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幽静内室。
此间供台无数,却只正中祝神的金身像闪着隐隐光辉。
也正因着这尊金身像,坊间才有传闻说玲珑山上这座道观,是地狱的入口,故而谁都不愿来。
花暗觉得滑稽得很,地狱十八层,靠这空有其表的神像就能压住了?
众生也太不把地狱主当回事了。
“道姑?”
陈鹏探出头,对着驻足不前的花暗唤了声。
花暗回转神,觑了他一眼,往旁侧一指,“你且站在这儿等着吧。”
说罢,她便从角落拿出一个木盘当作供台的基石。
而后又挑拣了些看起来不值钱的祭器左摆右摆。
一番操作下来,阵法已现雏形,只差最后一件奉神礼便可落座而成。
她伏下身,从桌下拖出一个诺大的四方盒子。
里头装的全是师父的宝贝,琉璃珠、七宝冠、羊脂玉净瓶……
难怪师父平时不让她碰,原来净是些易碎之物。
现在她可要摸个够!
指尖在冰凉的灵器中滚,心神愉悦,忽然,一个灰扑扑的小玩意儿杵在了她眼前。
花暗嘴一撇,略嫌弃地用两根指头捻到眼前。
起先以为这是熏炉中落下的香灰,但仔细一瞅——
嘿!这不和祝神供台前的微缩的金雕神庙一模一样嘛!
这玩意儿还能用稀泥捏个盗版,多冒昧啊。
她暗嘲一句,看向面前木盘。
真搭……
于是她侧身,朝陈鹏招手道:“你来,把这个奉神泥…礼摆在中间。”
陈鹏即刻迎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泥像,违心道:“不…不愧是道姑精心挑选,果真很别致。”
旋即,他照花暗所说将泥像放在了正中,双手合十,诚心念诵了三遍道诀。
花暗拂尘一甩,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嗯,不错不错,居士心诚,此供台已于神界落座了。”
他们穿出巷道时,陈鹏仍在思索刚刚有没有念错梵祝的名字。
再抬头,发现已走到了门口,他身子一僵,刚踏出门槛的一只脚赶忙缩了回来。
“道姑…啊不,仙姑!我还有些问题,不知……”
花暗轻啧一声,微微颔首,并未回绝。
陈鹏拱手道:“请问仙姑,世上可曾有要求人类供养的神明?”
花暗眉头一皱,心说,这是个什么鬼问题??
“真神以善为本,无人供奉也能常存于世,怎会贪图你那丁点儿香火?”
“不过…”她眼珠忽转,想起了些什么,“仰赖供奉存世的流浪神,倒——”
她即刻噤声,脸色凝重,嗓音冷冷地问:“方才那供台,该不会……”
“啊!不是不是,我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陈鹏连连摆手,心想,既与生死相关,若梵祝发现没收到他的供奉,岂不给自己招祸。
花暗安下心,又劝诫了一句:“你可别去招惹流浪神,他们贪念神力,什么恶都作。”
“是..是…多谢仙姑提醒。”
花暗不再接话,只朝门边儿瞥了一眼。
意思是:慢走,不送。
陈鹏识趣得很,作了两个揖就离开了。
门刚吱嘎一声合上,不过须臾,又吱嘎一声推开了。
花暗侧过头,林尘恰好落下脚。
“师父。”
她心虚得很,赶忙迎上前去。
幸好师父什么也没说,同往日出关后一样,提脚往供屋中走去。
花暗跟在身后,暗暗拍了拍胸脯。
可等到今日第二次迈入供屋时,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照例从旁侧燃好三支线香,递到了师父手边,他抬手接过后,便在祝神供台前诚挚念诵。
花暗在旁侧恭听,余光忽瞟到那粗陋不堪的供台上,心中一凉。
怎的好不容易接了个私活儿,还忘记收钱了……
她内心哀嚎,早已回到市区的陈鹏可听不见。
陈鹏走入单元楼,他门前画叉的红漆,刚好盖住了墙壁上的灰脚印儿。
他掏出钥匙,下意识地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儿,方才“咔嗒”一声,推开了防盗门。
他满是疲惫地窝进破洞沙发,耷拉的视线刚好可以瞧见对面的高楼。
在那里,也曾有一间属于他的新房。
若非他染上赌瘾……
思及此,他不安地看了看自己恢复健全的身体,想着,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好运碰到神明,若是……
念头一起,他立马走到窗台跪下,双手合十开始念诵。
“如若世间有神明,能否现身帮帮我……我一定会诚心供奉您!”
“帮你什么?”
梵祝歪着头问,眼前不停磕头的男人他还有印象。
但他将他引去的地方,却十分陌生。
地下赌场里烟雾缭绕,在这里,哭与笑都统统淹没于骰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中。
陈鹏熟练地穿梭到一处牌桌前,他拨开人群,将怀里一捧圆形筹码全都放到桌上。
他眉头一挑,势在必得地冲荷官说了一个字,“小。”
在走进来之前,他告诉梵祝,“神明大人,‘帮’就是告诉我骰盅里的数字。”
他面露纯真,显然不知他的用意。
但仍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回道:“好。”
凌晨三点,寂静的马路边立着一排昏黄路灯。
双目涨满血丝的男人脚步摇晃,他兜里塞满了红彤彤的钞票。
虽滴酒未进,却像烂醉一般狂笑不止。
梵祝跟在他身后,在男人一遍遍高声地念诵中,直感觉体内窜出另一股能量。
这能量似火山喷涌,比此前的更为炙热,他却反而因此感到灼伤。
隔天,初次尝到甜头的陈鹏,也遵守了他与梵祝的承诺。
他再次回到荒山上的道观,给了花暗一大笔钱,让她多多照拂昨日的供台。
夜晚,守在知秋床边的梵祝,忽受到一股强大的能量牵引。
他抬手唤来一阵风,随它飞往那个未知的区域。
山林静谧,唯他经过时引来阵阵鸟鸣。
他于树丛中翻飞,指尖抚过的每一片枝叶都跟着轻颤。
游玩间,带领他的风止住了。
他抬起头,看见一座被光晕笼罩的楼阁。
这里有他熟悉的气息,正与他体内的能量相互回应。
他捉住一缕从面前飘乎而过的灵气,与它进到一处房间中。
四周幽暗,唯屋中一角散出隐晦金光,他不自觉地靠近,看见正中那座灰色的……
他瞅了半晌,脑袋也随他疑惑打量的目光,越来越偏。
直到他歪成看知秋时才会出现的九十度,才终于认出,这是祝神庙。
他抬起手,触到庙顶的瞬间,整个身子倏地变小,再睁眼,自己竟站在熟悉的石梯下。
方才外面还是漆黑的天,此刻已天光大亮,他讶然地愣在原地,往阶梯尽头望去。
“晏乐?晏乐!”
他大喊了几声,却不见他的身影,心中的不安感涌现。
梵祝没有时间的概念,常常靠数这亮了又黑的天来测算。
他勤恳计数,从没遗漏过一分一秒。
但现在,这些分秒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蓦地,他望向柱上牌匾,“梵祝神庙……梵祝神庙……”
“是…我的神庙?”
他怔愣一瞬,眸光在刻字上来回地扫,而后他终于敢肯定,“是我的神庙!”
梵祝攀上石梯,仰面而望,心中欢喜。
知秋,我有了神庙,知秋,我可以救你了。
-
“嘬嘬嘬,这儿,这儿。”
祝神庙外,菩提古树下,晏乐正将手心的面包屑喂给一只狸花猫。
世人都说,常在庙边看见的动物今世是在修仙缘。
“小花猫,我偷偷喂你这么久,若你日后比我先得道,一定记得来提拔提拔我啊。”
他摸着它柔顺的毛发,诚挚地叮嘱它。
“晏乐。”
身后忽响起一沉稳男声,他头也不回地说:“神尊已经知道你跑出去偷玩儿了,自己领罚去吧。”
“晏乐?”
“我不会帮你求情的,别……”
他拧着眉,不耐烦地转过身。
时间静止,他怔怔地望着已是成年模样的梵祝,脱口而出:“哇,好美啊。”
眼前的梵祝一袭白色长袍,衣角卷着上下翻飞的风,轻浮他齐至腰间的黑发。
他本精致的五官已然褪去稚气,眉宇俊朗、眼瞳纯净,就连开口说话的嗓音都变得低沉有磁性。
只是……
“晏乐,你为什么流口水?”
他无语凝噎,果然不管外表怎么变,只要他张嘴,就仍是他熟悉的缺心眼儿。
心里虽这样想,但他行礼的姿势倒颇为标准。
“不知梵祝神明到访,又有何事啊?”
梵祝上前一步道:“晏乐,我有自己的神庙了,是不是可以救人了?”
这话一出,晏乐的满脸困惑又藏不住了。
且不说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才过几天,光说修葺神庙,少说也得大半年。
加上他外貌转变巨大,一定是完成了与生死相关的心愿。
否则如何得到心念这般纯净的供奉。
可,既已救了人,为何还会问这个问题?莫非是……
思及此,晏乐讪笑着退后了几步,怯生生地问:“救…谁呀?”
梵祝忽埋下头,歉疚地说,“救知秋。”
“知秋是谁?”晏乐问。
梵祝默了片刻,才答:“是我要救的人。”
晏乐:“……”
真费劲啊!!!
晏乐咬牙切齿,换了另一种问法,“是她供奉了你吗?”
梵祝摇摇头,“她被困在一个发出滴滴声响的盒子旁边,从不看我,也从不与我说话。”
“晏乐,我想与知秋说话,我想救她。”
晏乐神色一怔,看向梵祝紧握他的双手。
头一次,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原来他也能站在神明身侧,成为被他所需要的盟友。
虽说是流浪神……
晏乐缩回手,又顿感混身不自在,但从梵祝的描述中,他已能猜出知秋的现状。
“梵祝…”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明白生死是怎样一回事吗?”
梵祝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抿着嘴,尝试用梵祝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如果知秋同你说话,就是生,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就是死。”
“消失?去哪儿?”
“被死神带走,再次投胎转生。”
“那我还能见到她吗?”
晏乐不知如何答,却觉得此番倒是个很好的机会,于是他趁此转了话头。
“梵祝,你想救知秋,便是干预凡人生死。”他语气少见的严肃,“可只有成为真神后,你才能做到。”
“如何成为真神?”
“一心修善,绝不作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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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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