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乔心一愣,差些没反应过来,待到溪儿已经跑到跟前来,她才问:“找我?”
“是。”溪儿站定,“是找姑娘的,说是今日的药有些苦。”
陆乔心已然断了她的药,哪里还有药来?
眼见溪儿说起这话时也一脸疑惑,“姑娘,咱们不是没有送药了么?”
一个猜想在她心头一晃,她话还没说就抬脚往陈阿婆那屋的方向走,溪儿见状也跟上去,只留下珊华在原地一脸茫然。
那房门被陆乔心用力推开,身上的那股劲和神情像是寻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亲人。门打开的声响很大,引得里面坐着的人都闻之一颤,抬起头来就看见动作间有些慌乱的陆乔心站在门槛处。
她的动作带来一阵风,将这屋里前段日子里积攒出来的药味吹散了些。
溪儿仍旧是站在身后替她关紧门来,还一同屏退了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
陈阿婆的脸色比来时好很多,可眼里的东西像是终于藏不住,眼神里露出几分深沉。
她的背有些弯曲,静静坐在桌前,抬头看向陆乔心时,她那几缕泛白的发丝尤为显眼,眼角处皱起的褶子也一同落在陆乔心的眼底。
陆乔心背顶着窗外的白光,陈阿婆看不清她的神情,一时被她微微晃动的裙角吸引目光。
“陆姑娘。”陈阿婆在晃神间轻声唤道。
“嗯。”陆乔心也是轻声应,朝着她走近两步。
“你是何时发现的?”陈阿婆眼里清明,说话有力起来。
陆乔心也不说废话,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上一回,你屋里的丫鬟拾起碎掉的碗时受了伤,你看向她的眼神和平日里看我们时不一样。”
“那里头是惊愕,还有点心疼。”
“那么清醒的眼神,怎么可能出自一个痴傻之人的眼里?”
陆乔心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她眼前,想看清她脸上的所有表情,一点一丝都不想错过。
闻言陈阿婆嗤笑一声,“终归是我老了,戏演得没从前好了。”
两人此刻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在叙旧,陆乔心侧过身来,没有完全挡住陈阿婆该感受到的光,那光带着暖意打在陈阿婆的脸上。
只看见陈阿婆迎着那光微微眯眼,嘴角一扯,笑起来道:“你想问的是当年太后娘娘生产一事吧?”
被追查多少年,她就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里躲藏了多少年。如今就像是常年躲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被找了出来,还清洗干净,好吃好喝养了起来,难怪防备心会少了那么多,这才露出破绽。
被天晴找到时,她曾以为自己会被杀掉,可却出乎意料被藏着养起来。
至此,她就是再傻也该明白,能费尽心思找自己的人,无非都是为了当年那一桩旧事。
“您在宫里头待过,自是个聪明人,知晓我与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桌上有沏好的茶,还是温的,陈阿婆不急着说话,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可她也不喝,只是拿在手里,看着茶杯中徐徐升起的微弱白气,她缓缓开口。
“这个秘密我原想着咽下肚子里陪着我进棺材。”她闭眼轻笑,“可我又觉得我许是没有进棺材的命了,若是哪天被找到,随时随地便就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给杀了。”
“当初太后生产,是你接生的?”
陆乔心几乎是见缝插针,问自己想知道的。
“是,不过当时不止我一个接生婆。”
“太后生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男胎。”
“是死是活?”
“……活。”
这个字似乎有千斤重,从陈阿婆嘴里说出来很是艰难的模样,她的眼神也躲闪着。
陆乔心虽有猜想,可是当真的听到时,内心的震惊不少分毫。
生下来是活的,那传闻中所谓死胎,岂非人为?
一时只觉得后背一阵阴凉,密密麻麻的触觉从腰到耳尖,将整个上半身都包裹住。
她睫毛颤了颤,看向陈阿婆的眼神还有点探究的意味。
陈阿婆坦坦荡荡与之对视上,将后边的话继续说出来。
“与我一同接生的那个李嬷嬷,已经死了。”
“是她?”陆乔心问。
陈阿婆无声点头,“只知李嬷嬷是领了当年琪贵妃之命,具体如何做,我便不知了。”
“当时太后娘娘险些难产,孩子出来后就被李嬷嬷抱了出去,不到片刻又抱进来,说小皇子已经没了……”
忆起当年之事,陈阿婆皱起眉头来,“余下的倒记不清多少了。”
“当时先帝与其他嫔妃就在外头候着,太后娘娘她……”
“太后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男婴?而这男婴正是现如今的李大人?”陆乔心替她把话接下去。
陈阿婆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可也缓慢点头,“……是。”
“我后来知道,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李姑姑的孩子。”
“说来那李姑姑倒是也惨,她当年到了年纪,太后虽不舍,可也将她放出宫去,还许了个老实人家,哪知那男的命不好,一次外出从悬崖上摔死了,可怜那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亲爹……”
听到此处,原先毫无表情的陆乔心脸上有些松动,动容着,有几分意想不到的神情。
“听闻那李姑姑是出了月子后,放心不下旧主,前来宫中探望,哪知正巧碰上太后生产,这才……”
“从那之后,李姑姑又回到太后身边,好在除了贴心之人,无人知晓她在外头成了家有了孩子,不过后来好似也是操劳过度病逝了。”
整个来龙去脉陆乔心已经知晓了□□成,其中的细节不用说也能猜到大半。
到了此刻,陈阿婆才像是放松下来,把手中冷掉的茶喝掉,手指还紧紧贴着杯壁,似是心里还有阵阵余韵。
这屋里安静片刻,陆乔心才有了动作,她转过身去,一副要转身离开的样子。
“陈阿婆,当今陛下还在寻你,如今只有李府安全一些,就住在这儿好好休养吧。”这话她说得很轻,可这话又很沉重。
陈阿婆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就看见她转身离去。
溪儿紧忙给她开了门又关上,还要快快跟上她的步伐,“姑娘,这是要去哪?”
被这么一问,陆乔心才停下脚步,似乎在认真思考,思考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也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失控起来。
就在接二连三听到李鸣的亲生父母不在人世之后,就在陈阿婆说“可怜那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亲爹”的时候。
她承认,她心里泛起一丝同情,还有几乎可以忽略的心疼。但是,可以忽略不代表没有,她此刻急切地想要看到陈阿婆口中的那个可怜的孩子。
“李鸣在哪?”她又在旁人面前直呼其名了。
溪儿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大人,大人……婢女方才听到大人在前院见客。”
“是谁?”
“这个,婢女不知。”溪儿摇摇头。
还没等溪儿的话音落下,陆乔心就转身,抬脚往前院走去,身后的溪儿连着喊了几遍都没有反应。
在去往前院的路上,她仍是无法完全冷静下来,心里像是有个会飞的虫子,莽撞地飞来飞去,一点方向都没有,可它又很渺小,渺小到可以忽略。
可惜的是,陆乔心无法忽略这种感觉,譬如此时此刻,她只是想让某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至于为何,她不清楚,也不愿深思。
前院有个亭子,石桌石椅都摆得正好,坐在那儿的两人面对着面,李鸣背对着不远处的自家大门,自然轻而易举就瞧见了陆乔心步伐匆忙的从长廊上走来。
陆乔心也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停下脚步,扶着一旁的柱子,眼里的期盼藏不住。
看到李鸣的那一刻,她心里的那只虫子忽然就不乱飞了。
原先还笑得轻佻的某人,见到不远处那个似是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后,也正经起来,给了陆乔心一个眼神。
眼神里是什么呢?陆乔心看得不真切,但是能瞧出某人眼里的笑意。
这时,她冷静下来,看着坐在亭子下的某人在向自己招手,她心里忽而多了个疑问。
李鸣何时变得这般爱笑了?
若说陆乔心心里有些纳闷,那头的周丰羽更是纳闷,本来好好说着话,面前这人还朝自己身后招起手来。
他一扭头,瞧见了没有戴面纱的陆乔心,心里豁然开朗,心想若是陆姑娘,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陆姑娘——”他趁着这个空当扬声唤了一句。
陆乔心在看到周丰羽时有片刻的惊讶,可也很快就收住自己的表情,微微一笑福身以作回应。
“宁之——”李鸣又朝着她招手,“过来。”
头一回的招手可以当作看不见,可这第二回却不能视而不见,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过去。
亭子附近有丫鬟和小厮守着,离得不远,却也能保证听不到亭子里他们的谈话内容。一见陆乔心往亭子那儿走去,机灵的丫鬟早就凑上前去倒一杯新茶,又把石椅挪了挪。
陆乔心坐在李鸣的右侧,正好在两人的中间,从坐下之后就目不斜视地拿起自己眼前的茶杯,轻抿一口后才问道:“不知周大人是如何进来的?”
这话使得身旁两人一愣,李鸣最先回过神来,似是嘲笑道:“他?爬进来的。”
周丰羽一下就有意见了,驳道:“李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费尽心思才进你李府。”
他的眉头都因为不满而皱起,才驳完李鸣,又看向陆乔心,“陆姑娘,你可别听他瞎说,我不过是从后门进来的,光明正大从后门进来的,是用走的。”
“才不是用爬的……”他解释完还不忘嘟囔一句。
闻言陆乔心忍不住笑了,这笑落在周丰羽眼里就是面前这两人合起伙来笑话自己,一时他都板起脸来。
哪知,压根没人在乎,因为……某两人在说“悄悄话”。
李鸣垂下眼眸,小声问道:“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他瞧见陆乔心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以为是来找自己的。
事实确实如此,陆乔心就是来找他的,可是眼下他这么问,颇有点得意的模样。
她自然不会顺了某人的意。
“找?我找什么?”
李鸣闻言皱眉,紧接着又听到她说的下一句——
“我是恰好走到这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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