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时许,晏乐敲完闭殿钟声,去到神庙石碑处取下金铃后,回去的脚步都加快了些。
因为今日是清扫正殿的日子,平时都只由一两个师兄弟例行整理。
但每隔七日,便得召集十多个弟子一起,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扫与净化。
毕竟每日上香的信众颇多,师姐害怕神尊过度劳累,才定下了这个规定。
“晏乐,你怎么又是最后一个。”
“来得这么晚,大家都找到各处打扫的地方了,只剩下——”
晏乐跨进门槛,对着那几个佯装苦恼的师兄翻了两个白眼,径直走到了供桌前。
他们明明知道他得去敲钟取铃,每次还都故意挑六点整开始,可不就是为了把这个最难整理的供桌留给他么!
反正这供桌他也打扫了不下上百次,此刻也懒得和他们计较。
于是弯身取下洁净过的手巾,行至供桌前,开始仔细擦拭。
其实晏乐也能理解他们此举的原因,毕竟,供桌不仅杂物多,还是正对着神尊的金身像,那真是一点懒也偷不得。
可这样单调重复的动作,很容易就出神了。
比如他此刻就正在回忆下午与梵祝的对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
“哐——”
猛然,一声清脆闷响在寂静殿堂内乍开。
晏乐呼吸凝滞,眸光落在自己戳到神牌的指尖,连自己死后埋哪儿都想好了。
那可是......
“——神尊的神牌!!!”
不等他想,一个嗓音尖利的师兄已经嚷开了。
神牌是紫檀木做的,倒了不会坏,重新扶起来便是。
可他们这般如临大敌的原因,实则是因为害怕芷听师姐责罚。
于是不等晏乐反应,身后已经传出一窝蜂逃跑的脚步声。
独留他在原地,呆若木鸡了大半晌,才僵硬地直起身,扭头望着殿中一片狼藉。
祝神庙里人尽皆知,芷听师姐不好惹,有时连神尊都得让她三分。
他们也知晓,这位不好惹的师姐,有个最疼爱的弱师弟。
所以他们这趟跑得也心安理得,再者说,弄倒神牌的的确是晏乐。
他们不过趁此机会寻一个逃离清扫的由头罢了。
这群师兄弟心里的小算盘,晏乐是一概不知,且他们跑得实在太快,他想撵也撵不上。
索性认命,从内殿的石砖清洁,到贡香的摆放,把他们丢下的事务挨个儿整理好,才重又回到自己被“分配”的供桌前。
晏乐将手巾清洗干净后,才将神牌重新扶正,沿着雕刻的纹路细细擦拭。
清理到一半,他指尖忽顿了片刻,借这眼前摇曳的烛光,他发现神牌上的刻字有些古怪。
神庙所用字符,常常是用特定的符号,比如刚入神庙时,他学的第一门功课便是画符纸。
奈何他记性太差,什么都画不出,只好照着神尊的名讳临摹。学的虽不好,那一撇一捺他倒记得一清二楚。
细看手里这神牌,一眼望去与他当初在符纸上临摹的相差无几,但一些极其细微的地方,仍能觉察出不同之处。
可这是神尊的神牌啊!
还供奉在正殿的金身像下。
晏乐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又忍不住怀疑。
他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篡神尊的神牌。
那每日诸多信众前来供奉的香火,不就全给算到另一个神明头上了么!
窗外天光逐渐黯了下来,晏乐捧着神牌迟迟没有动作。
这不是一件小事儿,他一个人处理不了。
不能直接告诉神尊,万一是他自己眼神不好使,看错了,或者是他记错了呢?
起码得找人商量商量。
但找谁,又成了新的问题。
思来想去,只剩下了一个人选。甚至都不用想......
心中思绪繁多,晏乐打定主意,正想放下神牌去主动坦白,身后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用说,是师姐验收清扫成果来了。
于是他左瞧右瞧,赶在师姐脚步刚踏进殿内的一刹,赶紧关上门,神牌往前一递,道:“师姐!我发现这块儿神牌有问题!”
不等芷听答话,晏乐便献宝似的将刚刚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全部吐露了出来。
等他再次抬头,就见师姐双手抱剑,倚着正殿门框上下扫了他两眼。
她虽一字未说,但晏乐从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眼神里,读出了俩字儿:有病。
他脖子往后一缩,撇了撇嘴,果然下一刻便听得一段冷嘲热讽,“当初坐在石梯边的流浪神,那么明显的透明白底你认不出来,现下神牌上的细枝末节,你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得,拐着弯儿说他灵力低,还不学无术呢。
晏乐赧然地垂下头,转身回到供桌前将神牌重新摆好后,退出了殿堂。
也是自那次的事件以后,晏乐就发现,但凡牵扯到梵祝的事,免不了会吃瘪。
-
城市漆黑的小巷上空,飘着四五个形态各异,正嬉笑打闹的生灵。
一阵清风拂过,一直靠在墙边的卜卜伸长了脖子。
“咻咻咻——”
“老大,你在闻什么?”头顶一个长着鱼尾的男孩儿问。
卜卜扭头瞪了他一眼,他便捂着嘴立即噤了声。
红衣白裙的少女卜卜,是他们这群流浪神的头儿。
她的供台在城中道观,每日香火充足,无需修行也可得到神力。
“哒,哒,哒……”
陌生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卜卜紧贴着石壁挪到了转角处,隐在身后的手正悄然蓄力。
“呵!”
黑影露头的瞬间,她大喝一声,掌中的水灵珠即刻拍了出去。
梵祝低下头,愣愣地瞧着一个刚及到他腰间的小女孩。
他抬起手,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蓝色水滴便飞至他掌心,旋转着打圈儿。
“你放开卜卜!”
“老大我来救你了!”
“跟你拼了!”
“你大坏蛋!”
好奇的思绪还未落地,几声稚嫩地喊叫从他头顶处一一传来。
梵祝站在原地,就见几个五颜六色的光团,前赴后继朝他俯冲而来。
“哎哟——”
最末一个长着鱼尾的小男孩被自己绊倒,下巴着地,径直滑到了他面前。
“来。”
他蹲下身,轻轻地将他扶起。
卜卜回过神,气得牙痒痒,自己修炼多年的功法竟被这人当皮球玩儿。
趁他扶阿鱼的空隙,她集中神力,冲着他的背又是一掌,“呵!!!”
梵祝懵然地扭头,发现衣袍方才染灰的地方竟变得十分干净。
他终于明白她的用意,笑着道谢,“谢谢你帮我清理衣衫。”
卜卜:“……”
这智商,白瞎这身高了。
“呜呜呜,卜卜老大,我们快逃吧,呜呜呜……”
身旁的小兔扯着她的衣袖哭,卜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再仰头与大高个儿对视时,她恍然惊觉,他的眸光竟如墨潭般纯净。
若说年岁,他或许比他们都要年轻。
“你叫什么名字?”
卜卜叉着腰,鼓足气势,问了个最寻常的问题。
“梵祝。”
噢……
她刚想问下一个问题,阿鱼忽扯了扯她的袖子,“老大,他会不会是从祝神庙来的呀?”
梵祝…祝神庙?祝神庙!
她讶然道:“你名字里的祝,是祝神的祝?”
梵祝回想起那日场景,点了点头。
卜卜终于松下劲儿来,流浪神虽与真神道不相谋,可对那些纵容恶念的流浪神,她同样是退避三舍。
因为这世间,并非所有的流浪神都贪图神力。
比如她,比如她身后的小家伙们。
至于眼前的梵祝,他既有祝神名讳,起码排除了他是为恶的流浪神。
“…对不起……”
梵祝愣在原地,“什么?”
倒不是他调皮,是他真没听清卜卜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咕哝声。
可一向骄傲的卜卜哪儿管这些,反正她道过歉了,于是转过头,拉起阿鱼他们就往里走。
她登上墙边的铁皮桶,想直接翻出去。
忽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载着他们就往上飘。
“这…这…这怎么回事啊!!”
她悬在半空使劲往下蹬,心中升起另一股可怕的猜想——
绾绾忘记她了。
正伤感时,她余光忽瞥到底下一袭素白身影。
梵祝掌心里旋着风,仰着头,十分开朗的问:“还要再高一些吗?”
卜卜:“……”
“梵祝大人,再高一些,再高一些。”
梵祝坐在路灯上,方才还怕得发抖的小神明们,现在都睡在他用风编织的摇篮里。
只有卜卜还气鼓鼓的,她差点儿就以为自己快死了!
可这罪魁祸首,竟还探过头问:“你不去玩吗?”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
她嘴一撇,不屑道:“嘁,这都是小孩子才玩的。”
梵祝挠挠头,“你不是小孩子吗?”
“我不是!”她赌气地喊了一声,小声咕哝,“我是保护他们的大人。”
清风明月,星辰当空,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卜卜的气本已消了大半。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梵祝最擅长的,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比如此刻,他就一脸天真地问:“绾绾是谁?”
卜卜刚想发作,忽反应过来,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绾绾?”
梵祝一脸无辜地说:“刚刚你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卜卜白眼一翻,流浪神在生死关头,除了将他们带来世上的本念主外,还能想起谁。
她瞥了梵祝一眼,悠悠开口,“绾绾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她喜欢上一个男孩但不敢去表白,所以我才会出生。”
绾绾是一位怀春少女,祈愿神明能帮她探听意中人的心意。
卜卜降生之初,她们形影不离,从绾绾给她讲的睡前故事里,她认识了世间。
在绾绾的床头,还有她用积木为她精心搭建的小房子。
后来,在卜卜的助攻下男人率先对绾绾表明了心意。
自此卜卜发现,绾绾不再需要她了。
摆在她床头的小房子被挪到客厅,再挪到书房,最后,挪到了一座道观。
这是城中最庄严的道观,绾绾每年会花很多钱来供养她,只是,不再来看她。
思绪回转,卜卜看着面前玩闹的小家伙们,心中怅然若失。
“他们同我一样,完成人类的心愿后得到了供奉,没有被抛弃,没有被遗忘,只是不再被需要,只是……很孤单。”
梵祝靠进自己的掌窝里,卜卜的眸光亮晶晶的,他心头蓦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他转过头,轻声开口:“倘若你从没认识过绾绾,现在会不那么难过吗?”
这股酸涩的情绪,他将它定义为难过。
卜卜挑起半边眉,看见梵祝认真的表情时没忍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反问道:“我们哪有选择的权利?”
“流浪神初临世间犹如婴孩,心中只有完成本念主心愿一事,何况我由她的念头而生,就无法违背自己的本能。”
若说好,还是不出生最好。卜卜心道。
梵祝眼睫颤动一瞬,挪转了视线。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知秋。
绾绾是卜卜的本念主,那知秋呢,也是他的本念主吗?
可她的心愿是什么呢......
他沉思着,却发现他想得愈认真,眼前那段画面便愈渐模糊。
那似乎是一池深潭,又像是一道深渊,刺骨雪雾飘散其中,上下浮动,隐隐约约显出一处暗影。
......
“那你呢?”卜卜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你因为什么来这个世间?”
一番对话,卜卜心里对梵祝的那股子防备劲儿全然放下了。
虽不清楚他与祝神有何牵连,但她猜想,多半儿是因着他眼里透露出的清澈的愚蠢。
祝神慈心悲悯,遇见像他这样,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流浪神,赐个名讳当护身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一点卜卜想不通,梵祝为何这般无知???
他身上的透明白底,与她,与她身后的小家伙们如出一辙,他的确是如假包换的流浪神。
可经过方才一事,她又后知后觉,他似乎对她为何害怕绾绾死去的原因一无所知。
这太矛盾了!
其一,流浪神由世人欲念中生,降世后睁开的第一眼,怎会不知晓本念主的存在?
其二,既都降生了,依照“本能”去实现本念主的心愿,又怎会不知道本念主的重要性,说穿了,也就是香火的重要性。
关乎到自己生死一事,也能这样糊涂。
卜卜登时觉得,梵祝这智商,还不如她手底下那群小流浪神们呢。
等了良久没有答案,卜卜不耐烦地咂了咂舌,用胳膊肘撞了他两下,“问你话呢!”
前倾的力道从手臂传来,梵祝放在掌中的下巴一歪,侧过身,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本能。”
卜卜:“......”
梵祝爱说车轱辘话这毛病,晏乐最是清楚,奈何卜卜没经验,愣在原地狠狠哽了两分钟,才想着翻了个大白眼。
现学现卖呗。
关键是,她还挑不出毛病。
“浪费口舌......”
低骂了一声后,卜卜自讨没趣地撑起身,拍了拍手掌不存在的灰,转身就走。
“——卜卜”
她脚尖刚迈出半步,还没来得及站稳,手腕处忽被身后一股拉力猛地一扯。
“你丫有......”
她重心不稳地左右晃动两下,登时怒火中烧,扭头就想骂——
谁曾想“毛病”俩字儿都没出口,就被月夜下,梵祝那双亮的宛同星辰的眼眸给蛊惑住了。
卜卜不是懵懂无知的流浪神,她在这世间游历几十年,见过的人脸无数。
但论起梵祝的容貌,马马虎虎能排个第二。
尤其他那双眼睛。
一旦盯上一秒钟,里头立马会燃起一簇烈焰,生了手脚似的,轻而易举就能锁住她。
好在她反应快,所以短暂的思考后,那簇火苗变成了头顶泼下的一盆凉水,瞬息间,浇熄了她方才的怒火。
于是她的语气也跟着拐了弯,接了句,“......有什么事”
泛白月光,洒在卜卜明媚的红裙上,梵祝仰着头,阵阵清风从他身后吹来。
眼前的少女眉头紧锁,唇畔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柔风环过她的身侧,拂起她的长发轻飘,灵动的像一幅画。
良久,嘴都快笑抽筋的卜卜终于听见了这位“娇俏流浪神”的下文——
梵祝:“你的头发,能送给我吗?”
卜卜:“......”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梵祝回到了熟悉的房间。
他轻盈地穿过厚实的玻璃窗,行至女孩儿床沿,照例轻声唤她:“知秋。”
她也照例的没有回应。
四面惨白的屋内,仍是只有规律的“滴...滴...滴...”
须臾,梵祝的手掌撩起了掩藏于纯白被套下的焦枯长发。
他不像卜卜,清楚知道本念主的心愿是什么。
但从那个老人口中,他知晓知秋喜欢柔顺的长发,喜欢用柔顺的长发编辫子。
月夜轻柔,无法透进屋内的月光此刻都集中在了梵祝的掌中。
淡蓝的圆形水珠,在他掌心静静翻滚。
方才的卜卜静默了良久,把这颗水灵珠拍到了他怀中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他想,这颗水球能将他袍上污渍清理的一尘不染,那知秋的头发,应当也可以吧。
思绪将落,梵祝手心翻转,淡蓝水滴便从知秋头顶,一路顺滑至枯燥的发末。
不过须臾,她铺散开的长发就变得柔顺又光滑。和先前的卜卜在柔风中飘散的乌发相差无几。
只是,知秋的眼眸仍沉静的闭阖着。
梵祝伸出手,指尖落至知秋的额间,将几缕散落的碎发轻轻拨开。
她苍白的小脸隐在他的暗影下,他沉声呢喃,“知秋,你怎么还没长大。”
-
梵祝第三次见到陈鹏时,同上次一样,他在烟雾缭绕的暗房外叮嘱他。
“梵祝神明,您待会儿只需告诉我骰盅里的数字,明天我就去紫雲观,给您请一个比上次更大的供台!”
“可我已经有一个神庙了。”
“这……”陈鹏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那神力呢?您难道不想要神力吗?”
“您看,您的神躯增长得如此迅速,不正因为上次帮我完成了心愿吗?”
梵祝目色无波,等到他上下翻飞的嘴皮子停止动作后,才问:“这是善?还是恶?”
陈鹏神色一顿,他想起花暗所说,流浪神贪念神力,什么恶都作。
于是他赶忙笑答:“当然是恶……”
“我不会作恶!”
猛地,梵祝大喊着打断他的话,“我要救知秋…只可是善,不可是恶!”
夜色厚重,梵祝乘着风向南而行,体内灼烧感已消失,此刻浑身清凉无比。
经过昨天的巷口时,他看见一群熟悉的身影。
“卜卜。”
他降落在小巷口,正打哈欠的卜卜转过了身。
“哒。”
她怔了会儿,才想起合上下巴,一声清脆的牙齿碰撞声后,她迟疑地回了一声,“梵…梵祝…?”
眼前与她齐高的小少年跨步前来,笑着问:“你今天想试试在风里玩儿吗?”
“我要玩,我要玩!”
“今天我要站第一个!”
卜卜还未答话,梵祝已被阿鱼他们围在了中间。
他抬手一挥,清风忽至,四五个小家伙被高高抛起,但只几秒时间,他们便落了下来。
“咦?怎么这么快就下来啦?”
“梵祝大人,再来,再来。”
梵祝盯着夜空也心生疑惑,正欲重新唤风,面前蓦地落下一道黑影。
卜卜挡在他面前叉着腰,用恐吓的语气沉声道:“你们再调皮,我就挨个儿把你们送回……”
“大家快跑,老大好可怕呀!”
她话未说完,阿鱼直接吓得长出了脚,拉着其余小家伙们一哄而散。
“把他们送去哪儿?”梵祝从背后探出头问。
卜卜不以为意地说:“当然是道观里的供台了。”
“为什么?”梵祝颇感惊讶,“那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哈哈哈哈哈,什么?”卜卜没忍住嗤笑出声。
半晌,见梵祝仍是认真的模样,她才略感歉意地挠着头说:“流浪神怎么会有家……”
梵祝皱着眉,垂头轻喃,“可它的牌匾上有我的名字。”
“梵祝。”
“嗯?”
卜卜抿着嘴,纠结他是否能承担自己话语的重量,“人类为我们所设供台,于我们来说,只是一种幻象。”
“什么是幻象?”
“你在里面所见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里永远晴朗,不会起风,也没有生灵,那里…是一座稳固的牢笼,许多流浪神逃出来,宁愿被人遗忘后消失,也不愿再次重返。”
梵祝抬起头,反复咀嚼着两个字,“遗忘…消失…”
卜卜提气凝神,想不到昨日还威风凛凛的梵祝,现在会由她带领,重新理解世间的法则。
“梵祝,我们真正的家,是可以来去自如的神庙,世人皆来朝拜,而并非道观漆黑狭小的房间里,由道士看管的供台。”
“怎样才能拥有真的神庙?”
卜卜眉头微挑,不明白他执着此事的原因。
“神庙难葺,世人只会为名气颇大的真神耗费时间精力,除此以外,除非供奉人数庞大,否则直到消失,都别想有神庙一事。”
这段话的重点在末尾,但梵祝的思绪停在了前半段,他歪着头问:“怎样才能成为真神?”
卜卜暗叹一句,油盐不进。
“长出一颗心就行。至于这颗心如何长,我觉得不是你我这样,只有一两个人供奉的流浪神该思考的问题。”
“如果我一直做善事,一直完成人类的心愿呢?那我会不会……”
“梵祝。”
卜卜撩起胳膊叠在胸前截断他的话,试探着问,“你有没有发现,你比昨天变矮了许多?”
他回过神来,随着卜卜打量的目光环视了自己一圈,果真与昨日不同了。
“这就说明,昨天还诚心供奉你的人,现在已经把你忘了。”
“我们就是这样脆弱的存在,连身体的大小都随世人意念而变,你又何必妄想能长出那颗永恒不变的心呢?”
梵祝默然地埋下头,这番话若非卜卜,而是换成晏乐来说,他或许不会懂得悲伤为何物。
可正因她与卜卜是同类,他能从话中理解的含义,远比她要表达的深刻得多。
“梵…梵祝,你,你怎么了?”
忽然,卜卜一声惊呼,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
梵祝追随她的视线,看向自己垂在身体两侧的指尖。
他举起手,透过掌中几近透明的神色再次目睹卜卜的慌乱。
“沙沙——”
他右耳微动,在远处清风即将到来之际紧紧抓住了卜卜的胳膊。
他大喊道:“带我去找知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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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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