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期间,由高将军亲自带队的禁军队押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申福全跪在地上,涕泪具下,看到李意清后,连忙向前扑去,“殿下,殿下,奴才当真没有背弃陛下……”
他说了一半,嘴巴被人捂住。站在顺成帝这边的太监冷眼瞧着,语气讥讽,“申公公当真没有背主吗?奴才可都知道你将徐公公给坑害了。”
说起徐钱礼,李意清立刻恢复了精神,她四下扫了一圈,“徐公公呢?”
高将军抬了抬手,立刻就有一个禁军出列。
他去了不到半炷香,就和急匆匆找来的徐钱礼撞在了一块。
徐钱礼衣着灰朴,被雨一淋,更显现出几分凄凄惨惨。
有宫人看见徐钱礼这副模样,知道顺成帝重新掌权,他不久后也会重新得到重用,立刻上前搀扶住徐钱礼,“徐公公,这些日子不见您,心底慌得很,还好还好,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已经被抓住了。”
徐钱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申福全被三个大刀禁军狠狠压着,脸色苍白。
徐钱礼忙道:“松开!快松开。”
禁军不确定地看着李意清,见她微微点头,立刻松开了钳制申福全的手。
宫人不明所以,不解道:“徐公公,你干嘛还和这样一个拜高踩低、不念旧情的人讲话?”
徐钱礼没有理会他,而是朝着李意清拱了拱手,“殿下,小全子是奴才亲手带大,他的为人秉性,奴才虽然不敢说百分百确信,但绝不会暗中害奴才。”
申福全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止,抬起眼睛,鼻尖酸酸的。
他望着徐钱礼,蓄满了眼泪的眼眶里满是委屈,和一种被母兽抛弃的小兽一般的无助。
徐钱礼伸手在他湿漉漉的脑袋上摸了摸,转而对李意清道:“殿下,那日你拿着令牌进入宫中,多亏小全子将你的动态告诉奴才,奴才才能及时前去,后来淑贵妃在宫中审问此事,也是小全子揽住了此事。”
那枚令牌见过的人不少,有淑贵妃心腹之人告诉她此事,淑贵妃当即表示搜宫,后来申福全说是自己自作主张,换来二十大板,才平息了。
徐钱礼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奴才失势之后,不少人明里暗里冷嘲热讽,后来那些人一一被人训斥,虽然小全子没露面,奴才却能猜到。”
原先说话的宫人脸色立刻呆滞,变得空白一片。半响后,他嘟囔道:“你做了这许多事,怎么不说一声,这么喜欢被人误会吗?”
申福全眼眶发红,但是脸上还有些别扭道:“这不是有人捂住奴才的嘴,让奴才无话可说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徐钱礼。
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日李意清到了嫦月殿,徐钱礼也特意绕道那条小径,他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徐钱礼是宫中的首领太监,所到之处惹人注目,他不一样,他只是徐钱礼收作徒弟中的一个,人微言轻,根本无人会留心他的动向。
他偷偷掉队折返,看见了站在嫦月殿前小径上低头捡起檀木珠的李意清,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他立刻心如擂鼓,砰砰直跳。
后来李意清转身离开,他望着一地珠子,细细数过去。
十八颗,和他自己平日里盘弄的数量,分毫不差。
这些,徐钱礼自然不知道。
他也没有打算说给徐钱礼知晓,这件事情,除了让徐钱礼多增一分愧疚,并无其他意义。
申福全伸手抹干自己眼角的泪水,看着徐钱礼,哑声唤了一声“干爹”。
“申福全这个名字不好,以前还叫你小全子,等到日后成独当一面的掌监,自有陛下为你赐名。”徐钱礼道,“这一日,定然不会太久。”
师徒二人重归于好。
李意清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被这样的场景所打动,她牵起元辞章的手,不管不顾跑进了太和殿中。
跑出几步,她转头对高将军道:“这边就拜托高将军了。”
高将军立刻俯身拱手,“殿下放心。”
太后的尸身被暂时安置在太和殿中,顺成帝紧紧地搂住太后瘦削的肩膀,不哭不闹。
这样的不哭不闹,却显得更加刺眼。
顺成帝脸上的泪痕犹在,看见李意清和元辞章,颤抖着声音道:“意清。”
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意清望着他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头上的白发已经超过黑发的数量。
在顺成帝身上,她再也看不见他曾继位君王时,站在神武大街天桥之上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老人的默然萧条。
如果生命的刻度能够被肉眼看见,那么尾声已经触手可及。
“朕已经失去了皇后,如今又要失去母后。”顺成帝声音沙哑,目光呆滞,半响后,他摇了摇头。
皇后离开的时候,他受制于淑贵妃的控制,便是怀念和哭悲,也只能不动声色。
现在,身边无奸佞,身边亦无亲。
李意清望着他怀中没有一丝血色的太后,拉着元辞章,在她的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意清幼时不懂事,多亏皇祖母庇护多年,祖母授我诗书,教我道理,现在她为国捐躯,心无缺憾,父皇亦不必过于伤痛。”
顺成帝看着李意清坚韧的面庞,忽然一时有些失神。
他望了李意清良久,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向已故的明昭皇后、铭华长公主、皇太后……
“我儿,当真长大了。”顺成帝目光渐渐回神,现在大庆腹背受敌,女儿尚且不能沉浸于母丧亲丧之痛,他身为国君,更不能长久地沉浸于悲伤。
顺成帝道:“意清,父皇没事。来人,传朕的话,淑贵妃通敌叛国,已经正法。於光公主救驾有功,封一等衔,位同亲王。”
旁边的臣子怔了一下,立刻准备出声反驳,“陛下,本朝尚未有此先例,这样做怕是不妥。”
顺成帝道:“既然没有这个先例,那就自她开始,朕心意已决。”
臣子听着他不容反驳的语气,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好点了点头。
顺成帝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行渊呢,他如何?”
虽然他神智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但是对外界的事情并非全然无知。
李意清道:“二皇兄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看了。淑贵妃派身边宫女刺杀,装疯只是一时之策,父皇不必担心。”
顺成帝愣住:“装疯?你是说行渊并非有事?”
李意清朝他点了点头,看着顺成帝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语气放轻了不少,“父皇明明还是担心二皇兄的。”
顺成帝嘴硬道:“朕只是怕他真疯了,以后还要你和你皇兄操心。他这个性子,若是不气朕,朕便谢天谢地了。”
李意清看着他这副神态,没有立刻反驳。
顺成帝痛失至亲,此刻正是对亲人最宽容包和的时候,或许冰释前嫌,就在此一举。
虽然,很久之前,她也不喜欢自己这位行事无度的皇兄。
顺成帝坐了片刻,恢复了精神,对李意清和元辞章道:“今日你们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后事,就交给父皇处理吧。”
他的目光温和又坚定。
李意清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她在元辞章的搀扶下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听到了顺成帝的声音。
“你皇兄这段时间远在西北,委屈他了。改日你去一趟他府上,好生安抚安儿。”
李意清的背影站定,知道这是顺成帝准备恢复大皇子太子之位的前奏。
“好,”李意清回首,朝顺成帝微微俯身,“意清知晓了。”
出宫的路上,压抑的乌云渐渐散开。雨势渐小,趋近于无。
雨后的宫墙红色越发鲜艳,琉璃瓦上水珠断断续续,滴落在墙缝一场春雨后破土而出的新芽上。半边乌云去向,半边天光乍现。
两人走在宫道上,元辞章看着李意清泛红的眸和微弯的唇,用自己在太和殿拿出来的帕子擦干李意清头发上的水珠。
李意清看着元辞章,压抑许久的心情如山洪般爆发,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是已经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很多。
她望着元辞章,本想勾起一抹笑容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是面对元辞章,却只能涌起漫无边际的委屈。
为母后,为太后,为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直言关心的受制于人。
幸好,在元辞章的面前,她不必佯装笑容,让自己勉强。
李意清拍了拍元辞章的胳膊,两人在宫门口分别。
元辞章有事,她也要去大皇子府看望苏诗如和安儿。
李意清先一步坐上马车,马车上备着干净的衣裳,没有被雨水打湿。
换上衣裳后,李意清端坐片刻,消化这半天以来的情绪。
马车在大皇子府前停下,车夫放好搭脚以供李意清下来。
李意清从马车上走下来,抬头望着被撤去“太子府”匾额的府邸,抬步走到门前。
太子被废,又被派去西北,现在正是门庭最凋落之际。门口连个守门的护院都没有。
跟来的禁军主动上前,叩响了门。
等了半响,才有人拉开一道细细的门缝,探出半边脑袋,看清李意清之后,将门完全拉开。
“公……公主殿下。”
李意清点点头,目光越过他望去府中,“我来看望皇嫂和安儿,他们现在可在府上?”
小厮欲言又止地望着李意清,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李意清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小厮压低了声音,“公主殿下,您来得不是时候,太……皇子妃,估计是不想见您的。您还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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