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珠一怔,“给阿姊的?”
“是,长晔世子专门着人送来的。”
沈听珠目光在灯上停留一瞬,“送二娘子……二娘子的。”她喃喃重复了两遍,声音轻得几乎被灯芯毕毕剥剥之声盖过。婢女将花灯和白狐皮放在软榻旁的桌几上,退了出去。
帐中复归寂静,只闻得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沈听珠看了眼那两件物件,又极快地移开,她盯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眉眼,喉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透冷水的棉花,又沉又冷,咽不下,吐不出。
不一会儿又进来三个仆妇,手里托着几张蓬松柔软的白狐皮子,当先一人见沈听珠福了一礼,“四娘子,这是贵人们今夜春猎的彩头,指名送与二娘子的。”
账帘又是一动,带来些夜风的凉气。沈听娩方从太皇太后处回来,她解下披风,一身鹅黄春衫,外罩锦缎半臂,乌发松松挽着,她扫过案上几张雪白狐皮,脸上却无甚波澜,如同看着几块寻常的粗布,“狐皮寻常,库房里积着的也不少。”只在看见帐中梁下悬着的花灯时,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她走过去,手指拂过灯纱上细腻的笔触,“倒是这灯,心思别致,瞧着可喜。”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帐门口,“挂那儿吧,夜里进出也亮堂些。”
婢女依言将几张白狐皮妥帖收在一旁的箱笼之中,又轻手轻脚将灯挂起,暖黄的光晕散开,映着沈听珠半边苍白的脸。沈听娩见沈听珠神色郁郁,挨着坐下,“小四,怎地闷闷不乐?可是白日骑射乏了?”
沈听珠强自按捺下翻涌的心绪,抬眼却被她腰间一件物事吸引了去——一枚寸长、莹白微黄的狼牙,根部被打磨得平滑,用细细的金链串起,她识得,这是那夜赵玉琮送于阿姊之物。
“阿姊……”沈听珠的声音有些发干,“你这…这狼牙…倒是别致。”
沈听婉羞涩道:“嗯,是…是心上人送的。”她的脸颊飞起淡淡的霞色,更显容光清艳,“他说,取自头狼,辟邪避灾,能护我平安。”
沈听珠只觉一股混杂着苦涩、不甘与羞惭的热流猛地冲上颅顶,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阿姊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听娩指尖轻轻摩挲腰间那枚狼牙,垂眸浅笑,“他…身份自是尊贵无比,生来便在云端锦绣堆里,可你道如何?”
她抬起眼,眸子里光影流转,映着灯火,亮得惊人,“他偏偏抛了金玉满堂,情愿隐姓埋名,以布衣之身投军,从最末等的小卒做起,白日与军士同吃糙饭,夜里共卧地铺…他说,既食君禄,当知黎庶之艰,行伍之险,唯有亲尝士卒血泪,方能真正明白何谓‘将’,何谓‘兵’,可见,他当真是个极好的人,明事理,知进退,更有一腔赤子般的诚心。”
她说到最后,声音渐低,那“赤子般的诚心”几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清晰地落入沈听珠耳中。
“他…他待阿姊好吗?”
“他待我,从来都是极好的。”
沈听娩顿了顿,眼中倏地亮起顽皮的光彩,“我自小在规矩礼仪中长大,一言一行,莫不循着戒尺丈量,只道人生在世,合该如此方是正道。”她的视线飘向帐顶,仿佛穿透了毡布,望见了那重重宫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他偏是不一样……”
沈听娩说着,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他总有千百种法子,引着我,也由着我,把我那些规矩抛到九霄云外去,可这般…不规矩,我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松快欢喜。”
“阿姊…”沈听珠的声音干涩,良久,才问出那句早已了然却仍存一丝侥幸的话,“你与他…是两情相悦么?”
沈听娩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沈听珠耳边“嗡”的一声,后面沈听娩再说什么,便如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了。她耳中只剩下“出身贵重”、“宫中长大”、“埋名以平民入军营”在混乱的思绪里疯狂冲撞,最终只汇聚成一个让她心胆俱裂的名字——赵玉琮。
阿姊的心上人,是赵玉琮。
沈听珠浑身一凉,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自己方才那点隐秘的、带着试探的心思,此刻都显得龌龊不堪。
“小四?”沈听娩察觉她脸色煞白,忙收住话头,关切地握紧她冰凉的手,“你怎么了?手这样冷?”
沈听珠慌乱抽回手,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阿姊说得对,他…他确是极好的人。”
沈听娩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四,阿姊只盼你能真正快活些,这深宅大院,富贵泼天,有时反是枷锁,家族门楣,有阿姊一人担着便是,你只管寻你真心喜欢的,莫要委屈了自己。”
沈听珠的呼吸骤然停滞,尖锐的刺痛如万千根针密密扎下,又似烈火焚心,阿姊待她如此真心,可她…竟对自己的姊夫生了悖逆人伦的妄念,羞耻与悔恨之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猛地站起身,根本不敢抬头看沈听娩的眼睛:“阿姊…我…我出去透透气!”话未落,几乎是踉跄着掀开帐帘,一头扎进帐外清冷的夜色之中。
猎场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清气灌入肺腑,却丝毫未能浇熄沈听珠心口那团混杂着羞耻、难堪、失落和自厌的邪火。
偌大的营地灯火点点,远处篝火跳跃,隐隐传来巡夜军士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那盏挂在营帐门口的花灯映入眼帘,她才停下脚步,抬头看去——竹骨绢纱,轻巧玲珑,纱面上用淡彩细细绘了幅“春山猎鹿图”,烛火透过薄纱,画中鹿眼灵动,似在好奇打量着周遭,山峦的轮廓也随之晃动,虚实之间,竟生出几分破画而出的奇妙错觉。
她一动不动,痴痴望着那跳跃的光影,惨然一笑,方知的情意成了她的罪孽,赵玉琮,赵玉琮……她闭了闭眼,努力关上感情的阀门,切切实实的痛感涌上心头,沈听珠倏忽抬手,用力扯下手腕上悬着的那枚虎头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烫手山芋,又像是攥着那颗被误读的、可怜又可笑的真心。
“商秋!”
商秋连忙快步上前:“娘子?”
沈听珠将玉佩塞入她手中,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去…去把这块玉佩,还给世子,就说臣女无功不受禄,不敢再承世子爷的厚意,以前种种,皆是臣女不知深浅,望世子…海涵。”
商秋愕然,看着沈听珠执拗的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多问,低低应了声“是”,攥紧玉佩匆匆隐入浓夜。
沈听珠只感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心口那团邪火烧过之后,只余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她脚步虚浮,失魂落魄寻了块石头,颓然坐倒。
寒气透过薄薄的春衫渗入肌肤,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仰着头,任那花灯的光点在眸子里跳跃、破碎,四周营帐的喧闹笑语,兵士巡逻的脚步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纱,遥远而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营地边缘传来,那脚步声走走停停,方向不定,间或夹杂着几声细微的的窸窣声。
沈听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素雅白衫的纤细身影,正弯着腰,在一丛低矮的灌木旁仔细翻土,她手中提着一只小巧的藤编药篓,篓口微敞,隐约可见几茎带着夜露的草药嫩芽。
“十…十娘?”
杜如筠闻声直起身,看见沈听珠,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四娘,你怎地一个人坐在这冷风口?”
沈听珠强笑道:“我…我在这看看月亮。”
杜如筠借着花灯的光仔细瞧了瞧沈听珠,再看她手上空空如也,并未拿着春宴的彩头,心中了然几分,她素来心思剔透,又常出入各府邸,对京中这些少年男女间心照不宣的微妙情愫看得分明。听闻今日春宴沈听珠和裴之巽选色配了对,他待沈听珠的不同,明眼人都瞧得出几分,可偏偏他今晚连人影都见不着,更遑论准备什么了……她心中轻叹一声,沈听珠这模样,怕是为着这样“缺”了。
杜如筠也不点破,只是挨着她身边坐下,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卷素白洁净的细棉绷带,口中闲闲说着:“方才睡不着,想起白日里瞧见这附近生着的几株甘草,便出来采摘。”她又拿出随身的小剪子,手指翻飞,缠绕、打结、修剪,“喏,给你。”
沈听珠伸手接过,入手一团温软,借着月色细看,竟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兔子,通体用白色细棉布条精心缠绕而成,两只长耳朵竖得精神,两颗眼珠则用墨汁点就,憨态可掬,竟有几分活气。
“这是……”
“春狩夜宴,人人皆有彩头,四娘也该得一份才是,裴家六郎那边…你也知晓,他身子骨向来不硬朗,春宴配色的礼,哪里还顾得上周全?没送出来,实非他本意,更非有意轻慢于你。”
沈听珠见她误解,却不好说些什么,杜如筠握了握她的手,道:“他虽病着,心意未必就没了,你瞧,我这‘礼’,不也到了么?可不许再愁眉苦脸了。”
沈听珠捏了捏小兔子的耳朵,眼中方才强忍的湿意,此刻汹涌地漫上眼眶,她抬起眼,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纯粹的笑容:“谢谢你,十娘。”
恰在这时,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沈四娘子。”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厮,正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朝她跑来。
小厮跑到近前,喘匀了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可算寻着娘子了,小的菖实,是裴家六郎身边伺候的。”
“裴之巽?”沈听珠和杜如筠俱是一愣。
“正是。”菖实连连点头,“六郎君不慎着了风寒,这会子还烧得迷迷糊糊,实在起不得身,未能及时送于娘子春宴之礼,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深觉怠慢了娘子,所以特意叮嘱小的,务必将这礼给四娘子送来,六郎君说,小玩意儿道是给娘子解闷儿用的,东西粗陋,娘子莫要嫌弃。”
沈听珠打开箱盖,箱内并无繁复装饰,只铺着一层深色的绒布,绒布之上,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八个寸许高的小人,小人皆用深色檀木雕成,形态各异,有宽袍大袖、作揖行礼的文士,有挽弓搭箭、英姿勃勃的武士,还有长袖飘飘、似欲起舞的仕女。她心中疑惑,“这是?”
“娘子请看,您只需轻轻按下此处。”菖实神秘一笑,伸手在箱底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铮——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箱底四周倏地透射出数道光线,几个原本静卧的檀木小人,竟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倏然活了过来,只见那作揖的文士手臂缓缓抬起,行了一个周正的礼,挽弓的武士双臂张开,做出个引弓欲射之姿,长袖仕女轻摆腰肢,在狭小的箱底方寸之地,旋身、折腰、甩袖,跳起了曼妙的胡旋之舞,其余几个小人也各自动作起来,或挥袖,或顿足,或顾盼……动作虽小,却流畅自然,配合着箱底清晰可辨的叮咚乐声,仿若一场微缩的戏台幻戏。
“呀!”沈听珠与杜如筠同时低呼出声,满是惊异与新奇,这小小木箱,竟藏有如此奇巧。
沈听珠目不转睛地盯着箱中奇景,问:“这……这也太精巧了!”
菖实自豪道:“这是我们六郎君耗费了许多心思,亲手所制的小玩意儿,里头藏着机簧,一触便能引动,郎君说,博您一笑便好。”
沈听珠和杜如筠对视一眼,皆感意外。她盯着那些灵动的小人儿,不觉一笑,连着今晚的郁结都被这精妙的戏法驱散了几分,“真真是……巧工!替我多谢六郎君,此物…甚是有趣,我很喜欢,烦劳他病中费心了。”
菖实见礼物讨了欢心,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应了:“娘子喜欢,我家六郎君这病,只怕立时就能好上三分,小的这就回去复命!”说罢,又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地退走了。
杜如筠陪她看了一会儿光影,见天色黑定,温言宽慰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沈听珠又独自在帐外又坐了许久,直到营地篝火渐次暗去,寒意侵骨,才抱着匣子与兔儿默默回了营帐。
*
翌日清晨,猎场薄雾未散,沈听珠因昨夜睡得迟,精神有些不济,想着去马厩看看追云,散散郁气。行至半途,却见前方小径上立着一人,身着绯色常服,腰束玉带,身形清癯,颌下三缕长须,正是当朝尚书右仆射窦孜彦,他似在沉思,见了沈听珠,脚步一顿,“沈家小娘子?”
沈听珠忙敛衽行礼:“小女听珠,见过仆射大人。”
窦孜彦微微颔首,目光却未曾移开,沉吟片刻,竟突兀问道:“敢问小娘子,生辰八字几何?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所生?”
沈听珠虽觉这问题唐突无礼,但对方位高权重,她不敢怠慢,只答道:“回大人,小女生于静宁六年,二月十六日,申时三刻。”
“静宁六年……二月十六…申时……”窦孜彦喃喃复述,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精光,似是惊讶,又似恍然,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他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好时辰,好时辰。”
旋即,他不再多言一句,转身疾步离去,只留沈听珠一人呆立原地,这位仆射大人位极人臣,素来以持重威严著称,方才那失态的神情,绝非作假,自己一个深闺女子,生辰八字有何不妥,竟能惹得他如此惊怖?
沈听珠心头疑云密布,无心再去看马,只觉这猎场春晨的薄雾,都透着几分莫名的诡谲。她乱走着,不知不觉离了主帐,去了一处偏角,却见一块半人来高的青灰大石,孤零零地矗立在溪边。
沈听珠停在石前,神思恍惚。昨日种种,纷至沓来,搅得她心乱如麻,这石头,亘古不变,无喜无悲,倒似比人快活自在。
正出神间,身侧一个带着几分疏懒笑意的声音响起:“贫道见小娘子对这顽石枯水看得入迷,可是有几分见解?”
沈听珠一惊,只见离她几步之遥,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站了一个年轻郎君,此人打扮甚是奇异,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道袍,浆洗得有些发白,宽袍大袖,颇不合时宜,他面容清俊,头发松松挽了个道髻,斜插一根乌木簪子,手中拄着一根九节竹杖。她只道从未见过此人,观其形貌,既非营中将士,也不似随行文官,倒像个云游四方的野道士。
她心中警惕,面上却维持着世家女的矜持,微微颔首:“道长有礼,不过是天色正好,偶然驻足罢了。”
那道士闻言一笑,“贫道山寂,偶经此地。小娘子此言差矣,世间万物,缘起缘灭,何曾真有‘偶然’二字?”他拿起竹杖点了点脚下,又指向那块大石,“譬如这石,亿万年前或为高山巨岩,崩落至此,立于溪畔,受风霜雨雪,历千载而不移,看似恒常,然其内里,水流穿凿,孔窍暗生,无时无刻不在‘变’中。”
他上前两步,竹杖轻轻敲击大石,发出笃笃的微响,“佛家有言,观诸法如幻,本无生灭。今日之石,非昨日之石,亦非明日之石,此谓不变化,亦谓不生灭。”
山寂顿了顿,竹杖指向溪水:“这水奔流不息,逝者如斯,你此刻所见之水,瞬息已非方才之水,然则水之为水,其性恒常,不因流动而失其根本,变与不变,生与灭,本是一体两面,如影随形。”
沈听珠努力思索着“不变化”、“不生灭”的含义,却只觉得如同陷入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她蹙起秀眉,诚实地回答:“小女子愚钝,实在不解这其中的奥义。”
山寂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沈听珠微带困惑的脸上,“深奥?倒也未必,譬如小娘子你,方才观石出神,是见其坚乎?见其空乎?抑或是……见其历经磨砺而犹自矗立?这‘空’,绝非顽空死寂,真空之中,妙有存焉,这‘无’,亦非断灭虚无,无相无不相,万法皆可从中生,执着于有,如抱石溺水,执着于无,亦如渴鹿逐焰,终是迷途。”
他微微摇头,“情之一字,亦复如是,执着于有,困于情障,如蚕作茧,执着于无,强求断灭,亦是颠倒,不执两端,方得自在。”
沈听珠似懂非懂。
山寂见她茫然神色,全然不解他玄机妙语,眉头一蹙,他本非厌烦,只是胸中所悟如鲠在喉,难得一遇似有缘法之人驻足石前,却是个不通文墨、不晓禅机的闺阁女子,心中那股子急于点化的热切便化作了几分气恼:“贫道观你神思郁结,独对此石,只道是心有挂碍,或可稍加点拨,不想竟是块不开窍的顽石,连这最粗浅之理都如对牛弹琴!白白浪费贫道口舌!”
“罢!罢!罢!”山寂连道三声,“朽木!顽石!机缘未至,强求何益?贫道去也!”说完径自转身,飘然远去。
沈听珠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化和嫌弃搅得莫名,对着空林,忍不住小声嘟囔:“什么山寂道人……说话古里古怪,好没道理!”她不过是对着溪石发会儿呆,怎就招惹来这通玄乎又训斥的话?心中烦闷被这无端遭遇搅得更添一层,再无心看什么石头流水,快步朝营帐走去。
日头升高,营地里人声鼎沸,准备行猎的郎君们呼喝着整备鞍马弓矢,沈听珠气鼓鼓地掀帘进去,见沈听娩正对镜理妆,忍不住将遇道人之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末了犹自不平:“……阿姊你说,这人是不是古怪得紧?我好端端在那里看石头,他上来就说什么石头不变又变、水不生灭的怪话……我不过答了句听不懂,他便恼了,骂我‘朽木’、‘对牛弹琴’,好生无礼!也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跑到皇家猎场来装神弄鬼!”
沈听娩听到那道士自称“山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四,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位野道士是何方神圣?”
“嗯?”沈听珠一愣。
“我的傻小四。”沈听娩带着点宠溺的笑意,说道:“你哪里是遇到了什么野道士?你遇见的,是那位最是特立独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六皇子——赵明思!”
“六……六皇子?!”
“不变化”、“不生灭”,“空绝非真空,无亦非全无”取自僧肇所著文章《不真空论》。
感情面解析:
1.不变化不生灭
石头看似不动(恒常),但内部被水流不断侵蚀、形成孔窍(变化),本质上每一刻都在“变”(无常),亿万年前可能是山岩,现在是溪石,未来可能变成沙砾(生灭流转)。所以,不变化是指其作为“石”这个概念的相对稳定性,但不生灭是错的,它时刻在变化生灭的进程中,看似不变,实则恒变。
寓意听珠的情感状态(对赵玉琮的误会、羞愤、失落)就像这溪水,是流动变化的,不会永远停留在痛苦中(不必执着于当下的情绪)。同时,她自身的本质(作为沈家四娘子、一个独立的人)就像石头的“石性”一样,是相对稳定的,不会被一时的情感风波彻底改变(要看到自己的本真价值)。
2.空绝非真空无亦非全无
“空绝非真空”:空不是死寂、一无所有。它是指万事万物都没有独立、永恒、不变的“自性”(本质),都是因缘和合而生,缘散则灭(缘起性空),但这个“空”不是虚无,而是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妙有),是生起万法的本源。比如,石头的空(内部孔窍、无自性)恰恰是它能被水流塑造、能被月光穿透、能被听珠赋予想象空间的原因。
“无亦非全无”:无不是绝对的断灭,不是什么都不存在,它是指事物没有固定不变的存在形态(无相),但又并非完全不存在(无不相),它超越了“有”和“无”的二元对立。
听珠对赵玉琮的情和由此产生的痛苦,本质上是空的——它基于误会,并非真实不虚的“两情相悦”(无自性)。但空不等于这段经历没意义或她的感情不真实,它带来的体验、感受(妙有)是存在的,是人生的一部分。
她感到的失落、羞愤(看似是“有”),终会消散(归于“无”),但无不是彻底的消失,它会成为她成长的养分(无相无不相),她需要看透情感的空性(非实有),但不必强行压抑或否定自己的感受(非全无)。
3.执着于有,如抱石溺水,执着于无,亦如渴鹿逐焰,终是迷途。
执着于有:指听珠执着于她对赵玉琮的情是真实、永恒。比如,她认为赵玉琮之前对她种种好就是对她有情(抱住了这个“有”),无法接受这只是“爱屋及乌”,因而痛苦不堪(溺水)。
执着于无:指如果她走向另一个极端,强行要求自己断情绝爱,心如死灰,认为一切都是虚无,毫无意义(渴鹿逐焰),这同样是另一种形式的痛苦和迷失,因为人的情感是无法被绝对“无”化的,强求会带来压抑和扭曲。
而听珠当时的心情:
发现喜欢的赵玉琮其实和姐姐两情相悦。
她觉得自己之前对赵玉琮的心动是不知羞耻、背叛了对自己好的姐姐。
非常痛苦、羞耻、自我厌恶,无法抑制又强行封闭感情。
所以山寂是想劝听珠走中道——不要钻进“羞耻—痛苦—自厌”的死循环,不执着于情有(不沉溺痛苦幻想),也不执着于情无(不强求彻底断灭),坦然承认情感的存在(缘起),看透其虚幻本质(性空),让情绪自然流动,不粘着,方能自在,否则会一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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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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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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