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到半夜还没停,淅淅沥沥的,空气里卷着些潮气,风里有苔藓味儿,整座城市像被揉进了雾蓝色调。
一切灰扑扑的。
研究所的双人间宿舍拉好窗帘,屋内熄了灯,柏一舟躺在床上睡觉。
黑暗中,游斯朝的枕头前亮起了微弱的光晕,屏幕上赫然出现的是一个浏览器搜索页,框里敲着几个字:
【2月20日出生是什么星座?】
进度条在前进,游斯朝在等,尽管只有不到两秒,但他仍然在某一刻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性。
网页列举出所有结果。
游斯朝一瞬不瞬地盯着,第一时间看到了答案:【2月20日出生的是双鱼座。】
他勾勾唇角,心里重复这三个字,视线也在不经意间往下移。
【和双鱼座女生最匹配的男生星座?】
游斯朝先是看着,暗道做网页的人就是会挑选出一些勾引网友点开的话题,然后指尖微微一动。
【巨蟹男96%,天作之合】
【天蝎男92%,坚不可摧】
“???”
看到天蝎的排序落在巨蟹之后,游斯朝关掉手机,他就说嘛,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些东西没那么靠谱。
游斯朝闭了闭眼,还是对刚才跳出来的答案耿耿于怀。因为2月20日不是别人的出生日期,是黎幼听的。
游斯朝躺下,侧过身,反正也弄不清楚,索性睡觉。
凌晨两点,寝室里响起一阵什么物体砸床板的声音,哐,哐,哐——
游斯朝条件反射地扯过被子盖在自己头顶,世界恢复了一瞬间的安静,不到一分钟,刚才的声音又来了。
忍了一会儿,游斯朝坐起来,破口大骂:“柏一舟你他妈能不能睡觉啊,半夜你砸床板干什么,鬼上身了?”
回应他的并不是柏一舟说话的声音。
还是那个砸床板声。
游斯朝瞌睡全无,掀开被子,下床,一只脚穿着拖鞋,另外一只被他拿在手里,准备“啪啪”打在柏一舟那条不安分的腿上。
他拉开柏一舟盖在身上的被子,还没反应过来,柏一舟像是拽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死死抠着他的胳膊。
夏天睡衣单薄,柏一舟掌心滚烫的温度渗进游斯朝的皮肤,连带着那点用力的疼痛。
再怎么被懵懵的睡意裹挟,游斯朝此时也意识到了他眼下的反常,连忙穿好手里的另一只拖鞋,走过去开了灯。
灯光乍然亮起,躺在床上的柏一舟仍旧没办法说出话,只能靠着一声声有规律的砸床板来传递某种消息。
游斯朝却在明亮的室内看得分明,柏一舟满脸红肿,连带着内双也肿成了圆圆胖胖的单眼皮——
这个角度和这个标志。
游斯朝忽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我去,你他妈海鲜过敏啊!”
闻言,直板板躺着的柏一舟惊喜地动动唇角,他想说他不是海鲜过敏,起码前面二十几年来他没有因为吃龙虾和螃蟹有过过敏迹象。
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喉头正逐渐水肿,挤压得他发不出一丝有效的言语,所以面对着游斯朝的那句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僵硬地点头。
游斯朝迅速做出合理的行为,想扶着柏一舟站起来,他用尽全力,床上的人丝毫未动。
游斯朝试了第二次还是没办法。
他只好推门出去,叫醒了隔壁的赵彦秋,还有被赵彦秋大力掌拍醒的宋左右——没办法的事,他睡得太死,呼噜声震耳欲聋。
“游工,他……他不会是熬夜改论文要猝死了吧?”宋左右帮忙抬着他的脚,说话结结巴巴的,直接考虑最差的那个结果。
赵彦秋照着他后脑勺来一下,“说什么晦气话,他还喘气儿呢,赶紧送医院。”
宋左右:“现在这个点哪还有车,我的车给我老婆开了,在所里也没时间开。”
赵彦秋双手拖着柏一舟的肩膀,费力地往外挪动。
一个成年男性再怎么体重轻,骨架小,当他肌肉绷紧,身体呈现出一条直线时,也得用点儿力气拖拽。
别无他法。两道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游斯朝的身上,就听他头也没抬地说:“巧,我今天帮游念试车,停在了所里,快抬车上吧,我搜医院导航。”
几分钟后,柏一舟被塞进后座,双腿蜷缩着,头抵一边的玻璃,一动不动的。
游斯朝长腿一迈,坐进驾驶位,赵彦秋担忧地问:“游工,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还是我先跟你过去吧,等他住院了我再回来。”
“到医院有人帮忙搬运。”
游斯朝对他们俩挥挥手,说:“赶紧回去睡觉吧,你们俩明天一大早不是还要去听讲座,别耽误了。”
柏一舟是清醒的状态,他听到了游斯朝嘴里的那两个字。
“搬运”。
神他妈……搬。运。
听起来像是他搞水产的二舅的表姨家那条死了十天半个月的臭鱼。
真服你了。游斯朝。
柏一舟非常想反驳这句话,但奈何没力气撑着坐起来,不仅没力气,还担惊受怕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真快死了。
好在是半夜,道路上车流不多,游斯朝车技好,开得速度又快,半小时后就停在了医院急诊科大楼前。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帮忙把人拉到担架上,的确如“搬运”所说,给他抬了进去。
急诊抢救室拉上帘子,游斯朝转身出门站在楼道里,刚进来的时候,他看到屋顶“中谊医院”那四个又红又亮的字牌。
黎幼听说她目前在急诊科工作,也就是说,白天,这里会是她走动的地方。
游斯朝仰着头,按按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拿下来时他才看到手腕桡骨那里蹭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现在血不淌了,但掌骨和胳膊染出了一片红。
他想着应该是他试图抱起柏一舟那会儿,不小心磕到了。
“病人家属?”
身后响起护士的声音。
游斯朝回头,“你好,我是他朋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哦,没事,钱医生已经在里面替他处理过了,现在他在输液,辅助吸氧治疗。”
游斯朝多问了一句:“那他刚才来的时候怎么成那样了?像僵尸。”
护士:“也许是心理原因吧,喉头水肿发不出声音,他以为自己快不行了,肾上腺素飚高,过于紧张,导致肌肉瞬间缩起来。”
毕竟是夜班,护士回答完问题,表情多少有点烦躁,递出几张诊疗单,“你去前面缴费吧,这些都是。”
“好的,谢谢。”
游斯朝捏着那几张单子,离开走廊。
到了收费窗口,夜里值班的就一个人。
他拿出手机扫码付钱,然后靠在窗口前面给赵彦秋发了个已经没事了的消息,对面也在下一秒给他回过来。
【那就好,我先睡了。】
游斯朝没退出微信,打开订房小程序找了附近的一家酒店。
他留在医院守着的意义不大,现在还没到三点,满打满算还能再睡四个多小时。
收费口的护士把单据通过玻璃推给他,无意中看了他一眼。
因为外面还在下雨,他刚戴着鸭舌帽进来,现在帽檐往上掀了掀,侧着脸,她看清了藏起来的那双眼睛。
像琉璃灯,亮澄澄的。
她熬了几宿夜班的瞌睡虫彻底被这副样貌惊醒,但游斯朝接过单子,已经转身走远了。
医院的八卦是捂不住的,没领导入驻的私下小群里已经发了一张游斯朝的背影。
*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
游斯朝进了电梯,医生护士们还没到交班时间,所以他拎着一塑料袋包子和两杯南瓜粥走进来的时候,有几个护士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着,和昨晚在聊天群里发言的是同一批人。
她们认出他了。
游斯朝从小到大没少经历过这种目光,他不做停留,伸手压了压帽子。
柏一舟被推到了留观区的病床。
可能是昨晚吸氧的缘故,他今早醒得格外准时,六点多睁开眼,然后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衣服的口袋里也没有手机。
刚想问护士借人类智能的电子设备使用一下,发现想找的人走进来了。
游斯朝嘴里衔着半个包子,剩下那袋放到柏一舟左手边的柜子上。
他丝毫不客气地坐在柏一舟的床边,咬着豆腐粉丝包,指着,“喏,哥给你带的,青菜包子,不是肉,这回不能再过敏了。”
柏一舟睁睁眼睛,想看清游斯朝脸上的表情,奈何肿起来的眼皮没完全消下去,整个样子显得滑稽。
游斯朝心死般别过脸,巴掌推着柏一舟的动作,冷静说:“不要看了,丑。”
柏一舟那张脸虽然比不上游斯朝一股子渣男味儿的俊朗,但好歹高中时代也是上过校草选拔榜的,不至于到丑的地步。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点,柏一舟伸手在游斯朝裤兜里摸手机。
黑屏一照。
柏一舟的心彻底死了。
手机还给他,拿起袋里的素包子啃一口。
大概是老板买的这批青菜老了,味道苦得很,柏一舟吃第二口的时候差点哭出来,“游啊,我以前真没有海鲜过敏史,肯定是赵彦秋昨晚那个星座预测不靠谱,他刚说完,我当天就……”
剩下半句没说,柏一舟嘴里的包子还没嚼完,他改口,“好像也没那么不准,游,我遇见我的小桃花了。”
几乎是同步。
顺着他的视线,游斯朝转过身。
现在到了交班时间,留观室门口出现两个身影,黎幼听微微低着头,看向硬壳板上的纸质记录表。
林久久站在她旁边,接着说:“昨天夜里送过来一个海鲜严重过敏的,钱医生说要留在这里观察两三天,还引起了荨麻疹。”
“行,我记住了。”黎幼听点头。
目光刚从记录表上移开,她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不远不近地望过来。
林久久也看着前面。
……我去,帅哥!
也就是她还保持着职业道德,这句话只在她心里欢呼,并未说出口,她指了指帅哥身后的病床,“黎医生,就是那一位,海鲜过敏患者。”
语调和表情都完美无瑕疵。
实打实的正经。
黎幼听抿唇,表示知道了。
游斯朝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不是故意要假装不认识,而是突然发现——
在医院。
她或许不太方便与他相熟。
正当他努力自然地颔首,就像普通病人家属对待一位医生时。
忽然间,他听到她说:“游斯朝?”
游斯朝抬起头,浓黑明亮的瞳孔里盛着她一整个身影,语调波澜不惊,尾音带着点没休息好的沙哑,“嗯,这是我朋友,柏一舟,昨晚吃了三文鱼和北极贝之后半夜过敏。”
说完,他眼睫往下垂了些。
林久久在一旁愣神。
帅哥和听姐认识!
半躺着的柏一舟视线如炬,可惜眼皮太肿胀,没人看得出他目光多么灼热。
黎幼听上前半步,对柏一舟伸出手,“胳膊内侧翻过来,我看一下荨麻疹消退了多少?”
“好。”
柏一舟温柔地说,主动抬起手臂。
检查完,黎幼听直起身,对他们俩交代几句,“钱医生开的那管药膏要坚持擦,今天还需要再输液,饮食方面清淡就行,其他的无大碍。”
游斯朝眼见柏一舟如同孔雀开屏的丑样子,咬着牙,替他答应,“知道。”
黎幼听把记录表递给身后的林久久,侧过去的瞬间,余光一瞥。
游斯朝手腕与桡骨衔接处伤口裂开了。
正在冒血珠。
黎幼听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臂,盯着那道血痕,疑惑道:“游斯朝,你怎么又受伤了?”
游斯朝看着她的后脑勺,一时无话。
胸腔中的某处跳得厉害。
他的耳膜被震得发疼。
她这个姿势确实暧昧,但她身上的白大褂又彰显着专业,游斯朝攥了攥指尖,“昨晚撞到了,可能是刚才没注意。”
黎幼听仍然维持着倾身的动作,她仔细观察着伤口的大小与深浅,确定不需要给他打一针破伤风,叮嘱道:“待会去消毒,天气太热,不需要包扎。”
游斯朝:“嗯。”
黎幼听松开他的手腕,游斯朝闻到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不是香水,像雨后的冷杉,沾了点儿柑橘调,青涩带着凉意。
但香味没驻足太久。
黎幼听出了留观室的门。
游斯朝的手落在裤缝中间,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夏天。
真的是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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