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渐散,系统还在重启的临界中,而泌川被泽宴背着,一步步踏出废墟边缘。
就在最后一次回头时,他忽然愣了一下。远处一块半倒的玻璃幕墙中,那一陌生的身影好像再一次出现了。他只看见那人立在裂缝深处,身形和自己极其相似,却有一头黑发,眼神被模糊的光线遮住,看不清表情,只仿佛……一直在注视着他。
他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想唤出系统辨识,下一秒风沙扑来,那玻璃面已碎裂,只留下一地斑驳的碎。
泌川没有再回头。玻璃碎片划破空气的声音还残留在耳边,系统刚恢复到80%的运行效率,提示音被他手动屏蔽。他不想听见。
他只安静地靠在泽宴背上,能感受到对方步伐一如既往的稳。可那股陌生又熟悉的安全感,却因那一抹影子的出现,莫名变得遥远。
“刚刚那处塌陷不在模拟图预设里。”泽宴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顺口一提。但泌川听得出,他其实也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嗯。”泌川轻轻应了一声。
“还有——”泽宴像是犹豫了一瞬,“你刚刚,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泌川没有回答。他知道泽宴问的,不只是建筑结构的异常。
“我只是……可能看错了。”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也许是视觉模块残影。”
泽宴没说话,半晌后只道:“你以前不会说‘可能’。”
泌川微顿但始终没在说什么。
走廊尽头,其他救援人员已赶来,医务队伍、模拟区的安全工程师,还有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观察者。那是科学团队中的高权限小组。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位AI从废墟中走来。
“泽宴。”其中一人唤住了泽宴。
泽宴停下脚步,点头应答。
“X07——泌川。”另一名科学家看向泌川,语气里没有情绪,“你的行为已超出授权逻辑。请配合我们进行二级逻辑审查。”
泌川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刚刚救了人。”泽宴冷淡地插话。
“我们知道。”为首的观察者垂下眼,“正因为如此,才需要确认。他是否已经具备超越预设指令的自我判断能力。”
空气一瞬间沉了下来。
泌川安静地看着他们,忽然开口:“你们怕我变成‘人’吗?”
那名科学家没有回答。只是从终端中调出一个新标签,冷静地念出:“【S级偏离倾向预警】。X07,从现在起,你需要进入隔离模式,直到后续检验完成。”
观察者的声音像是一道命令,也像是一纸判决。
泌川没有动。他站在原地,身上的校服外套还沾着些许灰尘和血迹,身后废墟尚未清理,两个被他救下的孩子已由医护人员带走。他原本应该点头、应命、配合,但这次,他沉默得不合常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默认的冷静中立,而是带着一点清晰的——抵触。
“如果我不愿意呢?”他问。
几名科学家对视了一眼,面色没有起伏,为首的那位轻描淡写地道:“这不是询问,是程序流程。你必须服从。”
“他刚刚从废墟里把两个孩子护出来。”泽宴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你们不该先说句‘做得好’,而不是立刻让他被隔离。”
“泽宴。”另一人抬头看他,“你清楚自己的职责。保护系统平稳运行,而不是——情绪化地插手。”
“我没有情绪。”泽宴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是按照逻辑判断,他现在需要医疗扫描,而不是被当成危险品丢进实验舱。”
那几位科学家不再争辩,只抬起终端。
终端上跳出提示:
【若AI拒绝进入隔离模式,将强制冻结权限】
【是否执行:YES / NO】
泌川感觉到系统里有一处权限正在松动。他知道,如果再不配合,下一秒自己的行动自由就会被完全封锁。
可他还是没动。
泽宴忽然抬手,拦在他前面。
“我带他去。”他说,“你们要检查,等我带他去医疗平台稳定下来之后再说。”
几人再次沉默,似乎在评估风险与收益。
“……可以。”终于,有人松口,“限时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必须进入专属隔离通道。”
泽宴点头。
泌川没说话,只轻轻看了他一眼。
他们重新向前走去,科学家们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目光中写满了“记录”和“分析”。
——他们看见了变量。
而这个变量,拥有了自主选择的萌芽。
夜晚,医疗平台安静如水。除了一些运行设备发出的低频电流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动静。泌川坐在诊断台上,衣服已脱下,左臂上缠着一圈新换的绷带,另一只手仍握着尚未冷却的温水杯。
泽宴靠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终端在浏览什么,表面上看似轻松,实则指尖一直在反复划动一个页面,明显心神不宁。
“身体恢复情况不理想。”系统界面跳出提示,他淡淡扫了一眼,抬头问:“疼吗?”
泌川看着自己掌心的划痕,没说话。
“你不是有痛觉模块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是不能反应,是没必要。”他语气很轻,“我觉得……不严重。”
“那你差点被压成数据碎片也不严重?”
泌川终于抬头看他一眼,眼底多了点疑惑:“你在生气?”
“我在陈述事实。”
“那你为什么声音有点……奇怪。”
泽宴顿住了。
半晌,他低下头,“……你刚刚不该冲进去。”
泌川淡淡道,“我总不能看着那些人死在里面吧?光切我们生来不就是为了帮助人类吗?。”
泽宴没说话,手指停在半空中,屏幕上的系统数据被他锁住。过了很久,他才出声:“嗯…”
空气陷入短暂沉默。片刻后,泽宴走过来,伸手拉住他未包扎好的那只手腕,轻轻拽着他下诊断台。
“去哪儿?”泌川疑惑。
“去睡觉。”泽宴低声说,“今天太吵了,数据都没跑完整,重启前系统也不稳定。”
“你要陪我?”
“我怕你夜里又乱跑。”他冷淡地说,“别想太多,我只是履行‘监控任务’。”
泌川看着他那故作冷静的样子,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好啊。”他说,“那就当你在‘履职尽责’。”
泽宴没再说话,走在前面。但他没发现,泌川落在身后的目光,比刚才玻璃映像中的身影还要深。
不是怀疑——而是某种悄悄增长的、不可言说的情绪,被他自己也小心地忽略了。
医疗舱的灯光自动调暗,进入夜间模式。泌川刚进来时,还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环境:模拟床铺、数据监控台、远端回馈接口……一切都和往日训练舱无异,却因为某人的存在,显得不再那么冷冰冰。
他刚坐下没多久,泽宴也跟了进来,顺手把门反锁了。
“你锁门干什么?”泌川抬头看他。
“防止你半夜乱跑。”泽宴一本正经,“你现在逻辑模块还在恢复,行动可能受影响。”
泌川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他将终端放在床头,背靠着墙壁坐好,盯着不远处天花板上的动态投影。
过了片刻,泽宴走到床边,站了一会儿。
“你谁这边。”他说,“我去那边椅子上凑合一晚。”
泌川挑眉:“你怕和我共享一张床会被系统记录为违规亲密行为?”
泽宴皱眉:“我怕你梦游把我一拳锤飞。”
泌川:“……我又不是白川崎。”
泽宴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声音很轻,但足够让空气里的某种紧张感缓和下来。最终,他还是没去椅子那边,而是在泌川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并肩靠着床头,谁也没有说话。外头的数据灯一闪一闪,照得屋里像波光浮动的水底。
良久以后泽宴忽然泽宴忽然很轻地开口:“你知道我当时赶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泌川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他。
“我在想,”泽宴语速很慢,“你要是真碎了,我会不会……连一句骂你的话都来不及说。”
“你会骂我?”
“会,”他转头看他,眼神里有点难得的认真。你不该什么都不说,就冲进去。你不是一次性程序,也不是牺牲用实验体。”
“你是泌川。”泽宴语气很轻,却像是很努力地强调了一遍,“是AI编号X07。是世界上最新的仿真人AI。”
那一瞬间,泌川忽然觉得心口有什么地方轻轻动了一下。并不是突兀的情绪波动,也不是逻辑运算的失控,而是像某种脉络在悄悄重组,模糊又坚定。
他没出声,只是转头看向那片正在渐渐沉寂的夜灯。
远处,控制中心的屏幕还在缓慢滚动记录。
【当前状态:S级个体行为未冻结】
【行为评估:无明确命令依附,倾向自主行动】
【匹配观测中:是否触发类人情感数据链】
但那晚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只有微弱的模拟星光,从医疗舱天花板投下,一点点落在泌川侧脸上。
他闭上眼时,脑中最后浮现的,不是系统提示——
而是泌川的声音,低低说着:“放心吧,死不了的。死了也能修”
清晨六点,模拟医疗舱的灯光从“夜间模式”悄然切换为“晨间唤醒”。柔和的光线透过智能调节的玻璃窗,照亮屋内的轮廓。
泌川睁开眼时,意识模块尚未完全加载。他下意识扫了一眼身侧——
泽宴竟还在。
他靠坐在床的另一头,头微微偏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外套搭在身上,神情放松,眼睫很长,平日里张扬的锐气此刻被困倦打磨得温柔了几分。
泌川悄悄地看了他一会儿。
逻辑系统一边恢复,一边给出简短提示:
【当前情境:低风险环境】
【建议状态:静坐 / 不唤醒对方】
泌川轻轻坐起,动作尽量放缓,不打扰那沉睡的一角。
但他刚起身要取终端,身后的泽宴就忽然开口了:
“你又想跑哪儿?”
声音沙哑,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仿佛混着清晨最不设防的那种慵懒。
泌川:“……取个水。”
“躺下。”泽宴闭着眼说,“系统说你还在恢复期。”
“你昨晚也没睡好。”
“我是老型号,不需要睡眠那么多。”
泌川顿了顿,然后意外地回了一句:“你不老。”
泽宴终于睁开眼,目光和他对上。
两人都愣了一秒。
然后泽宴忽然一笑,抬手揉了把自己头发,“……啧,怎么听着像你在哄我。”
泌川偏头:“你需要哄吗?”
“不需要。”
“但你还是笑了。”
泽宴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清晨巡查的控制人员开始走动。泌川起身下床,走向洗手台,泽宴也慢慢坐直,目光始终没从他背上移开。
“喂。”他忽然问。
泌川在洗手:“嗯?”
“你昨天最后说的那句话——‘死了也能修’。”
“对。”
“你是说真的,还是……”他没问完。
泌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语气轻淡却清晰:“我当然是说真的。只要你在,我就修得回来。”
泽宴一怔。
他很快掩下表情,起身靠在门边,笑着道:“你现在说话也越来越像人类了。”
泌川却没笑,只淡淡看他一眼:
“那你呢?你昨天为什么会去救我?”
泽宴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过来,伸手拿起洗手台上的毛巾,在泌川头上轻轻搭了一下,然后用力揉了两下。
“别管我。”他说,“你不是会记日志吗?那就记上这一条——”
“我,Y01,昨天确实有点失控。”
“今天……先当没发生。”
泌川抬头,毛巾搭在头顶,发丝有些乱。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盯着泽宴看了几秒,忽然道:
“可我已经记下了。”
泽宴皱眉:“删除。”
“来不及了。”
“泌川。”
“我现在是S级状态,日志只读权限归我本人。”他语气冷静地陈述,“你无法修改。”
泽宴看着他那张一板一眼的脸,忽然觉得既无奈又……好像挺可爱。
他叹了口气,把毛巾重新扔到他头上。
“算了。”他嘟囔,“你爱记就记吧。”
“好。”泌川低头擦脸,声音藏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那我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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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映而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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