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涯,空荡无所尽,脚下声声动静阵阵入耳,湿润的水雾弥漫中唯有一莲一蔓缓缓摸索着前进。
“我说,你这人脾气也太暴了点。要不是我入阵时拽住你,按照刚才的架势,你非把这儿拆了不可。”围笼回想刚才种种,浑身抖起哆嗦着直感慨道。
“没看出来这儿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吗,我拆啥,拆个你?”濯瑾押着围笼,没好气地嘲讽道。
联系不上檠素不说,半晌借助这地龙蔓泛光的作用一路摸索着却屁也没有,在这一望无垠的黑里毫无意义地浪费了多少时间,耳边还有个可疑还没距离感的人一直吵吵嚷嚷,濯瑾烦躁得确实有炸了这里的想法。
“嘿——”围笼不满道,“你对我敌意为什么这么大呢?说话这么难听。”
濯瑾冷笑一声——毕竟是个现世生灵,无论在个头上还是在修为上于他这等洪荒古神而言完全不是个菜——手上的劲加上几分,拧得围笼“嗷嗷”着叫唤着。
濯瑾“呵呵”着,娓娓道来:“嗯,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有个地龙蔓精,有就算了,竟然还是个刚化形不久的——在一个魔头的地盘上被我们撞见,还死乞白赖地冒着生命危险非要跟着我们——
“你不觉得你这胆子不符合刚修炼成形没见过世面的小精的形象吗?”濯瑾笑眯眯地弯腰侧脸凑到围笼耳边。
围笼喉结上下滚动一遭,伏抵腰背在前探路走着,紧接着哼笑道:“你不要觉得只有你一个人修炼成形,你我有何区别?”
濯瑾瞥了他一眼,心想他能想到的按道理衡礽如此谨慎的一个人自然也应该想到,把他带上真的就只是因为他这一身探照的本事?可恨他此刻仙元未归修为残缺,瞧不出是何方邪祟幻化成了此刻“围笼”的模样;再者在这个未知前路的阵法里,还必须依靠他活动,真乃赶也不是,留也不是。
“诶,这是什么?”忽而围笼道。
濯瑾抬眸。
黑暗像是有了生机一般尽数褪去,留下华光四溢照射人眼,血壁融光外各色仙泽缭绕蒸腾,眼前赫然是一座高耸赤殿。
……
八句白字隐匿,四周重归黑暗,湿腾腾的水雾弥散撮合,引出一条明线飘扬铺展,质感恍若上等丝绸白绫一般。
墓志,毒誓,恶鬼,奠帛……檠素一发寒战,这灭门之仇,实在是不共戴天。况且鬼的生前执念能直接影响到他的法力,这下想拿下他,实是有些困难。
“你有什么想法?”衡礽打量片刻白光聚成的萦线,确定没有威胁后转而问道。
檠素挑起右边的眉头,自信一笑道:“那可就太多了。”
衡礽勾起笑意,顺着他的话道:“怎么说?”
“首先,从进入这处阵法以来,虽然你我在这地方用不了法术,但却是被层层引导探求真相,说明这里所述的东西都是真的。”檠素拉着衡礽手腕令其跟着自己的步子同行,“所以为了不浪费时间,你我顺着这光边走边说。”
檠素在前兀自拽着,衡礽在后盯着他反握过的右手,微不可查地露出浅浅一笑。
这只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无比,皮表细嫩茧迹略少,一看就是平日不怎么受过苦的,食指根靠近掌背处还有一粒红痣,更显得秀气三分。
衡礽不免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另一只空着的手。
嗯……一言难尽。
“哎,我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前面原本好好走着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我刚刚说了些什么?”
檠素这一回头快得突然,衡礽也是凭借着本能的反应才立刻刹住脚下前进的步子,只一脚差点就要踩到他的靴面。
虽然踩是没踩到,但二人此刻以一种鼻尖不过一寸的极其诡异的距离大眼瞪着小眼,连对方脸上一个毛孔都能看到。
衡礽清楚地看到檠素一双眼帘倏地张大,向上翘起的弯长睫毛飞快地眨巴了几下后猛地抽离后退。
银龛玉佩叮铃相击,清脆玲珑的悦耳动静随着脚下略有仓促的步伐曼妙点颤,光影辉闪间身影陆离,慌张掩饰之下却是徒生幽秘。
要死,转得太快——檠素耳根倏地发红——这距离差一点点就……真是太冒犯了。
檠素背过身去,忐忑不安。
想着,立刻调整状态,上手整理一番略有凌乱的形象——殊不知此举让耳根处的红越发地诡异起来,檠素轻咳清嗓转身道:“那个……”
在意不在意的……只要别说出来让两个人尴尬就好……
他尽量使目光镇静下来,看起来还算是有些泰然自若,不过他发现对面这人好像……
——在发呆?
“……”
衡礽瞳焦缩回,就看见刚刚还背过身的檠素此刻已经转回来又盯着他。
檠素忐忑地等着衡礽的后话,只听他道:“嗯……说到‘边走边说’那里。”话毕,嘴边抿起一弯月牙来,垫起下巴若有思索道:“嗯,看来我还是个好学生。”
瞧着他那副笃信不疑的模样,檠素也松了心里的纠结,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想法有三。”檠素见衡礽跟上了脚步便撒下手,竖起三根指头与他并肩道。
“第一就是,魔头的身份。
“《**史》有云,‘鬼者,亡人之魂也’;而依同道轮回之理,同魂则不改其貌。道人既然与孟律执长着同一张脸,若无其他变故,意味着二人拥有同一个灵魂。”檠素道。
对于道人的身份,檠素此时并不打算向衡礽坦白,毕竟这事还牵扯到公仪司。
这厢是个多疑的性子,此番是要庇护兄长安稳渡劫,定然不会轻易相信外族;那厢又是个多年深埋软肋的馥来至尊,也定然不可叫外族人知晓。
一个是龙族,一个是馥来族,二人皆身居高位,贸然叫对方知晓各自的秘密总是不妙的。
衡礽接道:“且它既已身为鬼已然不可能再入人道轮回——意味着那魔头不是孟律执,自然也不是那道人。”
檠素心赞赏道:“聪明。”难得有人能跟上他的分析节奏。
“接下来就是想法二了。”檠素继续道,“虽然不是,我却也忍不住猜测那魔头与这二人有关系。
“按照刚刚那幻境所言,道人因修为不够而死,据我们所知的是魔头却在吸食仙元。”
无需他多说,衡礽自能想到他的后话。
仙元是施展术法之根,仙元多少直接能决定神仙灵精的术法效用。
只是……
竟然真的有人能做到吞食仙元,这是什么邪术……
“魔头吞了仙元,所以你打得过他本体,却打不过他的分身,原因在于那时他的分身刚取走一处地方的仙元吞食,修为大涨。”衡礽道。
檠素点头道:“道人死于修为不够,魔头却在精进修为……虽然二者不是一人,我怀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衡礽直接道:“尸体。”
檠素脑子里突然闪过道雷霆,倏尔张大了眼睛道:“你是说……这里藏着的尸体,是那道人的?”
想法看似武断,可仔细想想,其实不无道理。
乱心性无可脱者是为魔,是以万物皆可入魔,鬼也不例外乎。这也就是为何那魔头从本质上来讲是个厉鬼,却被他们以“魔头”称呼。
既而为魔,执念在何?
换而言之,他不断吸食仙元是为了什么?
是否为了因修为“浅薄”而死的道人?
是否被他藏起来的尸体……是道人的?
但若真是他的,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早就化作白骨了才对。
衡礽补充道:“也只是猜测,没有直接的证据。”
虽然没有证据……檠素莞尔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道,“接下来就是想法三——故事显然还未完,线索中断,可有一人知道当年情况。”
“‘翠花’?”衡礽挑眉。
衡礽语出惊人,檠素脚底一磕绊,直直往地上栽去。
眼看就要撞上,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抓回来,檠素一边颤颤巍巍憋着笑道:“嗯……是他。”
他这么调侃濯瑾也就罢了,怎么衡礽也这么称呼,还叫得这么突然,这么……
游遍文馆的檠素突然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诡异的叫法……
但是……
“打住。”檠素停下抖擞,给自己下了口令,转头也给衡礽示意噤声,道,“咳,虽然凡人这样的生离死别在神仙眼里司空见惯,算不得什么;虽然你也是昔日浴血沙场,麻木不……不是,麻木办公,但是——
“好歹事关濯瑾在凡间的主人,我们要给予足够的尊重,保持氛围上足够的严肃。”檠素摆正颜色,一派肃容道。
别看来时取笑濯瑾取笑得欢快,一到了正经事上却是说收就收,毫不含糊,张弛有度。
衡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檠素翻书似的变脸,腹诽先开始笑的人是谁,却终究默默配合着檠素的指挥。
“很好。”檠素满意道,“接着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濯瑾问清楚来龙去脉,了解真相,对症下药。之后查案子的查案子,拿仙元的拿仙元,就这样。”
衡礽却转回平时前方,轻笑道:“还有一事,之前从未放在重点上,可我却有一个很合理的猜测。”
檠素愣道:“何事?”
“凡人身上出现仙元一事。”
不错,问到点子上了,他也想知道:檠素想。
一切起源,都是衡礽在知晓凡间雷劈落于东孟军队中造成大量人员伤亡才查到一个事实——所有被雷击中者遗体内皆有仙泽,而后又被衡礽撞见魔头在他们体内吸食仙元。
须知虽然各人修炼仙元统一为云白色,但显色皆有区别。前者为施法施术的根基,后者为所见外象。
与其说困惑于凡人为何有仙泽,不如究其本质,凡人为何有仙元。
“之前还在困顿,但看了这道人经历之后,我忽而明悟了。”
檠素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前进的脚步顿时停下,瞳孔猛地缩紧:“你是说……”
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后,檠素止住了话题,猛地回头对上了衡礽的眼睛。
那鸦黑的一双眼,皆是凝重与深邃。
二人心照不宣,及时止住了话头。
孟府。
“大人。”
孟律执负手于庭中,望着梅枝连乌夜,皎皎明月抛落银辉,霭霭高云遮覆几珠坠星,垂眸道:“他还没回来吗?”
却是未有答话。
庭树华盖芬芳,竟是比昨日开得还要璀璨,风一吹拂,便有几瓣依势顺着披风落下。
罢了……
“回吧。”衣裾飘转,收回手中红晶扇,露出掌心一片红紫。
“别急着回啊,跟我来聊聊如何?”
“谁?”闻声护卫纷纷亮出长刀四向警惕,孟律执循着声音源头回身。
青瓦屋顶,只见黑雾团团缭绕,几番旋转之下,竟是显出个人形来。
“妖怪!”周围人霎时间惊喊,却没一个四散逃离,颤着胆子守在原地。
来人一身黑斗篷挂在身后,竟也不顾瓦片初才下过雪的滑簸,看也不看脚底直蹲下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啊!”
他张笑容浮在脸上,眼底的寒光却是被孟律执敏锐地捕捉到,那种眼神,他很熟悉。
狱里恶徒死犯紧盯着官吏的狰狞面目里经常会见到。
“阁下是?”
“呵。”来人冷笑一声,孟律执眼前便黑作一片,下一刻双脚仿佛瞬间离地,听到有人在说,“你马上就知道了,不仅会知道我,还有他。”
风化利刃飞快地向后退去,黑雾中人头向后看去,只见慌乱来不及反应的众人和一树仍在原地盛放的红梅,轻蔑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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