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平进展并不顺利。
住在正桐县的，大都是些小门小户普通人家，平日里鲜少与修真人士接触不说，更别提门派了，就算自报家门，对方也不一定知晓一二。
在他们眼里，能够帮他们捉到妖怪，找回女儿的就是好人。
算算时间，他们已经来了两个月，却丝毫无进展，如今再登门拜访，问的问题在老百姓眼里都是些不起眼的琐碎事，不用说配合了，已经有人把他们赶出来，说是骗子。
弟子摘着身上的烂菜叶子，嘟囔道：“谁家骗子会问东问西，不偷不抢的，要真是骗子，早就把你们的棺材本都骗走了。”
话音未落，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怎么说话呢？”方子平挽着袖口，脚踩着石头没个正经，吐掉嘴里的草根，“还有几家没问？”
“还有三家，”弟子翻着名册，忽然一顿，“对了师兄，刚才来的路上听几位大娘说，李员外家的千金要在六月十五成亲，再过七天就是了。”
方子平一愣，“七天？这么快。”
李员外是正桐县的大财主，家中就这一位千金，心头好，掌中宝，宠的是娇生惯养，怎么舍得在这风口浪尖上嫁女儿？
弟子道：“是啊，说是从外面请了位降妖除魔的道士，要在百花节上宣布咦……就是今晚。”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方子平又敲了下弟子的脑袋，翻了个白眼道，“你们继续问剩下的几户，我回去禀报阮师叔。”
*
阮时泠正在给卫无赦系鲛纱。
之前的那条脏了，遮光效果又不好，便让谢珩到最近的黑市花灵石买了件鲛纱，说是件灵器也不为过。材质柔软，触感极好，遮在眼上冰冰凉凉的，最重要的是可以隔绝外界的光线和人的面孔，死物不在内。
谢珩站在旁边很是吃味。
抢了他的师尊，还花他的灵石，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方子平，语气不是很好道：“花朝节怎么了？”
“是、是啊，花朝节……花朝节……”方子平从雪发雪肤的美人身上收回目光，脸色不自在的红了红，听见谢珩问才想起要说的事，便把听来的全都说了遍。
阮时泠“嗯”了声，“今晚我会去，你们也去逛逛。”
“是，师叔。”
谢珩心思微动，看了眼外面将要落下的太阳，找了个理由把阮时泠支开，说晚上天冷，让师尊回屋多穿件衣裳。
等人离开后，谢珩拿出一袋银子放在卫无赦面前，沉甸甸的，“银子，拿着出去玩，不准来打扰我们。”
卫无赦打开看了眼，又伸出手，笑眯眯道：“不够。”
“……”这条臭蛇。
谢珩阴沉着脸，又拿出一袋扔给他，“拿了就滚。”
卫无赦这次倒是没再闹，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小曲，满心欢喜的抱着两小袋银子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又从外面探出颗脑袋，语气无辜道：“对了丑东西，我不识路，记得让人把我找回来。要是没有人来找我，那我只好化作原型，顺着美人的气味找过去咯……”
“砰——”茶杯砸在门框，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门外的人早就跑没了影。
阮时泠听见动静也过来了，看着地上的碎茶杯，还有屋子里不见的人，愣了下道：“怎么了？”
“师尊。”
谢珩走过去，低垂着脑袋，情绪有些低落道：“他跟弟子动手时，抢了弟子的银子。”
遇事先不慌，告个状再说。
方子平：“……”
兄弟，你这变脸速度有点快啊。
阮时泠眉心微蹙，丝毫没有怀疑，毕竟这也像卫无赦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无碍，”阮时泠道，“为师还有银子，今晚好生跟着便是。”
谢珩无声勾起唇角，“多谢师尊。”
“走吧。”
卫无赦看着走远的师徒二人，手自动的托回惊掉的下巴，嘴里絮絮叨叨念着，掏出传音器就要给宗门的金子洛汇报。他动作一顿，又看了眼外面，恰巧看着谢珩抬手，摘掉阮师叔发丝上沾的花瓣。
甚至在迈过门槛时贴心的扶了人一把。
似是察觉到身后目光，谢珩嘴角扯起冷意，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这不就是村口小狼狗盯着肉骨头护食的样子么！
方子平脑海中一激灵，瞬间文思泉涌，这时手中的传音器亮了下，他凝聚灵力覆在上面，兴奋道：“师尊师尊，弟子有思路了，我们下期的主题就是‘清冷美人和他调.教的童养夫’……啊？写过了，那‘狗崽子反扑饲主’呢……”
***
夜幕星河，皎洁月光倾洒冷辉。
街上灯光通明，彩绦系在檐角处，随着夜风轻轻拂动，两者交相映衬下的光晕垂落在两侧摆满的百花上，无端增添了抹柔和，泛着飘渺虚无的朦胧美。
今日是花朝节，自是离不了娇艳盛开的百花。
不知是谁说了句，“都说人比花娇，今日一见，倒也实至名归。”
旁边有人连声附和，小声又道：“看清楚点，那可是个男子。”
嘀嘀咕咕议论声又响了起来。
阮时泠不似卫无赦那般妖冶，也不似沈涔那般儒雅，也不似钟无咎那般邪佞，偏生透着一股清清冷冷的气质，如天上皎月般，可望不可即。
一路上走来，已经引了不少人目光。
街上人多，嘈杂声又吵，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阮时泠就发现跟在身后的谢珩不见了。
刚想去找，眼前忽地一片漆黑，他下意识抬手去摸，碰到的却是硬邦邦的质感。
什么东西？
“面具。”谢珩嗓音低沉，手中动作却未停。
他不喜欢师尊被更多人看到，一点都不可以，最好是把人藏起来，锁起来。
阮时泠随意应了声，算是默许他的动作。正百无聊赖的瞧着，余光不甚瞥到小摊的镜子上，正好瞥见谢珩伏在他颈间，低头轻嗅着手中的一缕青丝。
阮时泠：“？”
他往前走了一步，侧过身子，“你在做什么？”
青丝划过掌心，留下一片痒意，谢珩垂下眼，藏起眼底的情绪，“没什么，方才是弟子看错了。”
阮时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多想，“跟上，人多别走散了。”
……
早在前几日，李员外就命人在东街正中央搭了个台面，听说今晚会有重要事宣布，又恰逢花朝节，这会儿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人选了个阁楼高处，包了间厢房，给小二塞好银子，让人无事不要来打扰。
倒是个不错的地。
阮时泠心中啧啧两声，站在窗边往下瞧，正好能够看清街上的灯火阑珊，旖旎风光。看了没多久，就看见卫无赦抱着满满当当，头也不抬的往前跑。
八成后面还有人在追。
果不其然，一群人紧跟着从街口拐角跑出来，隐约听见“捉贼了”“偷东西”之类的。
……得，又是偷了人家东西。
也不知这蛇什么毛病，有银子不用，偏偏不是偷就是抢的。
倒是让他见证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蛇皮走位。
阮时泠还想再看看别的，还没等仔细看，半边窗户就被关了个严实。
嗯？
谢珩按着窗棂，语气没什么情绪道：“弟子怎不知，师尊与卫无赦不过相处数月，竟这般在乎他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莫名其妙。
阮时泠没搭理他，继续往下看，可只有半边窗户终究是看的不起劲，他扶着窗框动了下。
没动。
又是一下，还没动。
阮时泠也有几分恼了，“有事？”
谢珩眼珠子转了转，诚恳点头，“有。”
“……问。”
他这毫不在乎，仿佛与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的样子，令谢珩心中极为不快。可还在努力克制着，他俯下身，几乎与阮时泠鼻尖紧贴，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指，好闻的雪松气息交缠着雪的清冷。
离得太近了，阮时泠都可以感受到谢珩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有些痒，他抬手拂了下脸面想要躲开，却见谢珩转了个身，双手撑住墙面，把他堵在了里面。
“……”阮时泠眨眨眼，一脸茫然。
不是，这动作这场景怎么……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狭仄窄小的禁锢空间令他有些不适，阮时泠扫了眼谢珩胳膊下的空间呃……虽然钻过去有些不太体面，但比起小徒弟健康的心理发展，这点小脸面算什么。
正要有动作，谢珩似乎是看穿他的心思，预判了他的动作，直接长腿一抬，踩在窗台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阮时泠：“……”
小徒弟，我宣布你无了。
不要仗着为师宠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师尊到底要躲弟子到什么时候。”谢珩盯着他，语调极为阴沉。
“没有躲你。”这话说的多少有点没底气，连阮时泠自己都不信。
“又是这样，又是在骗我……”
阮时泠总觉得谢珩哪里有些不对劲。
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出来，好像是离开秘境之后，又好像是跟卫无赦签订契约后。
阮时泠心中纠结着，在说与不说之间做抉择，最终还是选择安抚好小徒弟的情绪。他道：“卫无赦见你就吐，不是因为你丑呃……”
“师尊也认为弟子长得丑？”
谢珩眯着眼，撑在墙上的拳头攥起，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不丑，不丑。
“……”阮时泠识趣的绕过了这个话题，眉心微皱，似是不太愿意往下说，“为师也是在结契之后才知晓，卫无赦曾被人挖去双眼，抽掉命骨，弃如敝履般扔在外面，后误打误撞下才进入烈阳秘境。你也知道，妖兽一旦没了命骨，寿元不过几年，偏生那处灵气充沛，仙草聚拢，才让他一直撑到现在。”
谢珩道：“所以师尊签订契约，是为了帮他续命？”
“嗯，”阮时泠道，“可以这么理解。”
见人情绪缓和下来，阮时泠舒了口气，手指搭在人胳膊上，要把谢珩推开，却听他道：“这跟师尊躲着弟子有何干系？”
阮时泠：“？？？”
感情他刚才说的不是人话，是鸟语？？
他顿了下，打量着谢珩的神色，心想确实跟平日里跟在身后乖巧的小徒弟不太一样，蓦地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是要入魔了吧？乖乖，可别在这个时候啊。
思及此，阮时泠几乎是硬着头皮般颤巍巍抬起手，微凉的手心碰了下谢珩额头，拂开垂落的头发，目光有些紧张，还好只是有些烫，没有瞧见魔纹。他又凑近了些看，也没看见谢珩眼珠呈血红色，提到嗓子眼的气瞬间吐出了大半。
接着又去碰谢珩的手腕，指尖搭在上面，刚想运转灵力在他体内转一圈，忽地手就被握住。
阮时泠眼见着谢珩的手指转了个方向，插.进指缝内与自己的手十指相扣，抵在唇边，很轻很轻的碰了下。
“！！！”
卧槽，这他妈的什么情况！
阮时泠抽了下手，却纹丝不动，“你……”
他看着谢珩那双眼睛，堵在喉间的话语瞬间没了嗓音。
那双眼睛太过深沉，太过浓郁，包含着太多看不清的情绪，阮时泠向来不喜欢盯着看。可心底又有声音在告诉他，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这里。
“有话好好说，你先把为师松开。”
管他的，先离开这里再说。
阮时泠挣扎着，可谢珩攥的紧，仿若深潭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许久未曾进食的野兽，露出獠牙，肆意饥渴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可以接受细水长流，接受师尊慢慢开窍，可唯独接受不了师尊想要从身边逃离的想法。
上一世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陪着他、永远的待在他身边不好吗？
那日师尊跟卫无赦签订妖契后，他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师尊身边围绕的人越来越多，在某些方面他们比自己确实更容易有亲近力。最初原始的那种再次见到师尊的惊喜，正在慢慢被巨大的恐慌和不安取代，他在焦虑，他在狂躁，他在怕失去。
他不想再等了，他必须要做出点什么来打破眼前毫无进展的僵局。
阮时泠不知道谢珩想通了什么，不过短短瞬息间，小徒弟身上的气息又发生了变化，比刚才的气息还要令人压抑、窒息。
他已经无心吐槽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崩剧情了好不好！
算了，能用拳头讲通的道理干嘛要用嘴，浪费唾沫。
就在他想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时候，眼前黑影罩下，谢珩凑的更近了些，下巴抵在肩上，说话时的吐息声带起颈间皮肤一片战栗。
“师尊真以为弟子什么都不懂吗？”
“那小册子是弟子特意讨来的，想在路上留个念想，”谢珩声音有些闷，“就只翻着看了看，没做别的……是有那么几次对着它用了……”
用了？用来干什么？
阮时泠脑中空白了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知道，一直都知道。”
谢珩看着掌心内扣着的手指，低低笑了声，随后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师尊白皙微凉的脸颊，过分细腻柔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
低沉嗓音听的阮时泠耳廓有些烫，就在他要再说些别的时候，忽然见谢珩换了个姿势——
低头，毫无征兆的对着他的唇咬了下去，是真的咬，都可以尝到甜腻的血腥味。
谢珩抵着唇，舌尖舔过微凉的唇隙，呼吸声愈发沉重。
“不瞒师尊，弟子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本就是魔，又何来入魔。
阮时泠(茫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用嘴讲道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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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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