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还被梦惊醒了几回。
清早起来就发昏,像是被人砸晕了脑袋,钝痛不止。坐在床前好一会才缓了后劲,徐心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下去,顿时清醒了许多。
“香兰。”她在屋里唤了一声,又一杯冷茶饮尽,还是没有人应她,便又喊了一声。
不知道外头在忙活些什么,香兰的声音这才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越过屏风,又走进来掀了帘子,就听见她惊讶道:“姑娘,怎么起来也不晓得多穿件衣裳?”
香兰紧忙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外衣给她披上,“虽说这屋里头暖和着,可外边冷多了,这要是风吹进来,岂不是就要病了?”
“我哪有那么娇气?”徐心看着她,嘴上不服气。
她的身子早就被徐景芳调养得差不多了,哪有以前那么容易生病。
许是她那双桃花眼看人深情,方才睡醒,此话一说是有了点女儿家的撒娇意味。香兰很是无奈,直点头,“好好好,姑娘身子好着呢。”
还没说上几句话,也顾不上香兰刚刚在外头忙些什么,梦里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的神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着急起来,“香兰,我爹娘今日可有事?”
香兰方才进来的时候,底下几个负责伺候徐心洗漱的丫鬟也进来了,一阵功夫下来,香兰也为她穿好了衣服,眼下正坐在梳妆台前。
她看着这屋里进进出出的人,不禁皱眉。
“老爷夫人今日就在府中,无事。”香兰一边答一边拿起首饰盒上的首饰,一一在她头上比对着。
“我屋里怎么多了这么些丫鬟?”
也不怪她问这一句,徐府中的丫鬟小厮虽多,可徐心身边除了近身护卫和香兰这一个贴身丫鬟,几乎是没有旁人的。
至多就是院子里配几个照看花草的匠人。
从前不论是在陆府还是所谓的王府,她身边都不曾有这么多下人,现如今便是更不需要了。
更多的是,她觉得这些女子可以做些别的,学些能生存的本事。
“这不是,前段日子才收进来的,倒还都算机灵。”香兰手上拿着一对白玉耳坠放在徐心的两耳旁,从镜子里瞧着甚是不错,“这几个原先是要到老爷夫人院里的,不过他们二老喜静,姑娘你也是知晓的。”
徐心闻言点头,又听见她问:“姑娘,这对如何?”
见她手上还举着那对耳坠,徐心瞧了一眼仍是点头,随后自己将那对耳坠拿了过来,对着梳妆镜一只一只戴上。
“何况夫人身边一向有用得惯的人,最后是念青姑娘觉着姑娘你最近都忙着,想着身边多些人伺候也是好的,这才拨进了我们院里。”
徐心听着,也能了解一二。
“既如此,平日若空闲,你也领上她们去学点旁的,我这屋里实在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好,我记下了。”香兰最后给她系上了披风。
她与香兰到前院时,祥云正好吃了早饭要往外走。
“小师父早!”她嘴里还咬着个包子,说话声差点就听不清了。
“今日这么早?”徐心也同她打过招呼,还侧着身子给她让了路。平日里祥云也去得早,可今日未免也太早了些,她抬头看了天,这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
“昨日在妇堂留到了晚上还是有许多人,近日很多妇人都生了病,我得去早些,免得她们等我太久。”祥云一边说一边回头,“小师父你也注意身子!”
话音才落到一半,人就不见了身影。
徐心无奈一笑,来到了还在用早饭的二老面前,行过礼就坐下来。
徐景芳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坐下的人,转眼间手中的筷子就放下来,伸手去把徐心的脉。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就连方长民都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
半响,徐景芳的手才挪开,不易察觉地横了她一眼。
“昨夜没睡好?还是近日太忙了,藏了心事?”
徐心一抬头就与对面的方长民四目相对,眼中却没有求助的意思。可方长民还是犹豫着开口:“可能是女儿她……”
这话术一听就是想要为人开脱的样子。
“没让你说话。”徐景芳扭头瞪了他一眼,叫方长民只好缩了缩脖子继续用早饭。
“娘,我的脸色有这般差么?看把你吓的。”她倒是一脸淡定,甚至还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给徐景芳的碗里夹了小菜。
“不差?你让你爹看看你。”
方长民几乎是在话落的一瞬间就连忙去瞧徐心的脸色,匆匆两眼就又将目光落在徐景芳的侧脸上,也不知晓究竟有没有看仔细了。
他毫不犹豫地搭腔:“心儿这脸色确实是差了些,眼下的乌青似乎比前些日子还要重了。”
“自己的身子反倒不在意了?”徐景芳有点气急了,看着她眼下的那片乌青既心急又心疼。
“娘,我就是这几日有些睡不着,过几日就好了……”徐心尝试为自己开解,她知道徐景芳是担心自己。
可徐景芳像是没听到似的,又道:“你若还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看跟叶家的那笔生意不做也罢,免得又让你劳心伤神的。”
见徐心脸色果然变了,她便知道自己说的话管用了。徐景芳轻咳两声缓了缓脸色,又道:“你也别指望我跟你爹能替你接手这事,人家叶姑娘是同你有的交情,自是你去更为妥当。”
她重新拿起筷子,把徐心方才给她夹的小菜慢悠着夹起来放进口中。
咽下之后,她直视前方,平日里当家作主的威严立马上了身,“若是你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第一位,就是再来十个叶家我也不会让你去。”
想来徐景芳口中的那笔生意对她很重要,又或者说,是对徐府很重要。徐心的脸色随着她娘的这番话变了又变,最后只好应下,“娘,心儿记下了。”
“好了,你这本意上无非就是关心她,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问罪的。”方长民站出来说了徐景芳两句。
徐景芳很快也变了脸,方才那个冷漠的人似乎不是她。
她往徐心的碗中夹了许多菜,还不忘笑着道:“多吃些,既睡不好为何今早不再睡一会?回头我给你做些能安神的吃食,兴许会好些。”
家中这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在这几年里上演了无数次,徐心早就看惯了,心里也自然是知晓徐景芳只是过于担心自己的身体而已。
徐心回笑,脸上没了面纱的遮挡,这一笑就更明显了,因着天凉,鼻尖都冻红了。
“心里头记挂着这笔生意,想早些去酒楼瞧瞧。”她心里确实有想着这笔生意,叶家手中的那块地皮她先前就花了许多功夫,如今真能买下来了,自然是件要紧事。
可更多的缘由是什么,只有她心里清楚。
其余二人也能看出点端倪来,尤其是徐景芳,闻言那脸上又冷了些,“真是如此便就好了,要是有旁的事可一定要同我们说,可不能自己扛。”
说到此,徐心的心一颤,心里头的那个声音摇摇欲坠,也让她瞧着二老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了。
她恍惚着点头,随后的一瞬间,筷子一放,裙子一提。
徐心跪了下来,跪在徐景芳的膝前,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她就把手掌交叠置于地面,弯腰磕头时额头重重压在手背上。
大约过了半响,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你、你这孩子,这是在做什么?”方长民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连忙离开自己的位置绕过桌子来到徐心身旁,欲将其扶起。
徐景芳也是起了身要将她扶起来,可是徐心却对着二人伸来的手摇了摇头,使得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后又叹了口气在原地站住。
“爹,娘。”她的眼角爬上了一抹红,心里也有些酸。
这场面二老一看,只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面上着急的神情压根藏不住。可很显然他们都更加担忧跟前跪下的人,手上的小动作很多,似乎往哪里放都不对,想要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也不行。
“这是作甚?”徐景芳忍不住发话,“有什么事你先起来再说也不迟。”
原先在四周候着的下人这会都回避着退下去了,唯有阿星还在一旁守着。
“心儿先谢过爹娘这五年的养育之恩!”说完,徐心就磕了一个能听见响声的头。
“哎哟!”徐景芳皱着眉头别过脸去不愿意看,“有什么事先起来好好说,我和你爹,我们想办法解决。”
“你娘说的没错,咱们先起来。”方长民又去扶她,结果她还是不愿意起来。
“爹娘,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
徐心跪得板正,双眼却越来越红,她仰头看向二老。
“我那年逃亡来到临都城,命悬一线之时是娘在山路上救了我,我才得以活至今日。我从生下来身子就没好过,也是娘寻药材给我养着,更不必说我如今会的手脚功夫全是爹教给我的……”
她苦笑了一下,看得站着的两人都心疼起来。
“我从未提过我的身世,娘,你怕会伤我的心所以也未曾问过我,只问我是否愿意留下来给你们当女儿。”
徐心很清楚自己将要说什么,她也不知为何,就因为昨夜里的一个梦,眼下就要将从未提过的事情说出来。
梦里她不知为何死在了长安城,而徐景芳和方长民知晓后都十分痛心,只当她是被冤枉死的。
梦醒后,她清醒了,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若是要去做成大事,自己这个罪臣之女的身份绝不能够牵连他们二人。
“我并非是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女。”此话一出,徐景芳二人心下明白。当初他们夫妇二人也只当徐心是个来逃难的女娃,以为她的家人已在慌乱中没了性命,这才没有多问她的身世,怕她伤心。
“我姓陆,是前丞相府里的五姑娘,如今当是罪臣之女……”徐心垂下双眸,缓缓说起,每说一段思绪便会回到那时的场景。
不知过去了多久,桌上的早饭都凉透了,阿星也在一旁听得格外认真,额间的眉一直皱着。
“前几日我才认回了我当初的贴身侍女,小晴,她现下正在李廷尉手下办事……”
到这里,徐心前面十几年的故事也算是说完了。
徐景芳听完后也是皱着眉头,可意识到徐心已然说完后的第一反应仍是要扶她起来。
这一次徐心没有再摇头,而是借着力站了起来,被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跪了太久,膝盖都开始痛了,就连腿都发酸。
“……我可怜的孩子。”方长民摇头叹了气,眼底皆是心疼。
徐心以为会出现在他们脸上的气愤与不解,当下是一丁点也没有。徐景芳面上的心疼与方长民相比,只多不少,她弯下腰去抱住了徐心。
“心儿,真是受苦了……”徐景芳的声音哽咽起来,抱着徐心的手都是颤抖的。
“主人……”阿星也是如此,只上前靠近两步。
徐心的脸颊早已被泪水覆盖了一次又一次,现下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却流不出泪了。
她如释重负,扯了扯嘴角,甚至开始安慰起旁人,“我如今过得很好的,若是当初没有遇到娘和爹,现下怕是……”
怕是什么,她没有说,可大伙都明白。
话都说了出来,可她却还是感到隐约的不安。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念头还在怂恿着她,使她不停动摇、猜测和害怕。
可又没来由的,想要去触碰。
徐景芳的拥抱是温暖的,徐心看向身前人背后的那棵小树。
寒风之中,它屹立不倒。
她又想起了那块月牙白玉,握在手中只觉十分冰凉。
今早更衣之时,李鸣大张双手,闭上双眼,等着底下的人给他整理衣服。
不过安静片刻,就听见面前的人惊呼一声,尽管那声音往低处压了压,可在他听来,倒也与大喊大叫无异。
他睁开眼,眼底尽是不耐烦。
一看就是才睡醒,万万不能惹。可是能近身伺候他更衣的人哪能如此轻易被吓到,那人只低了头,道:“大人,您腰间的那块玉佩呢?”
李鸣一愣,显然是一时还没听明白。
“就是您腰间的那块月牙形的白玉,那可是太后娘娘赏给您的,您平日里喜欢得紧,日日都戴着。今儿怎么不见了?”
那人说着还在一旁翻找起来,似乎心急得很。
看着那人这一番动作,他想起来,那块玉被他落在临都城了。
“一块玉而已,今日不戴了,换旁的吧。”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那人更急了,“等下就是您的接风宴了,指不定太后娘娘也在,这……”
“我说,”李鸣半合着眼瞥向他,说的话比外头的天还要冷,“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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