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岁安蹲下撩起她的裤脚,捏住脚踝,昂头问她:“疼吗?”
逯春和急色答:“不疼不疼,快走吧。”
徐岁安起来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和包,装好后挎在自己身上,解锁手机打开打车软件。
“奶奶的疗养院在哪?我来打车。”
“呃,呃。”逯春和眉毛趴着,脑袋空白,说不出话来。
徐岁安握住她的手腕,沉声说:“深呼吸,别急。”
逯春和跟着他深呼吸几下,晃晃他的胳膊:“你快搜,康颐疗养院城南分院。”
他立刻输好地址,下单。
“好了,走。”
出去坐上网约车,上了高架桥一路疾驰。
三十分钟后,两人横跨江城,来到城南的康颐疗养院,飞奔去了奶奶所在的房间。
逯春和跑进门,发丝蓬乱,额头覆着薄汗,上气不接下气:“妈,奶奶怎么了?”
逯非晚转过身来,两眼猩红,喑哑道:“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奶奶有话要跟你说。”
跟在她后面的徐岁安冲逯非晚点了下头:“逯姨。”
“来啦。”逯非晚吸了下鼻子,勉强朝他扯扯嘴角。
逯春和扑跪在病床前,看着那张满是皱纹、奄奄一息的脸,颤抖着、焦急地去找她的手。
她摸到那只干燥皱巴的手,紧紧握住。
能明显感觉到,那只手只剩一丝力气了,极努力地想要回握她,可怎么也用不上力。
她倏地慌了神,眼泪夺眶而出,极力克制哭腔,将耳朵凑近老人半张的嘴。
“奶奶,春和来了,您说。”
“春和……”老人说两个字叹一声气,“你要,永远……永远做个快乐的小公主……记住,这辈子,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
说完,老人叹出一口气,细若游丝,慢慢消散。
逯春和握着的那只手彻底失去力气,她慌忙用脸颊蹭了又蹭,但没任何反应。
“奶奶!”
她尖声啼哭,同时意识到,疼爱她的奶奶走了。
逯春和的奶奶是自杀的,为了早点和逯春和的爷爷团聚。
这件事带给逯春和不小冲击,一下将她拉回往日回忆里。
像被困住了似的,怎么也走不出来。
从徐岁安帮忙办完手续开车送她和逯非晚回家,到帮她向公司请丧假,再到晚上亲手给她染头发……
逯春和感觉自己沉入了深海,别人说话的声音从海面之上传来,能听到但听不清。
周遭一切都是虚浮的,没有实感。
三天后,在殡仪馆设的灵堂里,一身黑西装的徐岁安和奶奶娘家的亲戚走来走去,引导人们领花束,有序入座。
逯非晚和逯春和均身着黑色大衣,戴着白色胸花和黑色袖章,站在门口的挽联旁。
每来一个吊唁的亲友,母女两人就鞠一次九十度的躬。
逯春和始终低着头,眼前模模糊糊,完全没看清来的人是谁,直到两双黑皮鞋进入视线。
“阿姨,春和,节哀。”
“节哀。”
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逯春和缓缓抬起头来,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程淼和顾承谦的脸。
两人一身黑衣,胸前各戴了一朵小白花。
“你……怎么回来了?”
逯春和声音颤抖,看着顾承谦泪水快要溢出眼眶。
顾承谦红着眼圈揉了下鼻子:“奶奶走了,我能不回来吗?”
程淼皱着鼻子走上前抱住她,抚了抚她的背:“我告诉他的,毕竟奶奶对我们那么亲。”
以前放了学或者到周末,程淼和顾承谦经常跑来家里玩。
爷爷奶奶每次都准备好水果甜点,或者留他们吃晚饭,热情又亲切。
爷爷前几年病故,两人也来吊唁过。
逯非晚拿手帕拭去眼泪,拍拍程淼的肩:“好孩子,好孩子,不难过噢。”
她又看向顾承谦:“孩子,你们等下先进去,里面有凳子,坐着休息休息,追悼会马上开始。”
顾承谦颔首:“知道了阿姨,您节哀。”
程淼松开逯春和,转身抱了下逯非晚,随后跟顾承谦一同进去了。
逯非晚望着顾承谦高大的背影问逯春和:“小谦专门从国外回来的?”
“嗯,他前两天刚回加拿大,没想到……他会赶回来。”
逯非晚若有所思点点头:“小谦和淼淼都是好孩子。”
中午十二点,追悼会正式开始。
伴着哀乐,排成长队的人们依次将手里的白色康乃馨放到奶奶的遗体周围。
有的人掩面而泣,有的嘴里说着追思的话,有的只沉默地垂着脑袋。
站在奶奶至亲当中的逯春和忍着哭声,窄小的肩膀抽抽搭搭。
一旁的徐岁安噙着泪,轻轻拍打她的背。
在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中,一场短暂的追悼会结束,老人的遗体被送去了火化间。
逯春和跟这个疼她爱她、永远把她当公主看的奶奶并无血缘关系。
她的爷爷是孟安的一名民间木雕艺术家,妈妈逯非晚是爷爷早年间在街边捡来的弃婴。
后来,爷爷遇见了为寻找传统木雕艺术家而前往孟安的奶奶。
两人顺其自然地相识,相知,相恋。
虽然奶奶比爷爷小十几岁,曾遭到娘家人的强烈反对,但他们用相爱打破世俗偏见,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对方。
爷爷为了奶奶家红木家具厂的发展,带着十几岁的逯非晚来到江城,只有春节才会回孟安小住十天半月。
正因如此,逯春和深知自己有多幸运。
没有血缘的牵绊,爷爷奶奶却给了她和逯非晚超越血缘的爱。
在无私纯粹的爱中长大,甚至让她忽略了自己从小没有父亲这件事。
可如今,为她制造童话的人相继离开,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一个如诗如画童话般的美梦。
这个美梦马上就要醒了,爷爷奶奶为她书写的童话就此结局了。
逯春和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和逯非晚、徐岁安一起回到江城远郊的家里。
进门换鞋时,她的低马尾散落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染成了黑色。
一些徐岁安为她染发的零碎画面,逐渐在脑海中拼凑成完整的场景。
原来这些天,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跑前跑后处理各种琐碎事项,几乎寸步不离。
她扭头看向一脸疲惫的徐岁安,重逢短短数日,已恍如隔世。
几天前,她和他在民政局里办理结婚手续,差一点就领了证。
现在,没有那一纸约束她也能确定,徐岁安不会再离开她了。
逯非晚简单煮了三碗汤面,三人沉默地坐在餐桌边吃起来。
坐在逯春和对面的逯非晚突然开口打破沉默:“春和,你跟公司请了五天假对吗?”
她目光呆滞,筷子挑着面,上面的面条缓慢滑落回碗里,没有回答。
她旁边的徐岁安咽下嘴里的面,说:“逯姨,她请了五天假没错。”
“哦。”逯非晚不自在地低下头吃了口面,嚼完后盯着大理石桌面说:“明天就是小年了,要不直接把假请到年后吧,我们早点送爷爷奶奶回孟安。”
徐岁安在桌子下面碰了碰逯春和的腿,她连忙收拢神思,哑声说:“好,我跟公司说一下。”
先前爷爷去世,逯非晚按照老人生前留下的遗嘱,将骨灰和灵位供奉在庙里。
等到奶奶百年之后,再让他和奶奶回江城老家合葬入土。
但奶奶之前告诉过逯非晚,希望自己百年后能和爷爷合葬于孟安。
生前,爷爷为奶奶背井离乡,死后,她想陪他魂归故里。
每每想到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逯春和心里总会泛起阵阵涟漪。
他们的爱无关世俗**,只想竭尽所有为对方多做一点。
那是她向往的样子。
徐岁安想了想,说:“回去的话,坐公共交通可能不太方便,你们看要不要我一起开车回去?”
逯春和放下筷子,扭脸看他:“你学校还有工作室的事情,都结束了吗?”
逯非晚借着吃面,抬起眼皮悄悄观察两人。
徐岁安沉声说:“差不多结束了,学校这两天就放假了,至于工作室的事情,我带着笔记本随时都能处理。”
逯春和垂眸,认真考虑起来。
到时候,逯非晚要看顾骨灰盒,她自己有驾照没驾龄,不适合开高速。
这么算来,只有徐岁安一个司机。
但江城距孟安将近两千公里,真要开车回去,一个人开万万不行。
最起码得再找个人,还得是不忌讳这件事的人。
这让逯春和犯起难来,皱眉道:“我们三个人回去,只有你一个人开是不行的,必须再找个人。”
逯非晚放下筷子,提议:“要不,从你奶奶家的亲戚里找一个表兄来?”
“奶奶家的亲戚平时都不怎么来往,再说还是要把奶奶送去孟安下葬,估计不会有人愿意。”
逯非晚眸子骨碌一转:“让小谦去怎么样?”
“顾承谦?”逯春和瞪大了还有些肿的眼睛,“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干嘛那么惊讶?”逯非晚抽张纸擦擦嘴,“我问过小谦了,他说他跟学校请了长假,过完年才回加拿大。”
逯春和瘪了下嘴,斜眼看旁边的徐岁安,想看他什么反应,但没看到。
逯非晚拿纸擦着碗周围的桌面,补充:“再说了,他车开得好,又是你最好的朋友,不会忌讳的。”
这么说,顾承谦确实很合适。
但让他和徐岁安轮流开车,一开就是两千公里,路上的氛围实难想象。
见逯春和纠结,徐岁安插空说:“那就请这位朋友来帮忙吧,刚好我们都见过。”
他这个“请”字用得……
将顾承谦彻彻底底区分成了外人。
“好吧,我也想不到还能找谁帮这个忙了。”
逯春和思来想去,没想到更合适的人选,只好同意下来并联系了顾承谦。
不出她所料,对方一口答应下来。
但从他答应下来开始,她心里的石头就搬了起来。
农历腊月二十三,母女俩上山,去庙里取回爷爷的骨灰盒。
腊月二十四,她们收拾妥当,准备回孟安。
这天清早,两个精心打扮又不失庄重的男人,各自扶着行李箱一起出现在家门口。
天色不好,逯春和隔着铁栅栏看过去,画风极其诡异。
她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心里的石头越悬越高,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砸下来,又会砸出个什么场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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