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先生哼一声道：“她算你哪一门子的妹妹，我才是她阿兄！”
宇文玘瘫着个脸道：“堂的！”
段先生反唇相讥：“堂的也比假的好！”
宇文玘也回敬似的哼一声道：“假不假的，她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是她阿兄了！”
“你这是炫耀吗？恬不知耻！偷我们家的女儿！”有人急眼了。
“段令贞，你这是嫉妒吧？什么叫偷？她阿姨愿意跟着我阿耶的！她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我皇伯父下诏亲封的昭华郡主，你读书多，昭华是何意你知道吧？美玉，宝石，珍宝！她三岁受诏封时，庾开府受我阿耶请托，还特特为她作诗纳福：更受昭华玉，还披兰叶图。金波来白兔，弱木下苍乌......安乐新成庆,长生百福符。她三岁我阿耶就开始攒嫁妆......”有人也沉不住气了。
（庾开府，宇文瑛的老师，见第68章黯然神伤）
“好稀罕么？郡主算什么！她本来还是公主呢！”
“反正她已经是宇文家的了！”
“还来！”
“怎么还，宗谱玉牒都上过，告祭过祖宗了！”（某人给自己挖了个坑）
石叔在门外差点笑出声来，这两人平时都是风姿秀绝，雍容大雅，现在却像小孩子斗气似的，互相攻击讥讽，互相炫耀，说话越来越没章法，待会不会打起来吧？
两人斗了好一阵子嘴，才平静下来。
“我承认你们家确实对她很好，从她的教养和性格看得出来，确实是在娇宠疼爱中长大，我之前也想着就这样算了，谁是谁非再去纠结没有意义，无非是弱肉强食而已，那些往事也与你和宇文休无关，只要她好，我就一直当先生也无不可......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你也不愿连累她让她受苦吧？”
宇文玘抬头看向他，声音低沉：“从逃到突厥来，我就曾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宇文家不幸的人够多了，总该有一个人能幸福！”
段令贞看着他眼底的哀色，心有一刹那的软，但转眼之间又刚硬起来：“突厥自立国以来就一直耀武扬威，从没经过这样的危机，这次大败加上大灾，更有西边几个大小可汗虎视眈眈，摄图这次面临的难关不小！塔陀和乌博都倒向杨坚，曲罗合也是立场未明，更说不定也早就暗通款曲。五大可汗，还站在摄图这边的，估计就剩北边的谒罗可汗。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意味着什么。万一摄图为了利益也倒向隋朝，高绍义就是前车之鉴.....”（高绍义：见105章不堪回首）
“杨坚那个人，坚忍雄心不输你伯父宇文邕，但为人刻毒量窄，篡夺周室后，他心生膏肓之鬼，势必要将你们宇文皇室连根拔起才能心安。你们恐怕还不知他要灭绝宇文氏的决心吧？那我告诉你，他改朝的那一年，我回过长安，宇文皇室反对他的自然是破家灭门，而即便是识时务的宗室，也没能逃过。他对皇室大举屠戮后，你的远房堂兄杞国公宇文椿成了宗室中地位最高的成员。为了让受禅显得合理好看，杨坚命宇文椿在受禅仪式上奉册宝，代表皇室承认肯定新王朝，宇文椿三请，赞美无数，杨坚三辞，搞得花团锦簇的......”
他讥讽一笑：“宇文椿以为自己投诚了，可以保住命了，结果春天还没过完，就被杨坚卸磨杀驴，宇文椿苟安的愿望落空，还成为祖宗罪人，恨毒了杨坚，临死痛骂他行事比娼妓还会翻脸无情。杨坚大怒，将宇文椿尸骨喂了狗，家中子孙连奶娃也一并剪除。”
宇文玘脸色苍白，牙关紧咬，低声道：“好个卸磨杀驴，吃相可真难看。”
“高保宁视你们周国如死仇，照说他应该接受杨坚的招抚，可他为什么拒不接受？他给我来信说过，就是因为看到杨坚的为人行事，也怕他过河拆桥！”
“所以，除非宇文休隐名埋姓，你也永远做昆含真，还有你阿姊......你阿姊更是被杨坚视为红颜祸水，哼，国与国之间永远只有利益才是王道，却总是怪罪女人，让女人成为替罪羊......杨坚那个赶尽杀绝的刻薄性子，你们就是他的眼中钉，之前是鞭长莫及，现在，如果摄图护不住你们，他绝不会放过你们，那时候你让菱歌怎么办？不得伤心至死？”
“那你说要怎么办？现在就去告诉菱歌，她不是我们宇文家的，让她马上跟着你走？”宇文玘负气道：“那你去说，我见不得她伤心。”
段令贞语塞，接着又叹气：
“难道我就见得她伤心？你也看到了，你家侍卫死了她都郁郁不乐......”
刚才他和宇文玘席上争风，一半是看不过菱歌太过重视宇文玘，一半也是想转移菱歌的注意力：“将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我说这只是个开始，不是耸人听闻，摄图有内忧外患不说，年纪也不小啦，皇朝更替，哪一次不是血雨腥风，突厥又不讲礼法......你们，还是早做打算......”
两人沉默了半天，还是宇文玘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情况还没那么坏，大可汗余威尚在，他对阿姊也算有情......先等大可汗回来再说吧，看看情况如何，现在也是急不来的。不管怎样，拼尽全力我也会让菱歌置身事外。”
段令贞又何尝不知宇文玘也无辜，他何尝不知宇文玘和菱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是这世上最疼爱菱歌之人，菱歌心中宇文玘也是无人能及。当年那么难，宇文玘也没有丢下菱歌......自己被叔父追杀时，也曾带着妹妹逃过难，当然知道其中的艰辛危险。
即便菱歌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段令贞也还是不如宇文玘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吧，所以自己就是迁怒......他自嘲一笑。
但迁怒又怎样？他们家的女孩儿被他宇文家偷了，他都没找他们认真算帐，说说又怎么了！
他恼怒地看着宇文玘：“我说，你们宇文家最喜欢标榜受周礼教化，连国号都要名“周”，那你应该极懂男女大防啊？她马上就及笄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喂她吃东西，以后她的郎婿看到了，很好看么？误会了怎么办？”
宇文玘一阵气闷，硬邦邦地说：“从她会吃饭，我就是这么喂过来的！”
段令贞被哽住了，顿了顿又摆出那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表情道：“还有，不要动不动将她搂在怀里抹眼泪，擤鼻子，我看得闹心！”
宇文玘夷然自若：“忍着！”
段令贞忍不下去，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生了不伦之思吧？”
宇文玘脸红了，狼狈地喝道：“段令贞！”
外面的石叔一边听一边暗笑，宁郎这是找茬啊，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明明是小公主动不动往宇文玘怀里拱，宇文玘只是没推开罢了，这一看就是兄妹俩小时候的习惯......
真是愁人啊，小公主这么依赖宇文玘，可怎生撕掳得开？
“我也想问你，你作何打算？你当初为甚么不肯接受高保宁的建议？手上有人，总好过受制于人，也可以帮一下阿姊......”宇文玘注视他。
这下轮到段令贞有一瞬的狼狈，他将头扭到一边，顿了顿道：“当时想着就在汗庭看日升日落算了，教教菱歌燕回......以后等菱歌成家了，再帮她教教宝宝儿，一辈子就这样了......再说，你知道的，我父亲和弟妹惨死，我始终对，那人有心结，所以我不想接收齐国的烂摊子......”
菱歌的宝宝儿？宇文玘一阵恍惚，菱歌的宝宝儿会是什么样？和她一般可爱美丽吗？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小雪团，他当时以为是神仙听到了阿母的祈祷送给他的妹妹，他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小婴儿......他记得，他给她擦口水，她闭着眼睛抓住他的手吸吮，无比可爱......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但，菱歌会和谁生宝宝儿？
他的眼中不觉染上悒郁。
“所以，等菱歌及笄礼过后......这两个月应该不会开战了，开春我还是得去黄龙道那边走一遭，接触一下齐国旧部......喂，你在听我说吗？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样子，你是发癔症么？”段令贞看他神思不属，不满地讽刺他。
“哦。我听着呢。”宇文玘收拢心神。
“菱歌的及笄礼，我要当正宾 ！”
宇文玘不可思议的看向他：“这又不是冠礼！古来女子及笄礼，正宾、有司、赞者都是由女性担任，尤其是正宾，由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担任，你 ，不必这么特立独行吧？”
段令贞掸掸衣袖，不屑道：“那你说，现在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配为菱歌插笄？”
宇文玘无奈道：“不是还有我阿姊吗？”
“你阿姊要姊代母职，当主家啊，怎么能混为一团！我不管，我们家的女儿，及笄礼上没道理全是你们宇文家的人，以师长身份担正宾之责，名正言顺！我已经让步了，要不是怕她起疑，我本来该是兄代父职当主家的......”
宇文玘看段令贞摆出一副不讲理我就要任性的姿态，没奈何道：“那你自己去跟阿姊说，阿姊最重礼仪，我怕她生气！”
段令贞却狡黠地一笑：“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好歹做了你五年的先生，这点事你帮我去办！”
宇文玘扶额。好吧，看在他疼爱菱歌的份上吧。
石叔细细聆听，微笑起来，宁郎自从和宇文玘摊牌以来，表面见不得宇文玘，火气也大多了，动不动就拿出先生的威风，反倒比之前如老僧入定般鲜活多了，真好。
宇文玘走后，石叔进屋，段令贞仰躺在隐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石叔一边收拾，一边絮絮道：“小公主马上就及笄，及笄后说不得要许人了，宁郎想过没有给她相看个什么人家？”
段令贞有点烦恼：“我也曾想过，突厥这次说不得要乱，不说杨坚虎伺在旁，就他们自己，大小可汗叶护，人脑子得打出狗脑子。摄图的几个儿子，我一个也看不上，但最怕的还是他们拿菱歌填了坑......”
石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说：“是啊这几个突厥王子，还都赶不上摄图的魄力呢。而且他们突厥贵族啊，妻子都有平等的权利不说，还收继婚......我呀，有个想法，宁郎你就听一听，若论靠谱的，还不如，就宇文玘呢，反正他们也就占了个兄妹的名分，宁郎啊，名分都是虚的......”
段令贞一扬头，傲然道：“名分礼仪对我来说，实如粪土，从来都不在我眼里.....我只在乎心意。”他自嘲一笑：“再说了，高氏，段氏从来就不是讲礼仪的门庭......”
石叔默然。
段令贞抹了一把脸，疲惫地说：“我教了宇文玘这几年，确实，论才貌品性，论情分，没人能比得上他，我相信，将菱歌交给他，他会倾力以护。可是，千好万好，只一桩就叫我不会选他！他身负大仇，前路茫茫......你看，这次他去杀李崇，就差点回不来，我看了他的伤，真的是险之又险，再歪一点就无力回天了......那丫头，这是她阿兄都执意成那样，要是对他生了那情，她会做出什么事？我不能让菱歌跟他一起去蹚血海爬尸山。我没来得及救她阿娘，已是负恩，不能再让她也折进去。”
石叔心里叹一口气：倒真是般配的一对璧人啊，要是能成多好啊，他老了，只想看着宁郎兄妹都能幸福。小公主和宇文玘羁绊太深，身世不揭开，他们是铁打的兄妹，撕掳不开；揭开吧，牵扯的恩怨太多，都怕伤了小公主。宁郎嘴上说得狠，也不敢轻举妄动......这真是一个不好解的结啊。
段令贞看老仆忧愁地看着自己，强调道：“再说了，我不向宇文家复仇，他们就该念佛了，还把妹妹许给他？做梦，我迟早带走她！”
石叔在心里翻白眼，宁郎就爱嘴硬，要报仇又不是没机会，对人家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仇怨情分哪还分得清！早做打算是正经！
要是唐元在这里，必定会将石叔引为知己。
不说宇文玘和段令贞各自肚肠，石叔和唐元操碎了心，菱歌却无知无觉，等了三天，摄图的军队终于回到了汗庭。
揭开身世第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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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117章 似敌似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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