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人的消失，气氛却好像一下活了过来，所有人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动起来。
左边的墙根下蹲着个兜帽卫衣的少年，他提起脚边一个罩着黑布的箱子，谁也不看地往走廊里去了。
在他旁边，一个画着紫眼影，妆容烈到不好意思多看的年轻女人伸了个懒腰，转身借着墙上公告栏上的玻璃反光给自己扎了一个高马尾。
就在她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戴眼镜的女人犹豫着打量着她的超短裙装扮，又把视线投向了晏朔，但最后还是走到另一边的中年男人身边，露出一个尴尬的陪笑开始搭话。
中年男人看上去焦虑又暴躁，他面色不善地低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想要快点结束对话。
晏朔一个个快速地望过去，而他的将视线移到右边时，他的观察环顾一下停住了。
就在右手边的尽头，一对男女倚坐在墙根的暖气片上，始终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哪怕这里的人都像是怪人，这一队男女也是怪人中的BOSS级别，晏朔甚至为自己没有立刻注意他们感到惊讶。
那个女人穿着靛青旗袍和红色毛衣，端庄明丽，好像民国电影里的官家大小姐，却毫无柔弱，不怒自威。而半侧身站在她身前的男人更是压迫力惊人，眼神阴鸷，皮夹克牛仔裤，大腿肌肉紧绷，腰上更是毫不避讳地别着一把长刀。
那两人一动不动，晏朔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感觉自己像是一不小心把一只脚踏入了猛兽的领地。凶兽在阴影里交叉换位，恩威难测，一念之间决定是否让他为逾越付出代价。
有同样感受的明显不止他，除了刚刚离开的兜帽少年，其他人都开始找人想要攀谈起来，唯独这两人身边形成了一个空区。有一个商务精英样，穿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似乎想要上前，走过去几步又生生被那边的威压压得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停在几步远冲那两人点了下头。
旗袍女人微微移过去了一个眼神，毫无表示，那淡漠的神情让他想到习以为常的上位者。晏朔便突然意识到，这些人是认识这一对男女的，他们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地位。
“靠！你怎么在这！”
突然一股大力拢上他的肩膀，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
晏朔一回头，就看见一张面熟的脸紧贴过来，“多少年没见了，初中毕业以后，靠，在这遇到你。”
“——蜻蜓？”嘴比脑子反应快，还没等脑子里对上号，一个外号先蹦出来了。
“哎我，能在这遇着你，真是，唉我，唉。”
蜻蜓晃着他的肩膀，简直像是在运奴船上邂逅童年发小一样，惊喜，再到惊喜转变的巨大惋惜惊慌，激动亢奋还有难以置信的苦恼混在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情变得扭曲起来。
“……我该不会是在做噩梦吧。”晏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判断。
蜻蜓，大名叫蔚净廷，是晏朔的小学和初中同学。和清秀的大名印象相反，从三年级以后他就往玉净瓶的方向，横竖发展了。小学时他因为名字的谐音被起了这个外号，他自己也挺喜欢，自诩是蜻蜓战斗机。只不过这个听着就很瘦的外号配上他熊一样的体型，总有一种欺诈的感觉。
小学时晏朔和他分别是正副体委，间操回班的时候晏朔在前面板着脸喊一二一，他就在女生那侧偷偷跟自己喜欢的小姑娘讲小话，搭档起来简直是一对不高兴和没头脑。初中后两人同校但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中午经常一起踢球。虽然是阶段性的朋友，但确实关系不错，否则也不至于六七年后还能脱口而出外号。
但现在这里是晏朔的高中，似乎只有在梦里，才会有这种各种熟人混着，毫无逻辑地出现的情景。
“你就当是噩梦吧。”蜻蜓呲着牙苦笑了一下，“没事，哥们在呢，一定罩着你。”
蜻蜓看着状态并不好，是一种壮硕的人突然暴瘦的脱相感。他眼睛下带着乌青，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让他那句关照打了很大折扣。
“所以我们要做什么？”
“嗐，就是他刚刚说的，调查这个失踪案，剧本杀玩过没有，你就先这么理解吧……你高中是不是就考的这儿？”
“是。”
“唉，那怪不得了，没事，那你就是被牵扯进来了。这个高二女生失踪的事，你有没有印象了？”
蜻蜓语焉不详地带过为什么晏朔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展开他手上一直用手指夹着的一个小笔记本，开始嘟囔着“杜雅彤，高二七班，10月，一年前……”
在晏朔的印象中，蜻蜓是个上课都懒得记笔记的人，他瞥了一眼蜻蜓的笔记本，上面还用草率的狗爬字写着“图书馆”，“监控室”，“实验楼”等词。那个Polo衫只有短短的一段话，他却把每个关键词都记下了。
高二女生失踪……晏朔皱起眉，他的大学也在本地，高中母校一年前如果出了失踪案他应该会听说……一个似有似无地回忆被脑海捕捉到，“有一段时间，朋友圈很多同城的人在转发寻人启事。”
“是，最开始大家都找，还以为她是离家出走。”那个戴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另外几个人也围了过来。“毕竟十三中是重点，学习压力大。但是后来怎么也找不到，所以才被说是失踪。”眼镜女似乎很不习惯被所有人盯着说话，局促地推好几下眼镜。
“一年了还没找到，是遇害了吧。”高马尾心直口快，中年大叔立刻反感地瞪了她一眼。
“不单单是失踪遇害那么简单吧？”西装男冷不丁地插嘴，语气很没有人情味，听得让人有点不舒服。“能形成恶屿聚来这么多人，她不简单呐。”
恶屿是什么？晏朔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疑问，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对这句话质疑，看来这里只有自己是外人。
新手，那个进门前的女人这么说过。
想到她，他立刻抬眼向身后看去，没想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再看向远处，旗袍女和长刀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是在学校里失踪的。奇怪就奇怪在，她似乎根本没有离开学校。那天直到晚自习的时候她还在，但晚上没回家，电话也不接，家人在外面找了一晚上。第二天学校同学发现她桌面没收拾，外套书包都在，就连书本练习册都是打开的。”
眼镜女顿了顿，小声说，“就像突然在学校里，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句话配合眼镜女躲藏的神色，更加听得人脊背发凉，身边的蜻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用圆珠笔唰唰挠头。
高马尾换了一条腿支撑，抱起胳膊看向对面的西装男，又看向眼镜女，“学校外找了？”
“都找了，监控也查了，没看到她溜出去。”这次是焦躁中年男发言，“说到这我也想起来了，那段时间公安好顿排查，不但学校里，周围几公里的监控都找了，从那天七点后就再没拍到她。”
晏朔心里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诡异，十三中算是在市中心，这里不是个偏僻地方。一出校门右拐就是公交站和地铁站入口，附近还有好几栋写字楼，连锁便利店三百米内就对角开了两个，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一公里外还有一家购物中心，附近的餐馆黄一个开一个，店面从没空过。奶茶店更是一个挤着一个，就等着赚放学高中生的钱。
除非杜雅彤掀开井盖走了下水道，否则她就是耗子大小，也不可能躲得过这么密集的监控。
“……那，车辆出入呢，或者行李箱什么的？”晏朔问道。
中年男冷笑了一下，“你能想到，警察想不到？诱拐，绑架，离家出走，甚至被肢解，所有背包大过脑袋的都被请去喝茶，全排除了。”
高中生的书包可也不小啊，晏朔马上在心里想，全校所有的高中生都一一排除了吗。
但中年男明显没把他这个新手当回事，他垂眼记下这个点，重新抬头观察众人。
蜻蜓砸了一下舌，不抱希望地问道：“不是，这儿重点高，每个教室没有监控吗？难不成她是在教室里蒸发的吗？”
眼镜女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教室里有，但只在白天上课时间打开，晚自习时只有走廊监控。走廊监控不太清楚，但也没拍到她出去。”
在这当了三年学生，晏朔也是第一次听说学校的这个门道，他望过去，眼镜女干笑了一声，“我公司就在后面那个写字楼，那段时间我们整个楼都在讨论这事，警察也来了好多次，听了很多细节。”
她抬手捋了一下根本没乱的短发，小心翼翼地说，“后来实在找不到就都撤了……但最近我们又听说，有十三中的学生半夜回来拿书，路过二楼时看见一个女生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在一片黑暗里，一动不动的，他们说那可能就是杜雅彤。”
“他们说，也许她从未离开这所学校。”
眼镜女说到这时缓缓抬头，大厅的顶灯恰到好处地嗡了一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晏朔把她的话反复想了两遍，忍不住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冷战。
“行吧。”西装男拍了两下手，“刚刚那个向标不是说可以去保安室调监控吗，我们分一下工，一边去教室一边去看监控，回来再汇总一下。”
西装男很有要当领头人的意思，神情很像大学小组任务的小组长，煞有其事地撂下最后一句，“我们这几个抱团一点，争取第一夜平安。”
向标大概是说那个像是发任务的Polo衫，但是第一夜平安的背后意思是什么？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晏朔心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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