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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击鞠

是夜,朱甍碧瓦隐在一层铅灰的云雾之中,太极殿前,六方宫灯华美典雅,羽林卫甲胄沉重,来回铿锵作响,大殿内灯火通明,侍女点起檀香,袅袅白烟从鎏金博山炉中升出,皇帝坐在榻上,一手翻看密折,另一手在棋盘落下一子。

重檐上一声清响,细灰簌簌落下,“呼嗬——”息竹从太极殿中飞了出去,引得灯花一爆,掌灯女晃了眼,忍不住挪了一步,只这一下,皇帝停住棋子,眼光一扫,掌灯女惊惧,俯地求饶道:“陛下恕罪。”

皇帝丢了棋,笑问:“你说,濉恕在息竹手中,能过几个回合?”

掌灯女不解其意。皇帝摇头,踱步出了殿门,站在丹陛上遥望——宫墙上两道人影若隐若现,交迭相离。

赵玉琮驻立在檐角,黑巾覆面,只见一双眸子,冷峻又英气,远眺皇宫夜色,黑皮衬底靴一蹬,腾起身迸出一道寒光,足不沾地,像一只展翅积势的年轻雄鹰,飞在宫檐上。

息竹眼中闪出杀气,一掌迎风袭去,赵玉琮挑起剑峰长眉,运掌如刀,回身接过,又一招力劈华山,将息竹掀飞,息竹在空中一个翻身,避其一招,落在檐上,又展身借檐以力,蝎子摆尾而起,猛地发力,抽剑刺向赵玉琮。

“嗖——”一道金镖似闪电般飞去,擦过赵玉琮的面颊,蒙面的黑布落下,息竹陡然收剑,喊道:“世子!”

赵玉琮意犹未尽,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臣叩见陛下。”

皇帝道:“还不尽兴?”

赵玉琮眼眸明亮,笑言:“陛下一击制胜,臣自叹不如。”

“哼——半夜蒙面,成何体统!”皇帝轻捻手中佛珠,脸上尽是骄傲之色,“息竹两招,接得不错。”

息竹身法敏捷,武艺高强,百步之内,难遇敌手,赵玉琮近身接下两招,已是难得。

赵玉琮歪头一笑,“谢陛下夸奖,臣有一事要奏,杨造使失足坠马,恐要将养多日。”

皇帝横了他一眼,“你做的?”

“哪是啊,臣只是稍微吓了吓他。”赵玉琮忍住笑意,随皇帝进了大殿,侍女奉上茶水,他也不拘束,一饮而尽,起身去了后殿换衣。

皇帝倚在榻上,呷了一口茶,“衡阳郡上了一道密折,奏杨契勾结司马玚,私造兵器,豢养死士,意欲谋反,濉恕,你怎么看?”

赵玉琮挽上一把虎骨弓,束上抹额,换了身玄色猎装,上绣一只猛虎,形如:‘锯牙钩爪利如锋,一啸寒生万壑风。’,他大步出了屏风,哼了一声,“杨契这老丘八要真当了司马玚的马前卒,臣立刻摘了他的脑袋,杀鸡儆猴——”

“……不成气候。”皇帝指了指墙壁上巨大的堪舆图,“朕已决意,待春狩过后,三下衡阳郡,巡视河工,观民察吏。”

赵玉琮会意,视线落在堪舆图上,万里江山,一寸山河一寸血,这是很多年前,右仆射窦孜彦所绘,几经辗转,才到了大胤的皇宫里。

皇帝眼色微沉,叹道:“悟生也曾直言敢谏,不惧权贵……沈家这小娘子,性子倒是有几分像他。”

这悟生是窦孜彦的小字,幼时读书,过目不忘,聪颖过人,见其曰:“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为悟生也。”

赵玉琮不觉一笑,生出几分情绪,很快淹没在浓黑的墨眸里,他一扬鞭,声音透着一股子慵懒的贵气,“陛下,臣今晚还未尽兴,先行一步,彻夜狩猎,不尽兴——不归!”

皇帝瞥眼,“要下雨了。”

赵玉琮大笑拉了拉弓,少年意气,狂放不羁,飞身而出,玄色身影隐入黑夜。

*

却说沈听珠一头离了书院,回了沈府,拜过沈忡应和滕夫人,听了几句训,在家中反思己过,没过几日,解了禁,赶早又埋首去烧制一方玫瑰紫釉长方花盆,耗时数月,经千百次失败,终成了一件。

这花盆内施月白色釉,外施天蓝色和玫瑰紫色釉相间,长方花盆,四方规正,釉面呈蚯蚓走泥纹,沈听珠欣喜看了半晌,忙用布料包好,“商秋,这件瓷器是庆贺太皇太后寿诞的生辰礼物,仔细保管,莫碰损了。”

商秋郑重点头。

这日渚晏忽然来信,说京阙城外有一处寺庙的佛雕破损,急需修补,沈听珠不敢耽搁,忙收拾了漆料工具,独自往城外去了。

她一人独在庙中住了几日,一边修补佛雕,一边听僧人讲经,只觉内心平和,这日午后,商秋抱着初一来看她,沈听珠正站在高处补料,只听商秋道:“娘子不知,如今京阙流言蜚语满天飞,都传你和朱寺丞的闲话。”

“闲话?”沈听珠往下探出头,初一见了,立时从商秋怀里挣跳下来,在地上打起滚来。

商秋低了眼,咬着唇不说话。

沈听珠瞧她难过模样,便知是流言难听,当下顺着木架上溜下来,伸手捂住商秋耳朵,笑吟吟道:“不过是些街谈巷议,咱们左耳进右耳出便是,犯不着放在心上。”

她欲抱起初一,不想它挣了身子,偏往旁窜去,沈听珠忙追去,却见初一跳入一郎君怀中,敞着肚皮撒起欢来,只见这郎君坐在木轮车椅上,带着幂蓠,一身素纱青衫,抬头看来,寺内树影摇曳,日头透过他的幂蓠,隐隐可见他脸上掠过笑意,沈听珠愣住,他却转动木轮车椅到了沈听珠跟前。

沈听珠离他近了,才觉他身上的孤寂清冷,她忙行一礼道:“家中小猫顽皮,还望郎君海涵。”

裴之巽嗓音清越沉稳,含笑道:“不妨事。”他抚了抚初一的脊背,抬手将它递还。

沈听珠凑近些,只觉一丝沉沉的药香萦绕过来,裴之巽转动手中的折扇,动作优雅,问:“娘子可知,此处可有人会修扇?”

“修折扇?”沈听珠往四处看了看,这地方是寺庙,只有僧人讲经诵读,怎能修折扇,她心道他奇怪,不由道:“郎君不妨给我看看,若行,我帮郎君修一修。”

裴之巽一笑,“劳烦娘子了。”他伸手将折扇递于她,沈听珠放下初一,展开折扇,这把宣纸折扇,上画一幅竹林映月图,筇竹竹叶脆绿,直挺冒上,画中一轮清月相伴,只绝寂寥,左上提诗:“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这扇子扇骨筇竹断裂,扇面边缘破损。沈听珠道:“我可尽力修一修,若修不好,还请郎君莫怪。”

裴之巽手指白如玉瓷,他转动手中的青玉扳指,点了点头。

沈听珠放平折扇,用水润湿,揭折扇骨架,晾干扇面,寻了修补佛雕的糯米熬浆,分步掺入陈化的石灰膏中,搅拌混成糯米灰浆,刷在扇面两边,又插入一根竹签,再刷一回,压平,以此后面几根,如是往复,待刷完糯米灰浆,再将扇面重新装回扇骨之中。

裴之巽一直静静看着她动作,沈听珠坐在木凳上,神情专注认真,她今日未带首饰,几丝乌发束起,衣裳满是五颜六色的漆料,额上沾了几许,风吹起裴之巽幂蓠上围纱,轻抚过她手腕上的疤痕,裴之巽一怔,目光放缓,久久之后,沈听珠修好折扇,小心递于他。

几阵清风骤然吹开裴之巽幂蓠上丝白的围纱,他和煦白净的面容漏在阳光下,光华夺目,裴之巽很快压下围纱,“多谢娘子,此扇经娘子妙手,更胜从前,好物配君子,此扇既是娘子修好的,我今日便相赠于娘子,还望娘子不要因一时不快,坠青云之志,也愿娘子如这竹节一样步步高升。”

这是……何意?沈听珠欲问起,身后蓦地有人叫道:“沈四!”

她回头看,却见赵玉琮和董蒙士联袂而来,董蒙士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晃得叮当响:“可算寻着你了,我在城里茶肆灌了三壶浓茶,跑得腿软,才问出你的行踪!”

“你们怎来了?”沈听珠又惊又喜。

董蒙士笑得贱兮兮的,“这不是怕某个小娘子……躲在某处哭鼻子么?”几年未见,董蒙士硬实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行军的行伍粗犷之气,他仍是不改嬉闹的惫懒模样,毫不见外揽过沈听珠的肩膀,啧啧称奇道:“四年未见,你总算像个会描花的小娘子了。”

沈听珠气得瞪眼,直给了他一拳。

董蒙士叫唤几声,眼疾手快捞起旁边探头探脑的初一,掂量两下道:“啧啧,小初一,你这分量都快赶上庄上待宰的小猪崽了!”

“喵呜!”初一张牙舞爪地挣扎,灵巧地跃入赵玉琮怀中,得意地蹭了蹭。赵玉琮稳稳接住,手指熟稔地挠着初一下巴。

董蒙士捏了捏它的鼻子,“没良心的小东西。”

赵玉琮笑眼明亮,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递与沈听珠,“你爱吃的椰蓉酥。”

沈听珠眼睛一亮。

董蒙士在旁贼贼道:“哎,说正经的!你与那个朱二郎到底怎回事?”

沈听珠无奈瞥他一眼,坦然道:“我与二哥哥自小一处长大,不过是长辈们乱点鸳鸯谱罢了。”

“原来如此!”董蒙士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咱们沈四是何等人物,岂会为这点小事伤神?世子还不信,非说怕你躲起来哭,火急火燎拉着我来寻你!瞧瞧,这不生龙活虎的?”

他用手肘捅了捅沈听珠,故意提高嗓门道:“你不知,世子紧张得紧,为了逗你笑,竟跑到国子监,揪着百来个儒生各作一则笑话,那些酸丁抓耳挠腮憋了半日,凑出什么‘东施效颦遇虎’‘孔夫子卖肉串’几百个酸文假醋的段子,偏生咱们世子爷还拿个本子一笔一划记下来,说要一个不落地讲与你听呢!啧啧,这份心思……”

赵玉琮白皙耳根霎时红透,作势便要踢董蒙士:“董蒙士!你再胡吣试试!”

董蒙士灵活地躲到沈听珠身后,连连告饶:“得得得,不说了!沈四,实话告诉你,世子可匪了——”

“董蒙士!”赵玉琮瞳仁陡然放大,急喝一声,面上红晕更盛。

沈听珠默然红了脸,转身,方才的位置已不见那郎君的身影,唯有那把修好了的竹扇,静静搁在石案上。

*

一更下起了雨,雨珠溅在窗帘上,滴滴答答。

沈听珠吃过晚膳,又馋嘴多吃了些糕饼,当夜睡不着,懒懒地躺在湘妃竹椅上,一边看书消食,一边慢听窗雨,撸摸初一。

正觉闲暇之时,一众仆从拥着沈听衳进门来,他叉着腰气鼓鼓道:“二姊,我想随你同去春狩,可爹娘偏说我年纪小,须得留人照管!”说着又拽住沈听珠的衣袖晃了晃,“四姊最疼我了,替我向爹娘求求情罢,我已是能骑马射箭的小郎君了!”

沈听娩对镜梳发,看着沈听衳孩子模样,笑了笑,“不行——小五,你这几日好好去书院读书,若再偷懒,当心夫子的戒尺!”

“二姊!”沈听衳登时撅起嘴,满眼尽是委屈。沈听娩笑着摇头,“好了,夜深了,快些回房歇息,明日还要上早课呢。”

沈听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沈听珠和沈听娩目光交汇,忍俊不禁,却见后者忽然敛了笑意,苦恼道:“小四,老祖宗有意借春狩之机,为我择选夫婿。”

这老祖宗是沈忡应的姑祖母,当今太皇太后,她原不是先帝生母,却一手将其抚养成人,尽心辅佐,先帝登基后尊为皇太后,新帝即位,尊为太皇太后。

沈听娩取一绺乌发绕在指间,难抑落寞,“可我不想…”

沈听珠放下书,心中隐隐有了猜想,试探问道:“阿姊可是有了意中人?”

沈听娩眼眸澄净明亮,坦然地“嗯”了声,“所以小四,你可愿帮阿姊一回?”

窗外惊雷骤雨,沈听珠只觉一个冲动的想法在心中疯狂滋长,明知不应该,却鬼使神差,直愣愣地点头。

“好。”

*

几场春雨过后,日光和煦。

大酆使臣率使团觐见大胤天子,适逢太皇太后七十大寿,皇帝赐筵,共贺太皇太后寿诞。

大酆善射,马上功夫了得,皇帝特意邀了大酆使臣参加今年的春狩。

四月十六,鼓楼钟鼓号角吹得震天响,羽林卫位列两侧,扬黄龙面旗,百姓跪地,高呼“万岁,万万岁!”

皇帝大驾浩浩荡荡出了城,跋涉三日,总算到了皇家猎苑。

第二日天还未亮,御箭开工,勋贵一人领一队侍从打马入场。

巳时,濮子园乌泱泱坐满了人,主位一道声音传出,隔着紫檀雕花屏风,慈爱又中气十足,“娩儿,你身子可好了?近些前来,让老祖宗瞧瞧。”

私语声骤停,众女眷齐看沈听娩,她面上带着三分病容,跪下磕头道:“拜见老祖宗,回老祖宗的话,阿娩身染风寒,体弱气短,这几日还未完全大好,有些咳嗽,阿娩谢老祖宗关怀。”

她面容苍白,身量纤弱,但说话得体,举止有度,颇有名门世家长女的风范。

众女眷暗暗称许,太皇太后伸手扶起沈听娩,关切道:“娩儿,你大病未愈,无需多礼……快坐着。”

又吩咐宫女温上汤药,“你一定要多多歇息,这几日游猎,你就待在哀家身边,好好将养身子,莫要再操心旁的事。”

“谢老祖宗。”

众女眷适时夸赞沈听娩,太皇太后又说了几句,这才放了众人出去。

沈听珠跟着人群散去,忍不住想起了那晚——她在厢房烧起热水,一抬头,连连雨幕中,消瘦身影站了半夜,像一枝迎雨绽放的夏荷,清丽倔强。

待沈听娩回了厢房,方换了衣裳,又埋入热水之中。

一冷一热,沈听娩这一病,躲了春狩,却迟迟不见好,沈听珠止不住心疼,到底是哪家的儿郎,值得阿姊这般折腾身子,避于人后?

“——娘子!”

沈听珠回过神,商秋今日梳双丫髻,穿桃红齐胸襦裙,杏眼弯弯,小脸红红,欢快地说道:“击鞠场可热闹了,娘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沈听珠只想躲个清闲,以手扶额,“商秋,我忽然头痛得厉害,怕是不能去了。”

“……娘子又不想见人了?”商秋欲言又止。

沈听珠调皮一笑,躲懒去了,濮子园里,内侍举着玉盘躬身走过,不远处几位贵女围坐在和风阁煮茶观花,笑语不断。

“今年殿试有位饶宜县的进士还未动笔,就先在大殿上晕了过去,圣上命御医施针都未醒,最后还是让四五个内侍抬了出去,据传是忧惧失常所致。”有位贵女用团扇遮住脸,笑道。

“真是可怜,听说新科进士三十余人,最后拔得头筹的竟是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郎君,名唤张策章。”

另一位贵女道:“你们不知,张进士不光人生得端正清秀,所做的诗文连主考官都誉不绝口。”

“可否婚配?”

“尚未,发榜那日,京中适婚娘子都在打听这位进士,可把高琼贞气坏了。”

“她一贯嚣张跋扈,张进士虽是出自高尚书门下,却也看不上她。我听我家郎君说,去年她看上了翰林图画院的丹青官,当晚就将人强行绑入府中,百般折辱,事后丹青官的父母一纸诉状告上御史台,圣上大怒,降罪于她,最后还是长公主出面才平息了此事。”

闲谈声入耳,沈听珠有意避开,绕去假山后,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沈听珠停步,探身看去,原来是赵献琮和工部尚书高文骥之女高琼贞。

只听赵献琮轻笑一声,“原本这次该是你和太子出面接待大酆使臣吧?……你瞧,圣上如此偏疼杜如筠,把这样出风头的机会都给了她,你准备多日,不仅一场空,还只得了一支破金簪——”

高琼贞凤目一瞪,猛然摔下金簪,“闭嘴!”

赵献琮露出得意的神色,指腹细细摩擦她鲜红的唇脂,“你看你,真是沉不住气,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弄死杜如筠,想不想听?”

“就凭你?”高琼贞厌恶地打掉他的手,嘴上不饶人道:“赵献琮,你一个不受宠的郡王,成日里唯唯诺诺,一脸的孬种样,如今还长本事了?”

赵献琮眸中阴沉,低头暗暗笑了起来,“高琼贞,你与其在这里讥讽我,不如想想,连张策章这种寒门都看不上你,和我比,谁才是最大的笑话?!”

高琼贞恼羞,扬起手朝他脸上扇去。

赵献琮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笑容毛骨悚然,“你最好想想,要不要和我共谋,不然不只是圣上会厌弃你,就连你心爱的张策章,都要另属他人了……”

说完一把松了手,高琼贞跌倒在地,气得浑身乱颤,“赵献琮!!!”

沈听珠偶然听到这二人隐秘之事,心中翻腾得厉害,不敢再多留步,忙忙转身避开。

*

是时天已近晌午,猎场渐有热浪,一群贵女换了猎装,嚷嚷闹闹而去。沈听珠倚在亭子下,闭眼假寐,一人坐于她身边,道:“你倒会躲清闲。”

沈听珠懒懒应道:“……来者何人?”话音未落便惊觉不对,倏地坐直身子,“师父!你何时回来的?”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为师。”渚晏递给她一盘糕点,“沈忡应与滕蔷待你倒实心,河南朱氏一门三国公,门风端正,公婆讲理,你这亲事,算得上是极好的。”

沈听珠咬了口酥饼,糯软香甜,她贪嘴又拈一块,含糊道:“这事早翻篇了,师父休要再提了。”

“好好,不提便不提。”渚晏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沈听珠。她拆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份识认官印结与符牌——识认官印结上写了沈听珠的姓名,加盖京阙官府的印章,以及渚晏的画押担保、沈氏一族的族章。

她疑惑道:“师父,这是?”

渚晏抚须笑道:“静宁六年,庆阳王制置少府寺分立制司寺,陛下令——制司寺擢考,大胤年过十四,家世清白、会识文断字者,皆可参加考试,师父忙前跑后弄来这些,便是要你去考。”

沈听珠惊讶地站不住脚,大胤小娘子若想拿这识认官印结和符牌,需得父母长辈、族亲长老同意才行。她心中一动,“这制司寺擢考,与男子科举可一般无二?”

“只是日子与科目不同,科举分春秋二试,制司寺三年一考,只在七月开科,考的是四书五经、百工六艺,绘图、烧造、雅乐都在其中。”

沈听珠抿了抿唇,“既如此,师父又为何应了我与朱家的亲事?”

渚晏叹了口气:“实是朱老国公亲自修书与我,字里行间皆是拳拳之心,他说朱家世代清正,断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又道自己年事已高,近来怕是熬不过去了,只盼着抱上孙辈,共享天伦,那信写得诚恳,我实在不忍驳了他的心意。”

沈听珠点点头。渚晏又道:“如今这制司寺擢考,便是为师送你的另一条路,你既不愿困在深宅大院,便去闯一闯这广阔天地。”

沈听珠心头热了一片,她拿起这几样东西翻来覆去的看,“师父素日不是最不喜我入仕吗?”

渚晏忽作老顽童模样,笑道:“其一,要断了京阙那些个腌臢舌根——我渚晏的徒儿,谁敢编排?其二……”他语气忽然正色道:“师父虽不喜你入仕,却也不愿强求于你……”

“女子在世,总是艰难,你生在世家,不能自由,如今师父不在你身边,不能事事护着你,能做的便是趁着这一把老骨头不散,成全你所愿,小四,你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余下纵有千难万难,师父都会替你摆平。”

沈听珠强按心头的悸动,红了眼眶。

渚晏揉了揉她的脑袋,岔开话头:“击鞠场十分热闹,我们换身衣裳去看看?——听说,这次羽林卫抓了好几对野鸳鸯,大酆公主与四皇子比箭,连连赢了好几把,还有…太子射中了一只梅花鹿,你想不想知道今日围猎,谁射中的猎物最多?”

沈听珠垂头不语。

渚晏知她的心思,认真道:“小四,难道你要躲一辈子不成?”

“才没有……”沈听珠小声嘀咕。因着身世,她从小被人指指点点,受尽流言蜚语,后拜师、退亲、制瓷,事事出名,所至之处,议论声更甚。

沈听珠不过十五岁,半大的小娘子,又怎会一点儿不在意,偶尔听到几句,心里也会稍许难过,于是只好躲着人群,久而久之,更不想见人。

“没有?——那就和师父一起去。”

沈听珠假势站起身,口里应着“去就去,谁怕谁!”身子却像生了根,半天踌躇不前。

渚晏掩口微笑,只作不见。

沈听珠佯装恼怒,“哼,师父你又逗我——”

①“锯牙钩爪利如锋,一啸寒生万壑风。”出自明代诗人邓林《虎豹豺狼四画为杨百户题虎》。

②“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为悟生也。”出自《南史·刘孝绰传》

③玫瑰紫釉长方花盆,资料出自故宫博物馆考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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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春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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