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的时候，我们出去春游。
爬山爬到一半，我偷偷溜去拍照。
那天天空特别蓝，云朵很大，像一大朵一大朵的棉花糖。
然后，我就一不小心走远了，又倒霉的摔倒不知道哪个山坡下面。
手机也摔坏了，一身上下到处都是伤。
我一边哭，一边发誓以后再也不乱走掉队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气温也越来越冷。
我缩在一颗大树下面，紧紧的抱着自己，眼睛都哭肿了，声音也喊哑了。
腰不知道撞到哪里了，疼的要命。
夕阳的光线渐渐消失，树林里一片昏暗。
跟拍鬼片一样。
我总是觉得我后面有人，会忽然把一双苍白又腐烂的手搭在我肩膀上。
“呜呜呜，有没有人啊……”
我沙哑的声音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秦园园！”
“秦园园！”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我在这儿！”
我激动的想站起来，又因为腰疼，一下摔到地上。
霍岐霄拨开一片乱糟糟的树枝，从后面走出来。
平时干净清爽的短发，现在又乱又脏，身上的衣服也被又脏又破。
像逃饥荒的难民。
虽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趴在一堆烂叶子里，像看救星一样看着霍岐霄。
他皱着眉跑过来，好看的眼睛上不知道在那里划了一道红痕。
“你眼睛怎么了？”
我擦了擦眼泪，看着他眼睛上方的红痕。
该不会破相了吧。
不等回答，霍岐霄就一把把我抱起来。
他的怀抱温暖又带着傍晚树林的湿气。
“呜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啊，我都以为我要死在这儿了。”
一个人的时候还可以故作坚强，一旦有人给你一个怀抱，所有的防线都会瞬间崩溃。
“你一个人乱跑什么？一个不留神人就不见了！”
霍岐霄冷声冷气的说道，语气严肃又满是怒气。
但环抱着我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就是想过来拍个照片，一不小心就摔下来了。”
我弱弱的回答道。
“秦园园，作死你算了！”
霍岐霄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答案。
气到都失语了。
一直到救援的人来，我都正襟危坐的看着霍岐霄疯狂毒舌输出。
在医院躺到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开始思考要给霍岐霄送什么礼物。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看起来怪有钱的。
好像也没有什么爱好，如果学习算的话。
篮球？
他的篮球好像也很多，球鞋也总是最新款。
在我苦思冥想三天之后，我决定给他送一瓶香水。
这样他每次喷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送什么味道呢？
木质香？还是带点皮革味儿的？
在柜台选来选去，最后买了一瓶苦橙味儿的。
其实这个味道不是我的理想香味，但是闻到的一瞬间我就想起霍岐霄了。
他那么爱喝橙汁，应该也喜欢橘子味儿吧。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特别是你沉浸其中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它飞逝的脚步有多迅速。
高三，学校的氛围渐渐紧张起来。
“霍岐霄，你会去哪儿读大学啊？”
我把下巴搁在桌上的一摞练习册上。
班主任后来就不安排座位了，按照排名自己选。
我是年级第二，当然是在霍岐霄后面一个选。
更当然得是，我每次都选他旁边。
习惯了一转头就能看见他的日子，真难想象没有他的大学时光会有多枯燥。
霍岐霄刚刚打完篮球回来，满身热气，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他一口灌完一瓶水，熟练的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将矿泉水瓶投进垃圾桶。
我以为他没听见我的话，正准备作罢，忽然见他转过头来，问我想去哪里。
“我？可能会去美国吧。”
我眯了眯眼睛，看向窗外，阳光明媚，空气中仿佛都能看见飞扬的灰尘。
这是我初一就想好的，以后要去阳光明媚的西海岸念书。
后来成天不学无术，渐渐就忘了这个遥远的梦想。
直到遇到霍岐霄。
一开始只是想超过那个喜欢他的年级第二，后来在那些埋头苦学的日子里，混沌的人生，好像难得的找到了一些方向。
霍岐霄扬了扬眉头，有些意外。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他懒懒的声音带着运动过后的微喘。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惊喜的问道。
“我申请的大学，你能申请上吗？”
霍岐霄眼尾微微往下压，熟悉的毒舌道。
他的侧脸是我看过最多次的风景，高挺的鼻梁，在下眼睑投下鸦青色阴影的睫毛，无关剧情，总让我想起海明威那篇小说的名字，《乞力马扎罗的雪》。
很莫名其妙的联想，但总是会如此想到，几乎是下意识的。
“只要我想做的事，都会做到。”
我认真的看着他说道。
可惜我食言了。
生命中一些巨大的改变时刻来的迅速又突兀。
我没有去美国，志愿填了国内我能填的最好的大学。
我再也没有跟他联系，从此一直被生活的洪流裹挟着前进。
一刻也不能停歇。
我困在梦魇里，睡不安稳。
梦中霍岐霄一会儿是高中的样子，一会儿是现在成熟稳重的样子。
“秦园园，你还来美国吗？”
“我等你。”
……
梦境一转，他旁边多了个面容模糊的女生。
他拉着她的手，对她笑，问她要不要吃冰淇淋，问她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我想冲过去，想问他能不能不要跟别人在一起。
但我和他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们隔开。
无论我怎么使劲儿，都越不过去
“难受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焦急和无措。
“别哭。”
他温柔的安慰我，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眼前越来越亮，我从梦中挣脱开。
视线模糊了一瞬，被灯光刺的睁不开眼睛。
一双手遮到我眼睛上方，等我渐渐适应了光线才挪开。
那张梦中的脸，终于和现实重叠。
“你……”
我想说你不是出差去了吗，一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霍岐霄把床头放着的温水递到我嘴边。
一口气喝完杯里的水，我才感觉嗓子好了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疑惑的问道，看着自己手上的输液针。
有家庭医生来过吗？
霍岐霄看起来风尘仆仆，下巴冒出点点青色的胡茬，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衣服还是外出的西装，没来得及更换。
“我要是再不回来，你就得被烧成傻子了。”
他捏了捏眉心，无奈的说道。
“我们离婚吧。”
看着他满脸的疲惫，我愣愣的说道。
梦中那道无形的屏障，现实中我依旧无法跨越。
“钱我会还给你的。”
我低下头，看着透明的液体沿着细小的输液管进入我的血液。
一点冰凉逐渐奔袭全身。
“你觉得我差那点钱？”
霍岐霄很平静，那双好看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冷静到极点。
“你有喜欢的人了，不用再靠我应付你家里人了。”
我疲惫的说道。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冷的嗤笑一声。
“应付家里人，你见过我家里的谁？”
我愣了一下，结婚到现在，好像确实，我从来没见过他家里人。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
霍岐霄的声音不再冰冷，带着点气极的微微颤抖。
眼尾泛红，还有满满的红血丝，像只没人要的兔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满脑子都是霍岐霄喜欢叶窈，所以我必须体面的离开这段莫名其妙的婚姻。
我在他面前已经毫无骄傲可言，不能连最后的尊严也丢掉。
“我喜欢谁你不知道？”
霍岐霄质问道。
“叶窈。”
我顿了顿，轻声说道。
“你……”
霍岐霄气狠了，“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么多年不见智商一点没长，情商还退化为零了？”
我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我走不是很好吗？你可以光明正大……”
话音还未落，霍岐霄带着怒气的吻就欺上来了。
他的吻毫无章法，气息凌乱，生涩得像只蓄意报复的小狗，咬的我生疼。
“我喜欢的是你。”
他把头埋在我颈边，好像用光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灰扑扑的，挫败又可怜。
我脑子放空了一瞬间，失去感受。
霍岐霄，喜欢我？
“你喜欢我？”
我眼角还带着被他咬痛带出来的生理泪水，懵懵的问道。
霍岐霄耳尖红的滴血，眼神狠戾，带着不敢相信的控诉。
“我不喜欢你高中天天给你讲题，喝你买的橙汁，跟你去吃辣死人的火锅，还满山乱跑去找失踪的某人，申请你想去的地方的大学，处心积虑骗你跟我……我脑子有病？”
说道后面，霍岐霄僵硬了一瞬，心虚的轻咳了一声。
感冒带来的混沌感一下子消失殆尽，胸腔里的震动声让人无法忽视。
世界好像被颠覆了，我做梦都不敢乱想的事，居然真切的摆在面前。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只敢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他。
那份深藏起来的心事，披着友谊至上的华丽外衣。
他太优秀，太完美，像没有人能抓住的月亮。
在我最优秀的时候，喜欢他是一个秘密。
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喜欢他是一个被杀死在心里的秘密。
而现在，那个从未离开视线的风筝，远远飞在天上的风筝，忽然有人告诉我，它是属于我的。
见我一时不说话，霍岐霄不满的揪了揪我脸颊的软肉。
“那叶窈？”
我愣愣的问道。
“我表妹。”
他闷闷的看着我，耳尖红的滴血。
“表妹？”
我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秦园园你到底什么意思？”
霍岐霄的短发乱乱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清冷疏离的气息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好像我是个欺骗他多年的情感骗子。
“你说要去美国，我去了，结果四年不见你人影，打电话发短信发邮件都不回，还直接换掉号码，你知道我要找你有多难？”
霍岐霄深吸了口气，指尖紧紧捏着我的衣袖，用力到泛白。
“可是我没有喜欢你的资格了。”
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我的声音平静到极点。
“我家破产欠了很多钱，我爸还在医院，我现在只是挣扎在生活里最普通的人，可你不是。你长得好看又聪明，好像世界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你应该跟更适合你的人在一起。”
霍岐霄皱紧了眉头，心疼的帮我擦干眼泪。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读书的时候也很刻苦，打篮球一开始也很烂，读大学写论文也会熬通宵，我不能吃辣，乳制品过敏，也会跟爸妈吵架，为了公司的项目在饭局喝到不省人事，我也会有一个……偷偷暗恋的女生，在分别多年之后依旧念念不忘。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大概也只有在你眼里，我才无所不能。”
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又莫名其妙带着一股子嚣张劲儿的霍岐霄，我喜欢了很久，努力想要靠近，又努力想要忘记的人。
我曾经坐在他左边听他讲题，也跟他肩并肩走在大马路上喝橙汁，我跟他朝夕相处又分别多年。
所有纷飞泛黄的时光里，这一刻，我离他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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