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叙是被敲门声弄醒的，她皱紧了眉头，翻身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崔小姐，您醒了吗？”
她听清说话声，脑子清醒了些，睁开眼看到周围的陈设，想起来自己是在宿家。
睡意顿时消散，起身去开门。
“崔小姐，我们来给您送早饭。”
崔颂叙看到她身后两个人都提着食盒，侧身让她们进屋了。
“这怎么都是一样的？”崔颂叙看到两个人从食盒里拿出来的菜都是相同的，有些奇怪。
“孟公子让我们送到您这儿来，说要和您一起吃早餐啊。”
崔颂叙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来昨晚上孟泊之好像给自己打电话来着，说了什么她也没注意，就记得他让自己别挂电话。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去洗漱了。
等洗漱完出来，人已经摆好早餐走了。崔颂叙拿起手机，点开聊天界面一看，电话打了六个多小时。
要不是她手机充着电，现在电量肯定早耗干净了。
估计他找自己也没什么正事儿，等会儿再问吧。
宿家早餐备的都是淮州的特色菜，包子烙饼，椒糊辣汤，还有碗不知名的白糊糊。
崔颂叙坐下低头闻了闻，味道很香，有米香，还有花生的味道。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好喝，除了闻到的，里面应该还加了芝麻核桃，似乎还有黄豆的香气。
敲门声响起，崔颂叙猜是孟泊之：“进。”
她抬头看了眼，孟泊之今天穿了身棕色短款大衣，里面是深棕色的高领针织衫和同色衬衫，下面也是同色系裤子。他人清瘦挺拔，这身打扮更衬的整个人优雅矜贵。
不得不说，这人的长相和衣品是真的没得挑。
他停在她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崔颂叙收回目光：“孟二公子真是会自作主张，又不请自来了。”语气不辨喜怒。
孟泊之就当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坐到她对面，见她还穿着家居服：“你还没收拾？”
“我还得盛装打扮迎接二公子？”崔颂叙看了他一眼，话里带刺。
他见她对自己爱搭不理的，估计是自作主张和她一起吃早餐把人惹恼了，只能又换了话题：“你喜欢吃地锅粥啊。”
从他进来到现在，崔颂叙除了咬了口包子以外，一直都舀粥喝。
崔颂叙终于没再呛他，垂下眼帘：“这叫地锅粥啊。”
“嗯。”孟泊之点头，掀开两个白瓷罐子推到她面前，“正宗的地锅粥要加白糖和黄豆，试试吗？”
崔颂叙看了眼罐子，蹙眉推了回去：“不要。”然后又抬起头去看他，“你知道的还不少啊，以前来过淮州？”
“之前来过一次。”
两个人就这么边吃边聊，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孟泊之在说话。
手机消息声响起，是宿缪发过来的消息：“今上午带你们去古镇转转，吃完饭送你们去机场。”
崔颂叙其实不太爱去这种景点，大多数时候就是逛。她本来是想考察完然后就回去，才把时间安排的这么紧。
想到这儿，她不禁抬头看向对面的“罪魁祸首”，要不是他非要出去玩，她现在应该悠哉悠哉地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回去。
“想玩是吧，那咱们就好好玩儿。”她看着眼前人，轻轻勾起唇角。
崔颂叙又给秘书发了信息，让他下午直接打车去机场，车费报销。
吃完饭，她换了身鹅黄色的裙子，外面披了件白色外套，就开始收拾行李。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把她的娃娃和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放进去。
孟泊之收拾完就又回来了，看到她拿着娃娃往箱子里塞的时候，忍不住调侃：“你出来睡还要带娃娃啊，都多大的人了。”话虽是挪郁，却带着笑意。
“不行吗？”崔颂叙瞥了他一眼，面色如常。
孟泊之轻轻摇头，笑着打趣她：“只是没想到小崔总还有这么可爱的的一面。”
崔颂叙勾唇，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好笑：“孟二公子哭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可爱。”
论阴阳怪气，崔颂叙还没见过比她自己更厉害的。
孟泊之倒也不恼，就那么看着她，眼中笑意难掩。
“对了，你昨晚上打电话给我干什么？”崔颂叙转头看向他。
孟泊之面色微僵，却又很快恢复正常，话中似有埋怨：“昨晚上做了噩梦，本来想得到小崔总的安慰同情，谁知道你睡得那么沉，根本没搭理我。”
崔颂叙无语地别开眼，她就多余问，早知道他不会有什么正事儿。
“以后半夜没事儿少给我打电话，要把我吵醒了，你也别想睡了。”她冷冷警告他。
孟泊之往前走了几步，微笑看着她认真问道：“那有事就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崔颂叙收拾好行李，挑眉看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事：“你还有正事？”
“说不准呢。”孟泊之低笑。
崔颂叙懒得再搭理他，拉起行李箱就要往外走，孟泊之伸手去把她的箱子拉过来，左手一个行李箱，右手也拉着一个：“我来吧。”
崔颂叙也没和他争，有人愿意帮她提行李，她也乐得轻松。
他们到大门的时候，宿缪已经等在那儿了。
“祖母祖父正在和家里长辈谈事情，让我跟你们赔个礼。”
崔颂叙摇摇头，笑道：“应该是我跟宿爷爷宿奶奶辞行。”
司机把他们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那上车吧。”宿缪笑着扬了扬下巴。
崔颂叙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心里想着怎么整整孟泊之，既然他那么想玩儿，让他在古镇里好好逛逛。
想到到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她就觉得痛快。
古镇的入口就是四柱三门的牌楼，再往里的那条道上放挂着成片的灯笼。
“其实晚上会更好看，这儿的灯笼都会亮起来。”宿缪有些遗憾，“可惜你们走得急。”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孟泊之一听，跟在她身边兴冲冲地问：“带我一起吗？”
崔颂叙本来就是随口应的话，哪里会当真，盯了他半天，无语到笑出声来：“你知道什么叫客套吗？”
然后也不管他，自己往前走了。
孟泊之也不在意，大步跟了上去。
里面仍是古朴素雅的街巷格局，灰砖青瓦，青石板路，巷子窄深，几乎处处都挂着灯笼，和外面的现代都市完全不同。
崔颂叙很少接触这类建筑，在里面逛着，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到后面也颇有了几分兴趣。
逛完一圈，几人停在了水边，看着载了人的小舟自水面飘过，泛起一圈圈涟漪。
“崔颂叙。”身旁的人忽然叫自己。
她余光瞄到他手里的相机，装作没听到别过头去。
孟泊之见她不理，索性绕到另一边，趁她没反应过来，迅速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崔颂叙躲也躲不及了，伸手挡在镜头前：“你哪儿来的相机？”
“从家里带来的。”孟泊之笑得很开心，伸手取下相片，“要不要多拍几张？”
“不要。”崔颂叙别开眼不看他，目光越过人群寻找宿缪的身影。
宿缪刚才说要去买水，好半天都没回来。
孟泊之看到显影的照片，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伸长胳膊把照片递到她面前。
崔颂叙先是被吓了一跳，脑袋不自觉往后缩了下，等看清照片，不由得一愣。
微风吹过，额前的发丝被吹起，不经意的抬眸被相机定格，眸子清亮，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身后有小舟驶过的残影，泛起的涟漪。
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煞是好看。
“好看吗？”孟泊之颇有些得意，“虽然阴天，光线不好，不过模特足够漂亮，摄影师的拍照技术也不错。”
崔颂叙收回视线看向旁边：“拍的真丑。”话是在嫌弃，但却是笑着说的，也不知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孟泊之轻哼一声，把相片妥帖收了起来。
“我的照片不准备给我吗？”崔颂叙看到他的动作，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是我拍了自己珍藏的。”孟泊之挑眉，一副谁也不给的架势，“你也不行。”
崔颂叙看到他的样子，也被逗笑，轻声吐出：“幼稚。”
两个人都相貌出挑，站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周围时不时就会有人朝他们投来目光。
“这么闲，帮我去买点东西吧。”崔颂叙转过身来对着他轻抬下巴。
“好啊，你要什么？”孟泊之答应的很干脆。
崔颂叙回想着一路上看到的店铺：“当地的各种茶叶，茶馓点心，特色物品，都要。”
眼前人轻轻笑起来：“行啊，那你在这儿等着我。”
她有些意外，显然没想到孟泊之能这么痛快，她本想看他不情不愿的难堪模样，谁知道他就这么答应了。看着高大的身影没入人群，然后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竟然没有自己想象中大仇得报的痛快。
怎么真的有种自己在欺负他的感觉。
“看什么呢？”宿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没看到孟泊之，有些奇怪，“孟二公子呢？”
崔颂叙回了神，转头看向她，接过她递来的茶饮：“我让他去买东西了。”
“你又戏弄人。”宿缪太了解她的脾气了，无奈摇了摇头，认真道，“他多半是喜欢你。”
“我知道。”崔颂叙点头。
“那你呢？”宿缪的声音带笑，却很温柔。
她想了想，朝宿缪摇头，可否认的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最后只能说：“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人。”崔颂叙垂着眼，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这么明显地耍他，他也不恼。你说他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装的？”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两个人吵架的样子：“他不算个好脾气的人，我更不是。可我总觉得他一直在让着我。”
如果是别人故意耍她，她绝对不会让那个人痛快好过，就是不动手也得骂的他体无完肤。
上次她骂孟泊之，他被刺了两句就受不了和她吵起来了，足见也是没被人这么骂过，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这次倒好……
一拳头打了棉花上，既不痛快，还弄得自己像个恶人。
宿缪看着她，也不点破，只问：“想过跟他在一起吗？”
“不知道。”她坦白，转头看向宿缪，“先接触接触看看吧，最后能怎么样，谁能说得准呢。”
“这倒也是。”宿缪垂下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变得苦涩。
方才的小舟已经驶过很远了，原本散开的波纹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天光不好，乌云沉沉，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各怀心思，没有再说话。
约莫一个小时左右，孟泊之终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崔颂叙不自觉直起身子，目光落在朝自己走来的身影上。
已经到了深秋，他额间却出了一层薄汗。
她张口欲言，忽然有些愧疚。
何必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折腾他，就为了出口气，痛快吗？她又不是小孩子，做这些有什么意思。
“你要的东西我都买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漏的，或者还想要的，我再去帮你买。”孟泊之把东西递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发亮。
崔颂叙避开他的视线，随便看了两眼他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
又抬头看了眼他额间细密的汗珠，别开眼：“你出汗了。”
孟泊之似是没感觉到，被她这么一说，才拿出帕子来擦汗。
“今天中午带你们尝尝淮扬菜？”宿缪看了眼孟泊之，又看向崔颂叙。
崔颂叙点点头，心不在焉道：“都行。”
她答应，孟泊之就更没意见了，也跟着朝宿缪点头。
宿缪带他们去了一家正宗做淮扬菜的餐厅。淮扬菜以水产为主，味道讲究清淡鲜美，外观精致。
孟泊之一直在跟她说话，崔颂叙挑着答，偶尔和宿缪聊两句。
等吃完饭，宿缪就把他们送去机场。
“本来要和你们一起回去的，但这边的事还要等我处理，等结束了就过去。”宿缪从暗格里拿出两个个盒子，一盒递给孟泊之，一盒递给崔颂叙，“里面是我家新制的香，还有些崔奶奶之前喜欢的。”最后那句是对崔颂叙说的。
“不是说停产了吗？”崔颂叙接过，有些意外。
“之前的里面的一味原料难得，所以就停了，现在找到了新的原料来源，加上好多人问，就再生产了。”
“那我家老太太可要高兴坏了。”崔颂叙朝她轻笑，“等你去北城，我这边应该也就评估完了，到时候再见。”
“嗯，到时候见。”宿缪应下，朝她点头道别，“那我先走了。”
崔颂叙看着她走了，才跟孟泊之进去。
“所以你为什么给她备注宿三？”两个人到了休息室，孟泊之再次问起这个问题。
崔颂叙被他这话逗得笑出来：“这件事儿你还没过去呢？”
“当然没过去。”孟泊之一副她不给个解释，绝不罢休的架势。
崔颂叙被他的无赖样弄得没办法，只能说了：“你也看到她这个人了，对谁都温温柔柔的，又不爱说话，没事的时候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十五岁，那时候幼稚的很，就觉得她这人虚伪，活得像个假人，最讨厌她装腔作势，对人冷冷淡淡的样子。但是两家的合作又是我们两个负责，我当时为这个事烦得很，所以一开始给她的备注是宿老三。”
孟泊之就认真看着她，默默听着，也不插嘴。
“但后来慢慢接触下来，觉得她跟我想得不太一样，她做事认真，待人真诚，我以为的虚伪，其实只是走不近她这个人而已。就像……”崔颂叙想着措辞，“玻璃罩里的花，看得见，碰不着。”
“加上后来，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她都帮了我很多，像朋友，像姐姐，也像老师，最后就把那个老字删掉了。”
“她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吧，那个时候就这么成熟啊。”孟泊之想象不到一个人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
“两位，可以登机了。”
崔颂叙抬头看了一眼，朝她点了个头，然后就起身了，孟泊之也紧跟着站起来。
“差不多吧。”崔颂叙仔细想着她以前的样子，“可能现在比以前更冷点儿。”
“三年前有段时间她疯了一样工作，整天除了学校就是工坊，几乎没有歇下来的时间，我俩那时候正好有项目，看她表面挺正常的，但就是莫名觉得不对。”
“后来项目结束，我当时太忙了也没和她联系，听人说她累倒生了场病，从那以后就是现在这样。”崔颂叙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说变了倒也不算，但说没变，又觉得不一样了。”
“那你要不也给我改个备注吧。”孟泊之顺水推舟提出自己的要求。
崔颂叙回头看着他，青年看着自己的眼睛很亮，像是小孩儿在要糖，她不由得一笑：“看你表现吧。”
“那要怎么表现啊？”
崔颂叙移开眼，轻声笑：“自己悟。”
等上了飞机后，孟泊之似乎有事，一直低头看手机，也没空和她说话了。崔颂叙就看着窗外，心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
飞机起飞，逐渐上升，随着高度增加，下面的景色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点，直到穿破云层，遮盖住了下面的景色。
“孟泊之。”她忽然出声叫他，眼睛半垂着，看不清情绪，“你看不出来我今天是在耍你吗？”
“看出来了。”孟泊之看向她，嘴角带着笑。
“那为什么还要答应？”崔颂叙想不通，看着他的眼睛。
孟泊之的眉眼很漂亮，眼睛深邃，双眼皮褶皱很深，眸中总像是含着水，眼尾微微下垂，倒显得没什么情绪似的。
她似乎看到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又问：“你不生气吗？”
“你开心就好。”孟泊之笑得轻松，“如果你高兴的话，多耍我几次也没关系。”
崔颂叙哼笑一声，侧头再次看向窗外，声音很轻：“傻死了。”
在万米高空的无垠云层上，有颗心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我不是也耍过你吗。”孟泊之眼睛看着她，想了想对她道，“我们就算扯平了？”
“嗯，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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