檠素瞧着周围环境,竟是麦田黄土飘扬其前,老牛驮蓑笠农民横跨扁担慢悠悠地迎着夕阳金光远去田外屋舍,颠晃着铁锄农廉碰撞叮零,一派祥和安然。
他竟是在这里居住,每日跨越远距前去京城除妖降魔?檠素不免佩服。
毕竟要他每日按时早起晚归的话那是断然的痴心妄想。
“呦,道长回来啦?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家那位今日回来得晚,与我们一起吧?”走到半途,一位身着尚有补丁的围裙的妇人从炊烟袅袅的土坯房弯腰盛出两碗饭来搁置到残破的松木桌上,笑盈盈地招呼道。
道人刚想拒绝,却听一旁少年拉着他白净的广袖道:“走了走了,你平日里照拂村里的人,我娘老早就想请你一起吃饭了,今日她特意按照你们道士的饮食做的一桌子好菜。”
妇人笑着拧了拧围裙抹去手上的油渍,身旁丈夫卸下担子撂在一边角落,搬起地上的凳子摆置在四方桌周围道笑呵呵道:“要不是这娃娃疯玩,帮我干干活我也能早些回来……不过今日正好,道长你来与我们一起吧,不要见外。”
道人被拉得脚下踉跄,见状不好推辞只好入了座。
妇人给每人分发了筷子木勺,最后一个落座,见丈夫在一旁端起碗夹菜便笑吟吟开了话头:“我们娃娃平日里跟着道长学了好些见识,我们夫妇二人十分感激呐。”
“不错。”身旁的丈夫咽下一口菜跟着道,筷尾嵌入虎口筷头直指少年点了点道:“要知道这小子平日里野得很,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一天到晚偷鸡摸狗,也就道长你有这个本事能稍微让他静一静。”
这话却是说得有些过分……“偷鸡摸狗”是这么用的?檠素常年混迹诗社的闻言有些难受。
少年听得父亲当众折损他来夸赞别人,立时不干了,不满地开口就要反驳,却被道人止住。
只听他道:“孩子聪颖,自成大器,我不过是稍加引导,着实不敢当。”
这话说得有水准,表面上是谦虚,实则含沙射影父母缺乏该有的作用、在教养中全靠孩子自己,反倒他们抽身在一边晃若事不关己。
——我这个外人不过是稍加引导便能让他成才,你们做父母却为何在这里挫败他的信心?
天下之事,最难评判的便是家务事,各家情况不一,各家有一本难念的经要磕,谁又能理得清呢?檠素好笑。
檠素不免想起居隐来,虽然有时他与居隐也是吵得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相处起来却没什么堵心的事,不免庆幸上天让他遇到了个好师徒缘分。
但各话对各人,村里人讲究一个直率爽利,自然听不出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只顾笑着点头哈哈道:“道长谦虚了。”
“什么味儿?”他们客气的话少年也懒得听,只自顾自地夹菜就饭吃,忽而发觉空中有隐隐木焦味传入鼻子里,闻着气味皱眉起身道,“娘,你不会忘了灭柴火了吧?”
妇人闻言也起身道:“不会啊,我记得我灭了……”
没等她说完,少年便直奔屋内。
道人瞳孔猛地收缩,起身望向远处山林道:“不是屋内,是山火。”
因是幻境内,衡礽檠素二人自然闻不到异常,听他这么一说,齐齐将目光投向远方。
黑烟滚滚直入云霄,熊熊烈火肆意燃烧,焦木倾倒滚落山体,兽惊奔腾、鸟雁群飞,偏偏狂风骤起,顷刻间已从山顶蔓延至山脚下,速度之快,始料不及。
山脚下距离他们也不过是刚才经过的几亩麦田。
——怎会突生山火而且到了火势如此之大时才被人察觉到?檠素皱眉,心底疑惑着。
整座山眨眼间仿佛身处炭炉之中,通体艳红火光与天际相融,浓烟弥散在山底村落上空,又顺着热浪扶摇而上。
狂风还在起,没有停下的意思!
少年已从屋内出来,看到这一幕登时吓住了手脚,跌倒在地。
四周邻里听闻动静和焦味纷纷从屋内出来,一老汉掀起帘子呛着骂道:“咳咳……又是哪个没心眼的烧了茅子——我的娘呀!”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谁下地的时候烧的秸秆没灭啊?”
“烧个屁的秸秆,他娘的现在是夏天!”
道人心道不好,忙把他拉起,拉走一旁的夫妇二人对乡邻道:“快跑!这是咒风,要不了多久就会把火刮过来!”
“啊?那还不快跑?”老汉反应过来,忙屣履着就要撒丫子跑忽而又颠过头跑回屋内焦急道,“我婆娘还在屋里!”
话毕又是一阵风刮过,屋外身子骨弱的竟是直接被卷到了天上,眨眼间火浪已席卷了大半麦田就要侵入屋舍这边。
“快!要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道人看着这来势汹汹的火海,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些村民们的位置。
以这个速度来逃跑,不过片刻便能被吞噬个干净。
他冷静地回头,立时召出腰间馕袋内的法器飞至上空,电光火石间一剑劈出数道锋芒,那麦田霎时被拦腰隔断,劈出条空地阻拦了火势来路!
而就在那重重剑影之间看清那法器样貌时,檠素脸上霎时完全变了颜色。
——剑鞘通体沉黑映光,柄尾六瓣银鳞作莲状含苞待放,剑锋雪白凌厉。
正是运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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