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下了场雨,醒来外面就降温了,风也变得凛冽。
入秋后,上海的天气总是这样,乍暖乍寒,陈果来这边已经一年多,每到换季的时候,仍会感到不适应。
电话响起的时候,陈果刚吃完感冒药,正盯着桌上的纸条走神。
——早饭在锅里,记得吃药。
今天周末,高玉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门了,走之前把屋子收拾的很整洁,地板也一层不染。
同住这么久,她的父亲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陈果是知道的,所以对此并没感到奇怪。
但今天跟往常不同的是,客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陈果从不喷香水,毋庸置疑,这味道是高玉良出门前留下的。
一个单身的中年男人,突然格外在乎起形象,原因实在不难猜。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陈果就已经发现端倪,比如高玉良身上会隔三差五的多出几件她没见过的新衣服,出门前会对着镜子再三确认领带是否得体,看电视时会频繁地拿起手机回复信息,吃饭前会笑着给谁拍去一张饭菜照……
这些都是高玉良之前从未有过的行为,同时也一点一点印证了陈果心中的猜想。
高玉良恋爱了,以后兴许还会结婚。
说心中没有一点波动那是假的,陈果想起病床前,陈江月交代她的话。
“你还有个爸,在上海,等我走了,你就去投靠他,不管他结没结婚,愿不愿意认你,你就赖着他,让他供你读书,上大学,不然你一个人怎么活……”
当年大概也是离得不愉快,陈江月到死都没说和高玉良之间是怎么回事,只告诉陈果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让她牢牢抓住。
但老家嘴快的舅妈没少当着当时还是个孩子的陈果的面儿嚼舌根,颠来倒去无非也就是那些上不来台面的闲话,说陈江月年轻的时候长得极为漂亮,导致心气也高,一心想翻身在大城市落户,高三见考大学无望,硬是不顾家里的劝阻辍了学,孤身一身拖着行李来到上海,白天在一家美甲店当学徒,晚上会去便利店打工赚点伙食费。
来上海的第二年,陈江月意外结识了高玉良,高玉良那会儿刚大学毕业不久,在一所初中当语文老师,工作稳定,人温厚老实,模样也不错,但更吸引陈江月的地方是,这个男人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跟他结婚就意味着她以后也是上海户口。
陈江月高中都没毕业,能找到一个名校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上海户口,当时还活着的外婆在老家邻居面前每每提起这个女儿,也是好不得意。
可惜好景不长,婚后第二年女儿出生,夫妻之间开始有矛盾,时不时的拌嘴赌气,家里多个人,开销也越来越大,没有公公婆婆帮衬,陈江月一个人在家照顾女儿的同时还要操持家务,每天忙得灰头土脸,缩衣节食,就盼着丈夫早日升职加薪,一家人过上上海人该过的日子,但高玉良性格沉闷,又不善言辞,教师职称评了几次也没评上,一年两年过去,他每个月的工资还是原地不动。
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后,两人的婚姻在陈果四岁这年走到尽头,陈江月那会儿年轻,心高气傲,固执地认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个窝囊男人带来的,只要离婚就好了,离婚后她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归宿,过上好日子,却不曾想一年不到她就被现实的种种压垮,最终带着女儿回了老家。
每次说到这里,舅妈都是讥讽的口吻告诫陈果,你以后可别学你妈,人要有自知之明。
陈果不知道听没听懂,每回也不说话,就抬着脸冲舅妈讨好的笑。
舅妈愣了下,也跟着笑起来,胡乱揉下陈果的头发,嘲弄道,你这孩子别是让你妈凶傻了。
回到老家后,陈江月又有过几段感情经历,陈果打小就很会看人脸色,新家庭每次都融入得特别快,可能是长此以往养成了习惯,陈江月的葬礼上,当高玉良略带紧张地跟她解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时,陈果盯着面前这个陌生男人,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就很自然地开口喊了爸。
高玉良当时又惊又喜,眼眶都红了,承诺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把陈果带回上海后,他也确实做得尽职尽责,可十多年的亲情缺失,并不是一朝一夕轻易就能弥补起来,两人平时表面上看起来父慈女孝,心里其实一直隔着说不清的距离。
所以陈果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不敢确定再婚后的高玉良是否还会允许她留在上海,继续住在这个家里。
如果他的妻子不同意,她会不会立马被送回利川。
她讨厌一次又一次的搬家,换学校。
电话再次响起,陈果回了神,站起来去厨房盛饭,顺手拿起桌边的手机接通,“喂,怎么了?”
“怎么这么久才接啊。”电话里,郑新宝鬼哭狼嚎的,“要死了,赶快来救救我!”
陈果手顿了下,“你怎么了?”
郑新宝:“家里灯泡又不亮了。”
“......”
陈果松口气,把手机放案板上,腾出手来盛稀饭,“知道了,吃完饭我就过去。”
“嘻嘻,好的等你。”郑新宝的声音轻快起来。
陈果嗯了一声,“没其他事我先挂了。”
郑新宝哎了一声叫住陈果,“等会儿,今天外面降温,出门记得穿厚点,你这感冒好不容易才好,别出来吹点风又给加重了。”
“好。”
吃完饭,陈果在外套里加了件薄绒毛衣才出门,两个小区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路上公交又转地铁,没堵车,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郑新宝住的地方是个新楼盘,小区环境看起来挺雅致,设施也齐全,就是入住率不高,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敲完门,房间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拖鞋踢踏地面的声音,门呼地往外被推开,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
“这么快啊。”郑新宝额头前面的刘海用小夹子别在头顶,明显是化妆化了一半跑来开门,“还以为你到中午才到呢。”
“今天路上没堵车。”陈果说完朝客厅天花板看了眼,“还是客厅那个?”
“不是,这次是卧室。”郑新宝丢给陈果一双拖鞋,转身去搬梯子,“早上闪了一下,就不亮了,这房东也真是抠门,好歹新房,就舍不得配个好点的灯。”
陈果个子高,两只脚踩在四步梯两边,仰着头把灯外面的灯罩先取下来,“不是自己住,东西能用好的才稀奇。”
郑新宝叹了口气,一只手扶着梯子,一只手接过陈果递下来的灯罩,仰头叮嘱:“你慢点啊。”
“没事儿。”陈果熟练地拧下旧灯泡,换上新的,“好了。”
郑新宝看陈果这娴熟的手法,忍不住开玩笑:“你有这手艺,将来就算考不上大学肯定也饿不死。”
说完觉得不太对,连忙低头对着地面呸了三声,“你成绩那么好,还是考大学吧。”
陈果从梯子上下来,随口问起:“那你呢?”
“我什么?”
陈果看了郑新宝一眼,“确定不回去上学了?”
郑新宝微微低下头,沉默片刻,鼻腔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再抬眸时,余光扫到床头的烟盒,她走过去抽出一根,低下头点着。
吸了一口,想起什么,郑新宝抬头,烟盒口朝着陈果递过去,抖了一根儿出来。
陈果摇摇头。
郑新宝愣了下,噗嗤笑出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真戒了?”
陈果别开脸,“学校老师不让抽烟。”
郑新宝的笑声愈发大,一边笑一边朝陈果竖大拇指,一根烟快燃尽,笑声才渐渐止住,郑新宝转头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她抬头看了陈果一眼,神情比刚才正经一点,但语气中还是惯有的洒脱:“我成绩不好,也学不进去,每次开口跟他要学费不是被骂就是被打,哎算了没那成才的命,还不如自己出来赚钱养活自己,说实话,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凡事都由自己掌控的感觉……”
郑新宝想了下,笑着评价:“特别爽!”
陈果沉默了几秒钟,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啪——卧室的灯亮起。
陈果仰头看了一眼,又关上,转身往外走,“但刚工作没必要租这么大一个房子吧,这可是上海。”
“还行,这地段偏,工资够用。”郑新宝无所谓地笑了下,从背后勾住陈果肩膀,俩人一块往外走,就跟之前每次放学一块出学校一样,“租大点多好,你什么时候来住了也方便。”
“我有住的地方。”
“以备不时之需嘛。”郑新宝撒开手,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扔给陈果,“你喝点东西,我得化妆了,今天是晚班。”
陈果拧开瓶盖喝了口,转过身坐在沙发扶手上,看郑新宝化妆,“在酒店上班都得化妆么?”
“不一定,但我是前台,酒店的门面呢,我必须要化。”
陈果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饮料,喝完自言自语:“端盘子的应该不用化妆吧。”
“不用,但你化了也没人说。”郑新宝笑了下,从镜中看眼陈果,“你真打算去我们酒店兼职啊?端盘子很累的。”
陈果点头:“嗯,我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结婚了,到时候不能空手去见人家,另外——”
陈果眉毛微微挑了下,余光扫向郑新宝,意味深长道:“你不觉得用打工挣的钱给人买礼物,会显得特别有诚意么。”
郑新宝似是很懂,听完嘴角立马弯起,很轻地笑了声:“你爸要是知道你打工赚钱给他新老婆买礼物,心里不得感动坏了。”
“光他感动有什么用。”陈果叹了口气,“还要那个女人喜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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