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顿一顿地回了头。
2081也看到了后座这些古怪的“人”，虚拟人像不住地颤抖，也是满脸惊恐。
林珂：“司、司机，我要，要下车。”
司机是个大汉，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到站才能下车。”
2081哆嗦着手搜索下一个站点还有多远，不搜还好，一搜，脸更白了。
下一个站点还有十公里路。
这他妈的是班大站点车。
林珂心如死灰：“司，司机，你不觉得，后、后面的乘客有点、有点怪吗？”
司机回过了头，这时正好跳到了绿灯，他的脸绿莹莹的，张嘴嘿嘿一笑：“有我怪吗？”
说时，那张脸突然拉长变形，无数的鳞片从脖子里攀爬出来，一个鲜红的长性子呲呲地耷拉着，那赫然成了一个蛇头。
开车的是个变异蛇人！
林珂顿时被吓得很安分了。正襟危坐，大气不出，宛如那些死人。
2081抖得跟筛糠一样，牙齿咯咯咯地响。
车子继续往前开动。
林珂艰难地低头看了2081一眼：“2081，你怎么也怕成这副样子？你一个虚拟系统，妖魔鬼怪能对你怎么样呢？”
2081继续发抖：“主人，那你可怪不得我，我的性格设定里有‘胆小’这个标签，就得符合设定。而且这个标签还是你选的。”
林珂：“……”
原主的锅。
*
“我知道那些是什么了，”2081从网络上搜索到了有关于死人孕妇的信息：“那些都是尸蛹。”
“废城里有一个特殊的行当，戏称‘育婴师’，他们专门收集已故妇女，然后用这些尸体的子宫来培养一些特殊的胚胎。当然了，这些妇女也都是变异生物。”
林珂不懂：“都死了，怎么还能培养胚胎？”
2081：“一般情况下，‘育婴师’会对这些妇女进行防腐处理，所以她们的尸体能保持一定时间的完好，至于培养的胚胎，通常情况下，由宗教或者某些不为人知的神秘组织提供，跟怪力乱神脱不了干系。实际上，‘育婴师’这个行当非常少见，他们最正统的称呼，应该是‘养尸人’，对尸体进行防腐处理才是他们的真正技能。”
也就是说，“育婴师”其实是“养尸人”底下的一个小小门类。
林珂又回头看了那些“孕妇”一眼，“她们的肚子那样大，里面的胎盘不会真地在发育吧？”
2081：“搞不好。跟神秘力量搭边，当然就邪乎。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尸蛹”怎么会自己跑出来？”
月黑风高，出来吸阴气？
*
林珂没有说话，2081也就跟着不说话了。
公交车安静地行驶在山间公路上，穿过一道长长的隧道后，就到了下一个站点。
这里明显是一个小镇，两边有很多的商店，招牌灯成片地亮着，但是街上没有行人。
车子停下后，后门“吱嘎”一声，半死不活地开了。
林珂刚想说“师傅，我们不下车”时，后面的那六个“孕妇”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个跟着一个轻飘飘地走下了车。
走路的时候，肩膀微耸，脑袋耷拉，像有绳子吊着她们。
公交站有个男人等在那里。男人正在抽烟，他站起来打了个响指，孕妇们就朝他走去了。
车门缓缓地关上。
林珂透过窗户看着她们。忽然间，他看到其中一个孕妇一顿一顿地扭过了头，她正对着林珂的方向，睁开了眼睛。
眼球是黄褐色的，混沌得像泡过泥水。
林珂被吓了一跳。
好在车子开动了起来。
夜风吹起了这个孕妇的衣角，他看到那个浑圆的肚子上布满了发黑的血丝，肚皮在蠕动，里面像是有一条硕大的虫子在爬。
那肚子里面怀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珂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噗”一声，那个肚皮忽然爆裂了开来，乌黑血肉四溅，孕妇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团血红的肉爬了出来。
林珂再要仔细看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远了。
即便是他跑到车子后窗，看到的也只是远处的一排人影。什么都看不清了。
林珂重新坐好，心想：奇怪，这些尸蛹怎么会在晚上走动？
站点的那个男人明显是等在那里接应的，难道他故意给这些尸蛹“放风”？
林珂很想问司机那些女人是从哪里上来的，但一想起这个司机的臭脾气和他那张吓人的蛇脸，觉得还是不要问的好。
反正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
车子继续往前开，沿途一个人都没有。
林珂在想“穿魂”前的事情，想得思绪纷繁。
那三个来告诉他“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的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来告诉他这个？
卧室里那个无面人又是谁？他到底是人，还是怪物魍魉？
七只手的白面僧怪物为什么要杀自己？
这几个疑问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因为太古怪离奇了。
他林珂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开一家小店，赚得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一个人生活，除掉必要开支每个月能节省点小钱。他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叫暗夜的17岁少年跟他有些来往，偶尔会去他家里玩玩，帮他修理修理家电。
他也几乎没有亲人，跟他关系最近的，是一位叫做陆婷的退休教师，她住在隔壁的信安市。在特殊学校的那几年，她对林珂非常照顾。
除此之外，他的社会关系里就没有可值得一提的人物了。
谁要算计他吗？
他又没跟人结仇。
谁眼红他吗？
他又没多少钱，住的还是隔板间，身有残疾，也没有漂亮的女朋友。谁没事眼红他一个瞎子？
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林珂兀自摇了摇头。
可能单纯是自己倒霉。
正好被一头要吃人的怪物盯上了。
*
公交车进了城，斑驳陆离的灯光透过窗户洒落了进来。
林珂缓缓抬起了头，接着，他倏然瞪大了眼睛。
倒影在他瞳孔里的，是一座极其不可思议的繁华都市。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比比皆是，恍若钢铁筑造的建筑森林，通体闪耀着明亮的光辉。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巨大的电子屏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排列着，循环播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瑰丽的霓虹灯光不断地闪烁，映照得上空都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光雾，仿佛是这座城市掉落进了混杂的颜料堆里。
宽阔的城市广场上，逼真的虚拟小丑穿着五彩的服装，正在招揽顾客：“嘉铂商场周年庆，全场五折，买一送一！”
三岔路口，银色的机器人管家身上挂满了购物袋，在等待红绿灯的通行。
仿佛漂浮着光粒子的夜空中，时不时划过一道道可见的气流，发出“嗖嗖”的回响声——那些，就是变异人的瞬移轨道。
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广场上的摇滚音乐、巨型电子屏上的广告语、巡逻车的警报声、街道上嘈杂的人语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像水流一样灌入车厢，让人精神振奋。
这里，简直就是赛博朋克的世界。
*
公交车到达终点站。
林珂呆愣愣地下了车，跟2081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目前的废城一共有6500平方公里，其中有450公里正在建设中，”2081说：“分21个区和19个郊区，常住的变异人口达2145.87万，将近全世界变异人口的一半。”
林珂被彻底震惊。
这里的繁华和科幻程度，胜过了人类世界的任何一座城市。
再加上现在他视力正常，这精密且具象的世界时时刻刻都在震撼着他。
他仰着头四处张望，似乎想把每一幅景象刻进脑海里。
不觉间走到了购物商厦正面的喷泉广场上。
有几个工人正在那里修理地下线路，几个窨井盖都打开了，但是警告措施很随意，只胡乱地拦了一些防护栏。
可能是觉得凌晨人少，所以工人们都漫不经心。
有几根电线扔在地面上，林珂没看到，走过去时一脚踩在了上面。
“噼啪！”
一道白光骤亮，林珂两眼一黑，栽倒了下去。
他踩到了高压电！
“滋滋滋”。
电流一波一波地从林珂的头顶通到脚底。他不住地痉挛。
几个工人急忙跑上前来，用一根木棍拨开了电线。
林珂才停止了颤抖。
他被电麻了，浑身动弹不得。
那些工人把他抬到了长椅上。
他意识混沌，觉得好丢脸，想电死算了。
隐隐的，还是听见了2081的说话声：
“不用叫救护车，不用叫救护车，我们没有钱，我们还欠了一大笔钱……”
林珂本来还想装死，听到“欠钱”两个字后，立马不装了，一下子挺尸般地坐了起来。
他扶着坠痛的脑袋，牙关打颤地问：“2081，我欠钱了？欠了多少？”
“嗯，”2081把一张电子账单投影给林珂看：“你在普智金融机构那里欠了一千万高利贷，第一期待还债款是3799592法币，已经逾期了。”
一千万！高利贷！
林珂的胃瞬间皱缩了起来，难受得像有人在捏他的内脏。
好想死！
他“前生”穷归穷，但从未欠过钱，这让他如何是好？
“还能站起来吗？”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维修工人们说：“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
林珂当场就从长椅站了起来，“没事没事。”
他哪去的起医院呀！
医院那地方，没有钱，太平间都不让进的。
他强撑着，站了不到五秒钟，又坐了下去，打肿脸充胖子：“没事，真没事。”
那些工人们就散开了。
林珂扶着脑袋，痛苦地说：“2081，原……我怎么会沦落到借高利贷的地步？”
2081也很无奈：“自从宁雩死后，他的狐人家族就跟你撇清了关系，一分钱财产都没分给你，除了那份语焉不详的遗产，你什么也没有得到。”
林珂更痛苦了：那份语焉不详的遗产还被扣了呢。
2081：“主人，要不我们先回家吧。”
林珂倏然抬头：“家？我还有家？”
2081：“嗯，你在贫民窟有一处住所，是租的。”
林珂：好感动，他竟然还有住的地方。
“好吧，再让我歇会儿，我们就回家。”
“嗯，”2081于是安静地陪他坐着，坐了一会儿，“小男孩”突然扯了扯林珂的衣袖：“主人，那边有个工人一直在看你诶。”
“是吗？”林珂顺着2081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里确实有一个工人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自己。
那工人撞上林珂的目光后也没有躲闪，反而对他笑了一笑。
林珂心中了然：这家伙大概是想请自己喝一杯。
林珂便偷偷跟2081说：“那家伙应该是看上我了，你信不信，马上他就会过来搭讪。”
2081一脸疑惑：“啊？”
林珂：“你看你主人我长得如此一表人才，被看上了，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2081：“然后呢？他要是真过来搭讪，你打算怎么办？”
林珂：“我打算先蹭他一顿饭。”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骨碌碌地响了起来。
好饿啊！
谁知道回家以后有没有吃的呢？
林珂：“反正，我们就先耐心地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修理工作完成了，工人们开始收拾东西。
那个一直偷偷盯着林珂看的工人果真来搭讪了，“你好，能请你喝一杯吗？”
Bingo！
被林珂猜中了。
“好啊！”林珂一脸欣喜：“去哪里？”
那工人既意外又兴奋：“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餐厅……你等我收拾一下工具包，我马上带你去……”
“不过，”工人小心提醒：“你要不要先洗把脸。”
林珂这才察觉到他脸上有一些脏灰，应该是倒地时沾上的。
工人向身后的购物商厦指了指：“那个入口进去就是洗手间，你可以去那里清洗。”
“好嘞，”林珂笑眯眯地说。
*
2081跟在林珂身后：“主人，你就这打算靠出卖色相来填饱肚子了吗？”
林珂：“不然呢，都穷成这副德性了，还要什么尊严？”
2081一脸认错了主的神情：“好吧，可是我觉得有些丢人诶。”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林珂心想。
他“前世”过的其实就是靠脸吃饭的日子，他开店，来的顾客大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占卜只是她们的幌子，主要目的是为了跟他近距离接触，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
所以在如何体面地出卖色相并守住贞洁方面，林珂相当有经验。
*
商场里的洗手间是轻奢风装修，干净明亮，还有一股栀子花的清洁剂香味。
林珂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抔冷水，然后胡乱地揉搓了几把，抬头便冷不防地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可真不是一般的俊啊！
明眸皓齿、轮廓分明。略带琥珀色的眼眸里像映着星光，肌肤如瓷器白净通透，嘴唇如樱花优美，每个五官分开来看都格外精致和独一无二，本该是高贵和冷漠的规格，但是放在原主身上却有一种浑然天生的爽朗感。他帅得很松弛、很轻松，很平易近人。
跟天神降世一样。
去夜店，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干到头牌吧。
感觉以后只能走这条路子了。
毕竟欠了一千万的高利贷呐！
2081在一旁催促：“主人，别照镜子了，要蹭饭的话就赶紧吧，不然天都该亮了。”
“好，”林珂抽了张免费纸巾，开始擦脸。
洗手间的镜子很大，正对着厕所隔间，几乎可以照到内部的全部景象。
冷不防的，林珂忽然瞥见了中间那扇隔板底下漏出来的一双鞋。
那竟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林珂霎时僵住，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哆嗦着嘴问：“2081，这里是，是男厕所，对吧？”
2081不假思索：“是啊！”
林珂指了指镜中倒映着红色高跟鞋的区域：“那，那这里怎么会有女人？”
高跟鞋上面露出来的脚踝纤细而洁白，百分之百是女人无疑。
胆小的2081直接跳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林珂的脖子，还好他是虚拟影像，不然照这姿势，林珂得被他勒死。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
隔间的门猛烈地震动了一下。
他们转头一看，那双红色高跟鞋向外摊倒了，那双脚不停地抽搐着。
“吱嘎吱嘎，”里面传出指甲的抓挠声。
抓绕了一小会儿，声音就停止了，那双脚也不再抽搐。
*
镜子里的红色高跟鞋一动不动。
但是镜子的表面忽然像水纹那样地波动了起来。
背对着镜子的林珂和2081并没有察觉到这处异样。
林珂最终还是大着胆子，驮着2081，推开了那扇隔板门。
里面赫然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
女人的头颅已经被啃噬殆尽，只剩一些白花花的脑髓沾在衣领上，她的腹腔被撕开，里面的内脏烂成了肉糜，一股股地往外淌。
而女人正上方的白瓷砖墙上，正吸附着一个圆滚滚的血红肉囊。
这个肉囊皮球大小，一张一缩，好像是在呼吸。
这个肉囊……
林珂猛然回想起两个小时前，那群尸蛹下车后，其中有一个尸蛹的肚子突然爆开了，里面爬出来的，貌似就是这样的血红肉囊。
不会，这个肉囊在跟着他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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