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数十步长阶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人群成对峙之势,以顺成帝、元辞章为一帮的人身后站着一对天字卫,而淑贵妃站在另一边,挟持着年迈的太后。
李意清带着禁军至此,立刻吸引了两边的视线。
元辞章看着李意清浑身湿透的模样,心中紧了紧,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淑贵妃身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上面多用鎏金银饰,串成链子的银片缀在裙边,微微行动,立刻想起一阵银铃晃动的声响。
这样的声音,落在众人的耳中,刺耳又悲凉。
她将手中的长剑抵近太后的脖颈,刀剑锋利,太后的脖颈立刻出现一道细细的伤口。
鲜血从里面渗出来,太后愣是咬紧下唇,一声不吭。
淑贵妃脸上的妆容被水淋湿,鲜红的胭脂化在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她望着李意清,语气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李意清,你怎么会过来。”
李意清静静地望着她。
顺成帝望着她有些癫狂的模样,立刻震声喊道:“你别乱来!”
淑贵妃厌恶地看了一眼顺成帝,而后立刻移开目光落在李意清的身上,“意清,我自问这么多年,对你的关心不必皇后欠缺半分,即便是我大权在握,也从未想过伤你半分。”
李意清道:“我知道。”说完,她走到了顺成帝的身边。
淑贵妃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心痛地别过头。
顺成帝紧张地看着李意清,见她全身除了被雨淋湿之外并无不妥,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意清。”
李意清看着他苍老的面庞。他原先高出李意清一个头,而现在看来,只比李意清高出一点点。
两人站在台阶上,差不多可以平视。
李意清鼻尖一酸,轻声道:“父皇。”
顺成帝点了点头,伸手在李意清的肩膀上重重一拍,转头看向淑贵妃,慈祥的声音中蓦然带上一丝狠厉:“放开太后,否则,死。”
淑贵妃的指望宫中侍卫外出寻找埋伏在城外的同伙,可是现在李意清带着禁军从宫门方向走来,算是绝了淑贵妃的后路。
“放与不放,不都是一死吗?”淑贵妃仰天笑了出来,笑完,握住剑的手紧了紧,“倒不如让大庆的皇太后为我殉葬,也不算辱了我。”
被她挟持的太后神情淡然,面对森冷长剑眉头都没抬起一下。
“哀家这把年纪,早已经活够了,你想用哀家威胁皇帝,当真做梦。”太后语气不清不淡,“再者,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让哀家给你殉葬?你也配?”
她反问的极其平静,淑贵妃却瞬间变了脸色。
手中的刀剑更入了脖颈几分。鲜血往外流出,染红了半边剑刃。
“不要!”
“别动!”
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
站在皇帝身后的韩尚书韩珦忍不住高声道:“贵妃娘娘,你在后宫已经快三十年,怎么会突然被大夏所惑,将刀尖指向自己人?”
顺成帝也紧锁着眉宇。
淑贵妃闻言,笑声欲发明显,像是停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自己人?”淑贵妃放声大笑,笑罢,幽幽地抬头看向顺成帝和韩尚书,“陛下,你还记得我是哪里人吗?”
顺成帝似乎没想到淑贵妃会出此一问,怔愣片刻,“熙州。”
这下轮到淑贵妃惊诧了,她像是完全没有考虑过顺成帝知道,失语半响,她轻声道:“是,熙州。熙州靠近大夏,我自七岁时就被送到熙州望族刘氏家中,十七岁嫁给尚是皇子的陛下。在宫中岁月漫漫,我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来自何处了。”
顺成帝看着淑贵妃,嘴唇翕动,半响,沉声道:“原来你真的是大夏的奸细。朕当真眼瞎,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察觉。”
淑贵妃目光一瞬间也有些茫然,时间太久,她有时候都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旁边的宫女道:“娘娘,别听他的!你忘了国主的吩咐了吗?”
现在大夏和大庆纷争不断,如果能在大庆朝堂能掀起一阵风波,大庆士气必然大大折损。
淑贵妃茫然的脸色瞬间变得凌厉,她狠狠扣住太后的肩膀,大声朝顺成帝喝道:“太后在我手中,你若是想要她活命,便自己来换。”
韩尚书紧紧拽住顺成帝的袖子,“陛下,不可啊,您是国本,怎可损伤?”
旁边的臣子紧随其后道:“陛下三思啊。”
顺成帝望着佝偻一片的臣子,目光有些湿润。
“吾非国本,天下士子才是。”顺成帝望着太后,闭了闭眼,水珠从他脸上划落,“可是此刻,朕只想当一个儿子。母亲育我以年幼无知,吾报恩情性命不足惜。”
韩尚书继续劝道:“陛下,现在大庆离不得你。”
淑贵妃望着一副雨天情深图,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今日就没想着活着离开,只想拉一个垫背的陪她一起死。
李意清望着淑贵妃脸上轮番变动的表情,轻声道:“放开太后,送你出城,你可愿意?”
淑贵妃脸上的挣扎之色一闪而过,似乎在考虑此行的可行性。
太后急忙道:“不可,绝对不可。淑贵妃狼子野心,绝不可放虎归山。”
比皇太后更急切的是淑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她急忙道:“娘娘,您莫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欺骗,您一旦放开太后,他们必然乱箭射杀您,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听从国主的意愿,颠覆大庆朝堂。”
淑贵妃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宫女急了,她抬高了声音,语气带上几分狠厉:“娘娘莫不是忘了,娘娘的兄长,还有一个孩子,若是不想血脉就此断送,你想好怎么选!”
淑贵妃想起那个只看了一眼画像的孩子,目光迟疑起来。
现在京城中唯一成年的皇子只有二皇子,可二皇子前不久才疯傻,她为保万无一失,特意让人重新灌了药,彻底绝了他恢复神智的可能。
五皇子被囚禁,大皇子被废黜派往边疆,现在如果失去顺成帝,大庆群龙无首,不成气候。
想起那个孩子,淑贵妃终于下定了决心。
“记住,我只要顺成帝,”淑贵妃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话,低声喃喃,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反正我这条命早就活够了。”
可是兄长的孩子不一样,他聪颖机智,饱读诗书,兵法牢记于心,是这一脉最后的机会。
他在,二皇子一脉才有无限的可能。
韩尚书见顺成帝跃跃欲试,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陛下,不可啊,不可啊!虽然您以仁孝治天下,但大庆现在离不得你。”
顺成帝刚欲争辩,立刻听到身旁众人传来一声声惊呼。
“太后!”
“太后!!”
太后主动往前扑去,脆弱的脖颈撞上锋利的脖颈,立刻血流不止。
猩红的血色染红了她的前襟,她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是平静安和的,她温柔的视线落在惊慌的顺成帝和李意清的身上,语气温和:“我儿,不必担心。”
淑贵妃感受到温热的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流过了自己的手,濡湿一片。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脑海中一阵嗡鸣,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血水流淌,太后渐渐有些站不稳身子,她缓缓往下坠,气若游丝:“皇儿不必担心,母后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顺成帝悲痛出声,不管不顾地就要向前冲去,却被韩尚书和元辞章死死地扯住。
他双眼血红,目眦欲裂:“母后!”
太后瘫在了地上,雨水落在她身上,最后一点声息也渐渐消失。
淑贵妃终于从怔愣状态中回神,她颤抖着手丢掉手中的刀剑,忽然哭喊着出声,撕心裂肺。
筱然。
——她的哀嚎戛然而止,宫女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插进她的胸口,用口型对淑贵妃道:
“娘娘,筹码没了,奴婢送你上路。”
淑贵妃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匕首,下一秒,匕首被人用力拔去,迟来的痛意让她想要哭喊,但是张开了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宫女面无表情地补上了第二刀、第三刀……像是生怕她还会活着一样。
淑贵妃的瞳孔渐渐涣散,宫女将匕首调转了方向,狠狠地插进自己的心口。
她用的力道比对淑贵妃更加残忍。
淑贵妃弥留之际,只能听到她温和的声音。
“娘娘莫怕,奴婢这就来陪您了。”
思绪越发涣散,她有些迟钝地想——虽然没有杀死皇帝,但是杀死了大孝子皇帝的母亲,也不算亏。
圆满了。
两人渐渐没了声息,三具尸体躺在地上,血色模糊一片。
原先站在淑贵妃身后的众人立刻作鸟兽散,李意清望着他们四散而逃的背影,冷声道:“杀,一个不留。”
顺成帝蹒跚着脚步跑向太后的身边,抱起她在雨水冲刷下已经失温的身体,嚎啕大哭。
韩尚书看着哭作一团的顺成帝,摇了摇头,苦笑着走到现在还算冷静的李意清身边,“殿下,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当务之急,请先肃清宫中、朝中余孽,以防乱党不尽,祸及朝廷。”
李意清点了点头,朝禁军统领望去。
高将军点了点头,指挥着赶到此处的禁军立刻有条不紊分成数列,前去搜宫。
半个时辰后,行动鬼祟的宫女和太监都被提溜到了太和殿前。
他们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哀声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和身不由己:“殿下,殿下饶命啊。奴婢/奴才们也是被淑贵妃胁迫,并非本意。”
李意清望着地上声泪俱下的宫人,心绪没有一丝波动,她望着元辞章,隔着渐渐变小的雨幕道:“元侍郎,本殿特许你监察之权,由禁军从旁协助,调查宫中人动向,主动犯事者杀无赦,被逼迫之人,量刑定罪。”
元辞章望着镇定布置的李意清,一瞬间有些恍然,回神后,遥遥拱手道:“微臣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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