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什么接风宴啊,他想。
等衣裳穿好,他大手一摆,“进宫。”
马车早早就备好在李府门前,天晴天裕也已准备好,马车后边还站着长长一队人马,一看就是个大有来头的。
得亏他的府邸建得偏了些,否则还不知这阵仗要在百姓眼里闹出多少笑话。
“大人!”天裕是头一个先瞧见他出来的,赶忙招手,怕他看不见自己似的。
这时候没人泼冷水可就太不正常了。
“我们就站在门口,你招个什么劲的手?”天晴一开口就毫不客气。
这回换天裕啧了一声,侧头去看她,“天晴,姑奶奶,今天能不能饶了我?”
天晴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既没答应也没摇头。
李鸣走下台阶后,天裕早就把这小事抛到脑后,眼巴巴凑上去就想夸一顿,“大人,你今日……”
他顿了顿,将李鸣上下都看了个遍,要不是被明着瞪了一眼,他还能将李鸣转个身来再看。
“大人,你这……穿得过了些吧?”
看过之后,天裕明显露出担忧的面色,却又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天晴则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过这头,只指挥着人将东西搬上马车以及确认随着他们一起进宫的下人名册。
李鸣抬头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天晴便像是能读懂他眼里的东西一样停下了脚步。
“把那点心也一并带上罢。”他吩咐道。
天晴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头,应声而去。
“大人,这回我也要吃。”天裕的心思一下就被这两句话给带偏了,等到李鸣再问他什么的时候,他倒是没听进去了。
“啊?啊,大人你方才问我什么?”反应过来后,他有些心虚地问。
见李鸣眉毛上挑,可脸上眼里都毫无笑意,天裕知晓这是即将要发怒的前兆,他那眼珠子转了转,道:“大人,你今日这身衣裳,属实太招眼了。”
他这话越说越小声,明摆的就是没有底气。
只要李鸣身在长安城,这脾气简直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能着,还不让人说。
可他一旦离了长安城,那性子变得可快,仿佛换了个人。
天裕虽明白其中缘由,但也叹其的变脸太自如了些,有时连他都没反应过来。
何况今日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李鸣这一身打扮确实太惹眼。一身暗紫色,就连披风也是,还用银白色做点缀,腰间的玉佩还换成了金丝绣的香囊,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那衣服上的绣花样式更不必说,都是最好的。
紫金交辉,就是名门望族家的公子也不敢穿成这般进宫啊。
天裕暗自为自家主子捏了一把汗。
被说的人却不以为意,李鸣哼了一声,低眸粗略看了眼自己今日的打扮,只道:“陛下不是给我办接风宴么?穿好看些怎么了?”
瞧,这跟在临都城的样子又不一样了。天裕又暗自摇头,嘴上道:“大人你喜欢高兴就好。”
接风宴还未开始,太监宫女们陆陆续续进入长春殿内,将手里端着的酒与开胃用的点心都一一摆上,动作干脆有序,容不得半点差错。
殿门外站着许多侍卫,还有几个年长稳重的大宫女在张罗着,看样子是极为重视的。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把那藕粉桂花糕也给李大人的桌上摆上一盘,快去!”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之时,还能听到有人这么吩咐着。
午时将近,长春殿内陆续着有人落了座,两侧的座位几乎要坐满人后,最紧要的几人还没见踪影。
李鸣下马车后,活像换了张嘴脸,抬头看一眼天,再低下眼眸时笑了起来。
“见过李大人。”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给他行了礼,连侍卫也都放刀下跪。
天晴和天裕一脸平静地跟在李鸣身后两侧,看向前方目不斜视,仿佛早就见惯了这般的场面。
“免礼免礼。”李鸣似是心情大好的模样,手一抬就走了进去。
按理来说,进殿的人都要搜身的,可李鸣偏偏就是例外,就连他身后跟着的两人也一样。
天晴手里提着的那个食盒,那些人通通都看不见似的。
殿内要光亮得多,烛火足,加上这殿里的所有侧门都开敞着,也就将里边摆着的金器玉器都照出光泽来。这些他倒是不甚关心,只是才进殿,便有人发现了他,有一人站了起来,其余的便纷纷跟着站起来。
除了后宫里的娘娘们。
“臣等见过李大人。”那几人朝他行礼。
李鸣原先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嘴角立马沉了下来,佯装不悦:“几位大人不必多礼,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都坐下吧。”
趁机仔细一瞧,上官烈倒是想得周全,这宴会上的大臣里没有一个官职比自己高的。
想到这,他挑了挑眉。随之一转身,立马弯腰作揖,眼睛直往地上瞧,“李某见过几位娘娘。”
他面前坐着的那几位妃子,多是上官烈还没继位时就有的妾室。如此说来,彼此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
也只怪上官烈上位后太过心急,将许多前朝后宫的老人都换了个干净,这样一来,知晓当今圣上红人便是当年的宁王一事之人少之又少。
尽管知晓,也是不敢再提的。
这几位嫔妃便是,眼下几人的眼神里都各有心思,不过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中间那个穿着较为艳丽的是柔妃,胭脂水粉抹了满脸,就是离她几步远的李鸣也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她带头应了李鸣的问安,“大人免礼,既是陛下设下的接风宴,便就当家宴好了。”
“多谢柔妃娘娘。”还没等其余娘娘附和,他便就自己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也透着几分假。
“你……!”一旁的人似乎有不满,可也只是皱着眉瞪了他一眼,却不敢说些旁的话来。
尤其是李鸣将目光对上她的时,她更是躲闪着避开。
见状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奉上一笑,正想抬脚往自己座位上走去,外头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皇上皇后驾到!”
下一刻李鸣就瞧见了两人的身影,两侧的臣子和嫔妃都向其行礼。
“参见皇上皇后!”
李鸣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直到众人的话音落下,他直视着上官烈的眼眸才垂下,同时低下头来,“臣见过皇上皇后。”
天晴天裕也是此时才跟着行礼。
“不必多礼。”上官烈笑着道。
“多谢皇上。”李鸣抬起头来,又朝着往这走来的两人道:“李某恭贺皇后娘娘有孕之喜。”
上官烈和苏傲霜今日穿的倒是比往常更为低调些,像是私下商量好了,皆是一身暗黄色,衣服上头的花纹也寻常多了。
苏傲霜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上官烈半搂着她的肩,置身事外般笑着瞧他,看其如何接话。
“我就当娘娘这是在夸我了。”李鸣淡然道,惹得面前两人都笑了。
“你啊……”上官烈拿手指了指他,无奈道:“赶紧坐好,这可是朕为你准备的接风宴。”
宫中最好的乐师早就在一旁候着,等人都落座,琴声笛声鼓声便都有条不紊地响了起来。
上官烈和苏傲霜落在最前座,二人的两侧都安排了一个座位,李鸣坐在了上官烈那一旁,而他的对面至今还是空的。
关键是上面的二人都不曾过问。
李鸣举起酒杯,视线却在那个空位上停留了一会。
“今日是朕为李廷尉设的接风宴,诸位可都要尽兴。”上官烈悠悠道。
一群舞姬从门外涌进来,外面那么冷的天,虽说殿内暖和了不少,可也是冷的。
舞姬们的身上却穿得极少,总共就没几块布料。
胭脂香气也是一时就挤满了长春殿,靠门的几位大臣先是一愣,后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当看不见。而那几位妃子脸色就难看得紧了,李鸣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柔妃的面色是变得最快的,像是怎么也藏不住,她瞧见眼前的舞姬时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那前边的上官烈。
李鸣也顺着看去,只见上官烈正饮着酒瞧底下的舞姬们,一脸享受,惬意得双眼也眯了起来。身旁坐着的苏傲霜倒是一脸淡定,也不顾身旁的男人眼下如何,只仰起头来饶有趣味地看下边的人,时不时吃一口点心。
有趣,他心里道。
“天晴,点心。”他朝身后伸手,很快那被装在食盒里的点心就出现在他的手里。
此刻他无比庆幸,回来的路上天更冷了,否则这些点心指不定早就不能吃了。
这宴会就是专门为他办的,可如今他倒像是场外人似的,将天晴递给他的点心摆在桌上。甚至还把那盘藕粉桂花糕都挪了地方,只为了放徐心给他的那些点心。
他随手拿起一块就放进嘴里,也若无其事地瞧着面前的表演。
一曲一舞罢,从边上凑上来一个小太监,直奔禄前去。也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只见禄公公皱了皱眉,转头又去跟上官烈说。
这一举一动李鸣都瞧在眼里,只不作声地吃了一块又一块点心,还喝了几杯酒,就连有人上前来奉承着夸他几句要同他交好,他也难得谦虚地敬了几杯。
虽不知那两人秘密说着什么,可他直觉是跟空位上那人有关。
一时他也没想起来能有谁可以坐在那个位置上。
上官烈似乎是发现了他有些愣神,问:“今日倒是稀奇了,李大人竟半点都没碰那藕粉桂花糕。”
他的语气有些打趣,眼底也是笑盈盈的,一点也不像外人面前的那个冷漠帝王,反倒是令李鸣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这话引得苏傲霜也看了过来,见那点心果然是半点都没动过,反而是挨着的另一盘点心就快要吃了个精光,看那器具又不像是宫里的,她忍不住插了一句。
“李大人若是不吃,不妨给本宫?”苏傲霜双眸都透着淡淡的笑意,许是有了喜,脸上的妆容素净了些许,看着更柔和。
“娘娘喜欢便拿去。”李鸣应得爽快,侧目示意着。
天晴即刻就将那藕粉桂花糕递到了苏傲霜跟前,由她身边的花媛接下。天晴转身而走时,上官烈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了一瞬。
他随即也发现了李鸣为何不吃那藕粉桂花糕,“朕还以为是今日的藕粉桂花糕不合李大人的口味了,原是大人有了新欢?”他的眼神停在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那盘糕点上。
最后一块被拿起,却没有被即刻放入口中。李鸣将其举到半空,像是欣赏什么稀罕的物件一般看着,目光灼热,他似回味道:“这临都城的点心确是不同。”
“哦?”上官烈也颇为好奇,将头往前探了探,想要将那点心看清。
可谁知下一刻就被李鸣吃了,上官烈大笑一声,“不知是有何不同?”
“或许并非是点心有多可口,而是那城中有了李大人惦记的人?”苏傲霜侧过头来,眉眼带笑,不过却是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傲慢。
李鸣笑而不语,上官烈便默认了。
“怎的?小姑娘不愿意跟你来这长安城?”上官烈笑问。明知那笑假兮兮的,可李鸣还是得回笑,“陛下与娘娘扯远了,哪里来的小姑娘?臣还要给陛下分忧,这差事可不闲,就别荒废了旁人的好时光。”
他的目光一移,像是才瞧见对面那个空位似的,下巴一抬,“陛下,这是?”
李鸣的眼里是满满的疑惑,仿佛真的只是想知晓那对面是何人而已。上官烈怕是也没打算瞒着,便也说了。
他叹了气,道:“是长公主,刚刚才让人传话同朕说她不来了。”说完他就直盯着李鸣看,还漫不经心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长公主怎么回来了?”李鸣的脸色微变,眼眸低垂着。他才不会相信上官玉是为了这所谓的接风宴才回来的,定然是有其他缘由。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李鸣睁大了双眼。
“太后病了好些时日,她知晓后便要回来,倒比你早一日到了。”
果然如此,李鸣慢慢敛了方才的神色,心里头也逐渐平缓下来。
“原是如此,长公主从小在太后膝下长大,有这份心是好的。”他举起酒杯半掩着自己此时的面色,一杯饮尽。
慈宁宫,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上官玉一向以不管闲事自居,可太后的事于她而言便不算是闲事。
被打的那名宫女原是皇后身边的,因犯了点错事就被打发到太后宫里当差。眼下她正跪在上官玉跟前,脸上的巴掌印红通通的,一看就知道打的人没有留劲。
“我不管你从前是哪个宫里的,也不管你犯过什么错,可是在慈宁宫,你若不能安心当差,我也不介意给你换个地方。”上官玉面上的气愤压根掩不住,清冷的面孔沾染了怒气后也是令人生畏的。
那宫女身后还有一众的宫女和太监都跪着,一眼望去,怕是整个慈宁宫的奴才都在这了。
“还有你们,若是个个都这般行事,莫要怪我心狠。”
她穿着最素净的衣裳,头上也没什么惹眼的首饰,往日里也是最不愿意同旁人说话的那一个。可眼下却拿出了身为长公主的气势来,坐在这殿门口,身上的披风还险些落地,好在身后的宫女替她用手捧着。
这般拿着身份压人的事情她很少做,若做,大多也都是在慈宁宫。
“太后身子不爽,你们尽心照料便就罢了,现下算什么?那汤药竟是放凉了都没有端到跟前来,你们从前就是这般当差的么?”上官玉忍着再次动手的冲动,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显然是气急了。
“还请长公主饶命,奴婢不敢了。”那宫女甚是害怕,一直求饶。
上官玉最后竟也没发落,只冷哼一声就往里头走。
卫氏的床前还有上官玉的贴身宫女言崔守着,她一进去便脱了身上的披风,言崔便接了过来。
“言崔,药可煎好了?”
“好了好了,奴婢这就端过来。”言崔将手中的披风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立马去端那碗药,“公主你看,是热乎的。”
上官玉拿过那碗药,言崔则去将太后扶了起来。
“还不是底下人做事不上心,否则我母后怎会耽误了这喝药的时辰?”说着她就要喂给卫氏。
“玉儿,你又何苦回来照看哀家?今日那宴会你又推脱不去,皇帝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哀家?”太后面露苦色,一副有些替她为难的样子。
“这都是老毛病了,太医给的药哀家一直都在喝,这不是也没见好吗?可别把病气过给了你才好。”
“母后,您这是在胡说什么?”上官玉皱眉,“要不是阿烈他……”她顿了顿,不明说,又像是根本不屑于提那龌龊事,继续道:“那接风宴说的好听,您我又不是不晓得,说是鸿门宴还差不多,我去凑什么热闹?”
见太后还要说话,她又连忙道:“再说了,我要是去了,谁还能陪着您?我从宫外回来就是为了陪在您身边的,难不成母后要赶我走?”
上官玉佯装生气,撇过头去。
卫氏瞧她这样,像是奈何不了她了,苦笑道:“你啊,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母后撒娇呢?”
“母后,我说的都是实话。”
“今日那宴会,明面上看是接风宴,大臣们互相奉承,后宫的嫔妃们拈酸吃醋。暗地里怕是勾结的勾结,说白也只是各怀鬼胎罢了。这般场合,我去了作甚?岂不是自讨苦吃?”
太后说不过她,只好先喝了跟前的这碗药。
“母后您就先将身子养好,回头我让人换个太医,这药总吃不好,怕不是掺了旁的东西。”
母女二人还没说上几句体己话,言崔就急忙忙进来了。
“太后,公主。”她福了福身,面露难色,“皇上带着皇后和李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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