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实在不能久留,她觉得事情要脱离掌控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遂暗下决定,明日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府的。
因为晏既明虽态度很好,但话语里的坚定很明显,她隐约觉得他大概是不会轻易放自己走的。
原以为回到晏府,会睡不着的,没想到倒是一夜好眠。
竖日,元时禾被一名侍女叫醒,说是可以用早膳了。
侍女介绍自己叫林茗,虽是以下人的姿态伺服元时禾洗漱,但不卑不亢,行动也很利落,看着并不像一般的下人。
元时禾多看了她一眼,如果没记错,晏府没有这般年轻的女侍,她前世在府中生活的一段时间,也只见过林管家和几个家丁,哦还有管厨房的包婆子。
洗漱完毕,林茗带元时禾去花厅,似乎察觉到了元时禾审视的目光,她目不斜视走在前方,轻声解释道:“林管家是我父亲,包婆是我母亲,我儿时便是同晏大人一起长大,不过后来父亲送我去鸿雁门学武了,我是上个月回来的。”
元时禾恍然般“哦”了声,难怪前世没有见过她,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保不齐林茗是提前回来的。
不过林茗解释得有些详细,她觉得自己不该在意这些事情,便笑着回道:“这是你们晏府的事,不用同我说这么多。”
林茗微微侧身,似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不过马上,她又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我原以为元小姐喜欢我们家大人,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过大人真的很好,我原在想什么人能配得上他,如果是元小姐,家世倒也能匹配一二,倒是有些可惜了。”
意思到多言,她声音逐渐放低,冲元时禾露出抱歉的神色,微微躬身示意,继续往前带路。
元时禾倒是察觉出不少东西,虽然林茗口口声声说可惜,但神色却很是高兴,甚至脚步也轻快起来,明显是不赞同她与晏既明在一起的。
“……”
元时禾想到晏既明昨晚那番言谈恳切,便道:“这些话,你该同你们家大人说。”
她本没想过考虑晏既明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但忽然被人这么莫名其妙不好看,还是挺伤她自尊心的,她一向争强好胜,越是不被看好,越是要争个高低。
林茗没想过她会这样说,好似真考虑了一下,才吐着舌头摇头,“我是不敢的,大人对我可严厉了,往日练字不好要罚抄,练武不勤快要罚跑圈,吃饭也要管,我就是不爱吃肉嘛。”
元时禾听得心里很不舒服,练字、练武、吃饭……他教她或督促她的场景自动跳出来,活该是一副青梅竹马的有爱场面,哪怕她埋怨他严厉,但话语里的幸福,却是不经意就流露出来了。
最令她五味杂陈的是,林茗信口拈来习以为常的这些事情,她上辈子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元时禾强行压住心口的不平,不断平复情绪,然后告诉自己,没必要生气,更不用在意,这是别人的事。
晏既明就是那个别人,跟她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可越是这样想,心底那股委屈和酸涩便像是沸腾的茶水,怎么也止不住。
到了花厅后,元时禾见到了晏既明,他坐在那,手里拿着一份密函在看,桌子上的早膳还没动,似乎就是在等人。
林茗将人带到花厅后,只微微低头,说了一句,“大人,元小姐来了。”
便退回廊下,行为举止极有分寸。
只有那偶尔投来的敬仰和倾慕的目光,出卖了她小女儿家的粉红心思。
元时禾算是看明白了,这是真青梅,她也懒得管人家的闲事,坐下便开始吃饭,连招呼也懒得打。
晏既明折好密函,将其递给身后的凌恒,看见她兴致缺缺地扒着碗里的粥,便问道:“不合胃口?”
元时禾瞧着满桌子的清汤寡水,毫不客气地点头,“这么淡给谁吃啊,我想吃牛肉面,红油的那种,洒满辣子和葱段。”
她说着几乎都要滴出口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膳没吃好,一天都不得劲,而她酷爱面食,尤其是重油重辣的那种。
晏既明对她的口味并不意外,甚至也没喊人重新备膳,只为她夹了块小米糕:“你伤还没好,这几日饮食要注意,尤其早上,清淡点会更好。”
元时禾知道这毕竟是晏府,她也没什么立场挑三拣四,遂认命地喝了两口粥,接着没什么表情地吃了那块糕,吃完倒是脸色好了不少。这种甜糯糯的糕,清甜可口,她也是很爱吃的。
晏既明拿了个馒头,一口口咬着,倒没怎么吃,只一个劲看着她在吃,见她喜欢吃这小米糕,神色也暖了许多,但是看着她吃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他伸手从她嘴里夺过,把那碗清粥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元时禾大吃一惊,“桌上还有一个,我又没全吃完,抢我的干嘛?”
晏府真的穷啊,早餐清汤寡水就不说了,连个糕点都要抢着吃。
晏既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盯着她看了两眼,竟慢慢将那糕放在自己唇边,一口咬了下去。
元时禾登时指着他,“你……”
说他抢还真是不客气啊,关键是他抢就罢了,吃的那个地方,有一个小缺口,那是她咬过的啊!
晏既明仿佛毫无察觉,覆唇又在那缺口上咬了一块,才道:“这个糖分虽不多,但也不可多吃,倒是这粥你得喝完,补气血的。”
粥里放了些补气养血的东西,对伤势和身体都有益处。
元时禾其实也知道这粥里加了东西的,味道称不上好喝,但也不难喝,可她的口味就是很怪,喝粥宁愿喝白粥,也不想喝这些加了七七八八的。
可他都这样说了,自己推脱便有些不识好歹,她勉为其难喝了两口,察觉到外面一道极为关注的视线,快速抬起头望过去,便见林茗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元时禾忽然想起来,林茗适才同自己说过的话,她说晏既明会教她练字习武,甚至用膳的口味也要管……
想到这里,她心底蓦然一沉,将粥往前一推,“不吃了。”
晏既明瞧着碗里几乎没怎么动的粥,仍旧耐着性子道:“你还没吃完。”
元时禾猛地瞪着他,“我吃不吃,与晏大人何干呢,既然晏大人这么喜欢管东管西,那整个府邸的人的饮食,你都一一过问好了。”
晏既明眉目微挑,有些不明所以,“其他人用膳吃什么,与我何干,只有厨房的人统管。”
所以林茗不是“其他人”,是啊,晏既明是什么人呢,他一向都没与什么女子走近过,哪怕是看在徐相的面子,也不曾对徐菀青和颜悦色,更别提关心饮食和练武了。
往日她只当晏既明是个冷淡的性子,是以拒绝她也正常,她会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有能力让他爱上自己,哪怕今生怨恨他,也只是觉得是他本就这般薄情寡义。
如今他一改从前模样,对她多次示好,又一步步走向她,甚至昨夜那般掏心掏肺地说了许多,她虽嘴上没说什么,甚至当下会有些生气,觉得被冒犯了,但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甚至心底有个声音也在问自己,她是不是太过固执,太过执拗,人世间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她不能只认死理,有时候也要懂得变通,最重要的是,扪心自问,既多活了一世,她为什么就要揪着不愉快的事不放呢。他说人生很短暂,尽量不留遗憾,她心底很是认同,甚至想重新梳理自己的情感,是不是她往日被负面情绪裹挟,看不见那些美好和心里的渴求呢?
她想或许是的,只是她不想承认。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这一世变化和关切,是因为她在他心里是特殊的,至少与旁人不一样。
可现在发现,这份特殊根本不特殊,那么她的辗转反侧和纠结计较,实在显得太可笑。
元时禾握住筷子,用力得插在碗中,露出自认为云淡风轻的表情,“看来得晏大人过问饮食起居,甚至亲自教导,在晏大人心底很是不一般。”
晏既明没有反驳,凝着她的脸庞,眼中光芒闪动,晒唇一笑,“可以这样说。”
看来他昨晚的一番长谈效果显著,她今日竟开始求证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了,他是相信她不会忘记自己的,但却不确定自己还能在她心底有多少份量,如果可以他也想问明白,但凡事过犹不及,不能一蹴而就,再缓缓吧。而且她今日能主动开口,或许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彻底打开那扇门。
不出所料的回答,她也不明白,她何必多此一举问他呢!
冷静、平静、深呼吸,不要在意。
元时禾几个吐纳,觉得内心更郁闷了,狠狠瞪着他,说:“我要回去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很讲礼数的人,说完这句话就该径直离去的,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晏既明已经站起身,大手一挥,决定道:“我还有些事要进宫处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天,晚些我回来送你回去吧。”
她还没出声,他又补充,“如今时局不稳,外面不太平,尤其盯着我们府中的人成分复杂,有些很是危险,这两日尤甚,你且在府中歇息等我。”
朝局不稳,关她何事?就算是有刺客,那也不会冲她来啊。
危言耸听!她才不信,只是不等她反应,他已大步离去。
她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吓唬她的,昨晚便说答应她今天走,今天又拖到晚上,难保晚上回来不嫌天黑。
这么想着她觉得不能再待下去,遂在一刻钟后,又到了大门。
今日的晏府,倒是大门紧闭,府中侍从也行色匆匆,有些惶恐的氛围在流淌。
林管家同昨晚一般拦下她,今日的说辞倒是换了,只是大约也是听从晏既明的话,说什么外面很危险,她不能单独出去。
大概见她去意已决,林管家为了说服她,一会吹胡子一会跳脚,显得她格外冥顽不灵。
元时禾不想为难他,也不想听他继续唠叨,便转身回去了。
她找到在小厨房用膳的林茗,在包婆和蔼的问候里,敷衍了两句,再将人强行拉到一边,开门见山道:“你应当不希望我留在这里吧。”
林茗闭着唇将吃的咽下去,文静又温柔的模样,有些羞涩和胆怯,“我……”
“不用不好意思,我都看出来了。”
元时禾打断她,也不挑明,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这样吧,你放我出去,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你也可以对我提要求,当然我脾气也不是很好,你应该知道。”
所以最好不要得寸进尺,比如撮合她和晏既明什么的,她觉得自己没这么空,自然,她不会说是自己心里不舒服的。
其实她也不想求助林茗的,可她今早用完膳后,立刻回院子看了眼,那个狗洞已经被堵住了,估计是请人连夜砌的,晏既明这厮动作真快!
林茗仿佛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甚是惊喜地问:“那,我可以请三小姐帮忙,让大人和……”说到这里,她抿唇羞涩笑了笑,才接道:“大人早些成亲。”
真是蹬鼻子上脸!
元时禾都想指着她骂了,可人家喜欢晏既明,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人家想和晏既明成亲也没什么错。
“我……这事我做主不了,你同你家大人说吧。”
不过于情于理,她还是拒绝了,她才不要管这闲事。
林茗有些失望,“好吧。”
林茗倒也不是元时禾想得那般没脸皮的人,被拒绝后大概也明白这事没办法,就没有再强人所难,而且也不再要求什么,很爽快地将元时禾领到后门,放她出去了。
“这儿是我们下人进出的小门,凌恒说这儿盯守的人不多,但你也别在外面久留,路上注意安全,早些回府。”
林茗的这番叮嘱,倒是让元时禾有些动容,这丫头除了喜欢晏既明,不想她和晏既明在一起外,其实还挺好的,做事利落,言行也还算坦荡。
元时禾从侧门出了晏府,并未感受到有什么人盯梢,也不确定晏既明是不是危言耸听,但到底惜命,快步回到大街,租了辆马车便回府了。
她不在府两天,原以为大家都会很担心她,殊不知回府后,只有霍管家高兴得喊了一句,“三小姐回来啦!”
声音是很高兴的,但听起来一点不担心。
元时禾转过照壁,却见花厅里摆了张圆桌,她两日未见的亲人们,竟在家里推牌九?!
她实在不敢相信,还记得不知道是几年前吧,她和元岁丰在外面混时,有段时间沉迷推牌九下赌注什么的,被母亲罚跪祠堂整整两日,父亲求情更是火上浇油,连吃喝都断了。最后还是她饿晕过去了,母亲才放过他们,但也吩咐下去,国公府往日连一只牌九都不要让她看到,否则谁都跑不掉。
推牌九的几人正在兴头上,早便听见霍管家的话,这会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候了她一句,便又继续了。
国公爷:“桑桑回来啦,吃饭没?”
昭华:“你锦绣姑姑在厨房忙活,你饿了就去对付几口。”
元岁丰:“小盒子怎么样呀,我想它了,你下次回来把它带回来让我瞅瞅呗~”
程云栖:“桑桑,你要不要打?”
国公爷:“还是让她去休息吧,不对,我这把怎么少了张牌?”
昭华:“你是不是输不起啊,该你出牌就总是这啊那啊的?”
元岁丰:“少就少吧,爹你别数了,哎呀别浪费时间,快打吧,该我了!”
程云栖:“少一张怎么打,岁丰你的牌别倒下来,回去呀!”
“……”
元时禾试图插话,“我伤还没好呢,好想吃肉啊,待会晚饭我要吃三碗!你们……”
“元湛你出老千!”
“爹你怎么能这样?”
“舅舅你这……”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和牌九声中,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惊诧且愤愤不平地回了澜桑院。
秋芷正在打扫房屋,见她回来又是叫又是跳的,十分开心,“小姐!你回来啦!晏大人说你的伤势没大碍,让我们不要担心,我还是有点担心的,现在看你好好的可真是太好啦!”
元时禾在京兆尹挡下岑寂那一剑时,元家当时还是很忧心的,不过晏既明那时脸色难看,抱着元时禾不撒手的摸样,眼神也森冷,一副谁也不许来抢人的模样,倒真唬住他们,让他带着她离开了。
昭华和国公爷上过战场,哪怕离得比较远,其实回想了一下,岑寂的剑被晏既明及时斩断,照理应该伤不到什么。而且他们回府不久,晏既明便派人来了,说明元时禾的伤势,让他们不要担心,但同时表示元时禾大概是累了,醒过一次后便一直昏睡,会在晏府修养两日再回。
元家与岑家的官司还没判,正处在风口浪尖,百姓们也议论纷纷,而且元府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比如保护张氏,将她妥帖安置在元家的郊外庄子上,再督促京兆尹办案,盯着皇后那边,以防徇私,再探探皇帝的口风等等。
抱住冲过来的秋芷,元时禾心底才觉得平衡一些,只是下一秒她便后悔了,因为秋芷八卦又好奇,详细询问她在晏府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会问晏大人对她如何,一会问她与晏大人独处没有,一会又充满暗示地问她拿下晏既明没有。
元时禾一巴掌拍在秋芷脑门上,“睡了,还生了个崽,然后又离了,行了吧?”
秋芷瞪大眼,“啊?”
元时禾没好气得瞪了她一眼。
秋芷终于明白,小姐这是在开玩笑,偏偏她很了解小姐,一般小姐能在这方面开这么大玩笑,那代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秋芷肉眼可见地失望,她原以为经过京兆府那出,小姐又爱上晏大人了呢,毕竟都帮晏大人挡刀了。话本里也都是这么写的,在生死关头,不经思考地便会为心爱的人挡住危险,而另外一方也认清内心,两人在一起互表衷心,再缠绵悱恻一番,自然就水到渠成啦!
元时禾只当没看见,只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秋芷眼睛眨巴眨巴,哇塞道:“小姐你怎么知道出事了?”
元时禾皱眉沉思,“他们在推牌九,元岁丰这小子不必说,没什么好奇怪的,父亲母亲一起肯定是有商量好的,但云栖……是不是云栖出事了?”
秋芷嘴巴张大成一个圆,“这也能猜到!小姐好厉害!”
元时禾只觉得离家两日,家里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连秋芷往日有事说事的性子,也变得一惊一乍绕来绕去。
“是和大哥有关系吧?”
元时禾横了秋芷一眼,制止她继续惊讶的感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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