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黎幼听那句“你怎么又受伤了”的话听起来并无亲密感,甚至语气里只有对游斯朝受伤频繁这件事的惊讶。
但柏一舟眼明心亮,旁观者清。
他觉得是游斯朝盯着人家那位医生的目光算不上纯洁。
咳嗽声拉回思绪,柏一舟与他扑了个面对面,问:“游斯朝,你认识刚才那位医生?”
“怎么?”游斯朝反问。
语焉不详的意味。
柏一舟双眼滴溜溜地转,计上心头,“现在时代变了,普通医生和我这个患者是可以谈恋爱的……没有心理医生,老师,学生来得禁忌,所有规则全面禁止。”
游斯朝瞟他一眼,轻笑道:“吃你的素菜包子吧,她不喜欢你这款。”
“靠。你还嘴硬?”
柏一舟把吸管戳进南瓜粥塑封口,终于找到机会怼回去,所以话说得挺狠的,“人家医生喜欢什么类型你都弄清楚了?不喜欢我这款,难不成喜欢你?”
游斯朝顿感烦躁,但语气没表现出来,依旧平静道:“她也不喜欢我。”
柏一舟没察觉到他话里的落寞,以为他是随口搪塞,一边喝着略带甜味的南瓜粥,一边迟疑,“不能够吧,你怎么知道?”
游斯朝没答。
柏一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上来,顶着个肿眼泡,凑过去,“哎,忘记问了,刚那医生叫什么名儿啊?”
“你没看她的工作牌?”游斯朝问。
“看了,黎幼听,黎医生,她不会就是陆序告诉我的,你的恋爱对象?”
“陆序不认识她。”
“是吗?”
“嗯。”
走廊里,林久久迈着步子,跐溜滑到黎幼听身边,怀里抱着硬壳板,左右晃着,够忸怩地问:“听姐,哦不,黎医生,刚刚那个帅哥你怎么认识的?”
“上回事故现场,他帮我和骨科的医生拦了聚众闹事的大巴车乘客。”黎幼听认真说道:“虞见溪也在现场见过。”
林久久皱眉,觉得有哪里偏离逻辑,想了想,她说:“那你们俩怎么看起来很熟的样子?不像是第二次见面啊。”
黎幼听揣着兜,还没解释什么,楼道里响起一阵压低声音的攀谈。
【留观室那个得荨麻疹的患者和患者家属颜值好高,科室太长时间没出现让人眼前一亮的角色了,你能懂吗啊啊啊啊!】
【我昨晚看到群里的那张背影照了,宽肩窄腰,利落有型,简直是我的新男神。】
【你不说我都忘了,昨天下午出现在停车场的那辆粉色奥迪,今天又来了。】
【据说那辆车的主人和他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
【肿瘤科的小王吃早饭时亲眼看到的,这能有假,你自己去看一眼好了,奥迪现在还停在那儿呢!】
林久久捕捉到某个字眼,搜索雷达自动开启,真的探头趴在阳台上往窗外看。
前面有一幢楼挡住了斜对角的视线,但并不妨碍她歪着身子各种找目标,粉色又实在显眼,她果然还是看见了那辆车。
“在那儿。”
听到林久久说话的时候,黎幼听不自然地吸了一口气,心道:不妙。
下一秒,林久久抱起双手,一副如实招来的态度打量着她。
“就是你想的那样,还有你昨天吃的香酥鸡是他让给我的,在排到我之前就已经售空了。”黎幼听简短地说。
她在隐瞒和说实话之间摇摆,最终选择只说一部分的事实,没说校友卡的插曲以及晚宴上两个人见面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啊,那他不仅长得帅,人还挺好的。”林久久说。
黎幼听垂眸笑了笑,“不然呢,你又要刻板印象啊?”
“我哪里有刻板印象,只是我本人无处不在的神仙第六感,可准了。”
林久久噘嘴,神情骄傲又自豪。
说话间。
两个人已经查完了她们负责的几位病人。
黎幼听:“哪里准啊,说来听一下。”
林久久:“比如梁成格医生似乎有点喜欢你,但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对吗?”
“不要开梁医生的玩笑。”
“我才不是开他玩笑,医院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是他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但又拧巴嘴硬着不说,我虽然恋爱次数和经验都欠缺,但我还是搞不懂,哪有男生追女生完全不表示的,成天走在你身边,她们那些人还以为你们俩早就谈恋爱了呢!”
黎幼听侧过头,冷不丁来一句:“你去诊室找虞医生写报告吧,待会许副主任看到我们俩又要给我们俩找点事儿做。”
林久久站在原地,眼看着今天外面的天气还是阴天,她在微风中凌乱,试图呼救,“听姐,能不写报告吗?”
“不能。”
风里留下一句话。
黎幼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
上午十点多,急诊科抢救室匆匆忙忙地推进来一个病人。
黎幼听从输液室赶过来,刚到门口,就看到虞见溪从另一个方向往这儿跑。
两个人一起进去。许副主任和急诊科护士长已经站在床前。
护士长:“有机磷中毒。”
许春泠:“插管,准备洗胃,调全院的阿托品,让他们全部去掰安瓿瓶。”
透过肩膀间的缝隙,黎幼听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患者——男生,寸头,脸不白净,但看着很乖,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喉咙里发出嗡嗡声,嘴边在吐血。
许春泠的目光在周围扫一圈,说:“虞医生,你过来。”
虞见溪走过去,自然地做起一应检查的步骤,观察瞳孔,血压,体温变化。
男生嘴角的血还在短时间内隔一会儿呕吐出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黎幼听侧过身,小声说:“许副主任,他家属没来吗?”
许春泠推了一下她的手腕,把她从病床前推到仪器外边,才开口说:“是消防员送过来的,民警正在联系他家属,怎么了?”
“我觉得他有话要说。”黎幼听认真道。
“你怎么知道的?”
“他虽然意识模糊,在吐血,身体状况也非常不好,但他的眼睛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许副主任,我想去……”
“黎医生,我并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消防员还没走,就在外边,你赶紧去,抓紧时间救人,验证你的答案。”
说完,许春泠满意地看着黎幼听拔腿跑出去的身影。
急诊科算得上是全岗位,病人再急,家属再急,作为医生也不能急,还要从各种病症中分析出最紧急的那例。
治病救人为先。
但有时候,医术它也不是万能的,每年医院遇上喝药自杀、割腕自杀、跳搂自杀的不再少数,或许能幸运地被救下来一次,但决心赴死必然得有个根源。
黎幼听跑到急诊大厅外,119的消防车还停在门口,几名消防员正迈步往外走。
她心急,穿过人群,喊道:“等一下,你们等一下。”
陆序和队员并排走着,他率先听到动静,转过头,“医生,你是在找我们?”
黎幼听大口喘着气,重重点头,“刚送过来的那位学生,喝农药的学生,发现他的时候,在他身边还有别的东西吗?”
“别的东西?”队员回忆。
片刻后,他轻轻一拍脑袋,“噢,还有一个包,在车上,我去取。”
陆序看着这一批新来的,抬脚不留情面地踹到屁股上,“还不快去,熊令琦,干点事毛手毛脚的,中午少吃一碗饭长长记性。”
“我错了,指导员。”被踹的小伙子一溜烟飞出去。
陆序扬眉,略尴尬道:“不好意思啊这位医生,他们刚到营地没多久。”
“——陆序!”黎幼听刚想说没事,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
是游斯朝。
他手里拎着一个运动品牌的袋子,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走过来对着黎幼听微微颔首,又问:“有任务?”
“你怎么在医院了,哪里受伤了?”陆序说。
“柏一舟,他凌晨海鲜过敏,还要观察两天。”
一小会儿工夫,去取包的熊令琦回来了,抱着军绿色棉麻的单肩包,然后塞进黎幼听怀里,“对不起,我粗心大意忘了,医生你快给他送过去吧。”
“没事,那我先走了。”
这句话是对在场好几个人说的。
游斯朝表情变化很细微,但他忘了陆序是指导员,队里遇上情绪问题的时候都是他出面做疏导工作的。
他挑了挑眉梢,“你认识啊?”
“车祸现场,我和你说过,闹事乘客和医生。”游斯朝不以为意。
“我去,挺有缘分啊你俩。”
陆序调侃完,拍拍游斯朝肩膀,说:“先走了,队里还有事儿呢,等我有空来看柏一舟,替我向他问好。”
“知道,你也是,注意安全。”
亮橙色的消防车驶离医院。
……
抢救室。
黎幼听紧紧抱着那团包裹进门。
其实说是军绿色有点勉强,那颜色早被不知道多少回的洗涤变了色调,极浅,包带的卡扣也褪去了漆面,尾部还带着使用很久剐蹭出来的毛边。
众人在许春泠的动作中让开。
黎幼听拖着那个包半蹲在男生面前,虞见溪在给他的输液管里送药。
男生余光瞥见包的瞬间,监护仪器上的心跳发生起伏,刚还灰白的瞳孔像有了生机,他费力地动动手指,中毒后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黎幼听望着他的眼睛,右手拉开单肩包的拉链。室内吵嚷,却在此刻辟出一小块寂静安稳的空间。
随着拉链分开,包口越来越大,包里的东西也暴露出来。
木头的相框像是手工制品,歪歪扭扭的,里面安静地放着一张上了年代的灰白相片,扎着麻花辫,照片定格时女人弯起唇,像童年稻田里的小花那样恬静美好。
黎幼听已经完全蹲下,把包举到男生手指尖可以碰到的高度,下一秒,心跳监护仪响起紧凑又漫长的滴声。
滴——滴——滴——
虞见溪推药的动作一怔。
黎幼听别开眼,轻声和病床上的男生说一句:“你妈妈在这里。”
许春泠见惯了急诊科的生死,此刻也足够冷静,“虞医生,记录死亡时间。”
“好的,许副主任。”
紧接着,抢救室的帘子唰地拉开,生命再一次有了更迭。
寂静之地以外又有了吵嚷。
……
黎幼听靠在卫生间的墙壁上,闭闭眼,迫使自己忘掉刚才的画面,再次洗手,抽出纸巾擦干,走出门。
急诊科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工作量。
忙碌有序。
经过普外科换药室,黎幼听看到游斯朝站在门口,她敛起情绪,问:“怎么不进去?伤口处理完了?”
游斯朝抬抬手臂,“护士好像不在,刚才急诊科在忙?”
“嗯,有机磷中毒的那位患者,宣布死亡时间了。”
“你拿的那个包是他的。”
“是他妈妈的遗照。”
黎幼听走进换药室,“你跟我过来吧,我帮你消炎。”
少顷,药液擦过游斯朝的伤口,创面不大,但流进去还是难免刺痛。
游斯朝感受到皮肤上由她指腹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度,不自觉地缩了缩胳膊。
黎幼听握着他的手腕,忽地笑出声,“你怕疼啊?”
“有点。”他说。
黎幼听盖好消炎药水的盒子,又用透气纱布裹了一圈,“好了,最近不要沾水。”
“那,谢谢黎医生。”
黎幼听做完这些事,如释重负般耸了耸肩,“游斯朝,我请你吃午饭吧。”
游斯朝神色淡定,但心里阵阵悸动。
他说:“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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