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昭闻言横眉一挑。
谁是你姐?
随即淡淡收回视线,心道,原来是个不要脸的浪荡子。
眼见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他也不恼,自顾自领着那彪形大汉找了个桌子撩袍坐下。
方才还同宋玉昭说话的店小二瞧见他,立刻如见了财神爷般迎上去,“呦,原来是沈公子来了,今日还是老样子吗?”
沈佑将折扇搁到桌上,应道,“给九爷多上些酒肉,我嘛,还是老三样。”
一看他这穿着举止就知道,定又哪户富商家的纨绔公子。
宋玉昭懒得再看他,转身对青檀道,“你不会武功,便留在此处,等兄长到了与他说明原委。让茂平他们收拾好行囊,明日一早随我前往毓门关。”
**
还未至霜降,北方的风便已经清寒刺骨了。
从京城来时穿的那身轻便的衣衫到云锦客栈时还勉强凑和,可离开云锦客栈,再往北翻过九岐山后,即便换上了厚重的冬衣,也只能感受到凛风刺骨,寒意欺身。
宋玉昭从府中带来的侍从不过百人,却个个精干。
从云锦客栈到毓门关百余里的路程,他们从清晨出发,原本大半日便可抵达,谁知翻过九岐山后忽然变了天,淅淅沥沥下了一阵小雨,阵阵寒风吹过湿冷坚硬的地面,竟像是要结冰,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在天色将暗之时抵达。
距离毓门关还剩十余里时就已经能遥遥望见远处的烽火,再走近些,便碰见了三两结伴四处巡视的斥候。
“来者何人?”
夜色昏暗,斥候们只见高头大马上是个身形稍瘦的欣长身影,整个人被宽大的披风包裹在内,却迎着猎猎朔风将脊背挺得笔直。
她从腰间取出令牌,声音清脆,“我是怀远大将军宋彻之女宋玉昭,有要事相报。事关重大,还请速速通禀。”
斥候一路领着她走进怀远军大营,穿过一排排整齐林立的营帐,在宋彻帐外停下。
几名副将正在内议事,宋玉昭就站在帐外稍候。
她垂着眼眸,面上看不出情绪,等候的间隙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划过腰间长剑。
这里一日前刚和羌人打过一场,军营中灯火通明,偶有几队眼熟的将士从帐前经过。
“小将军?小将军何时回——”
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惊了一句,就被旁边的人打断。
“嘘!小心挨罚。”说罢便拽着身边之人匆匆离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营帐的帘子被掀开,几个身着重甲的将士走了出来。
宋玉昭抱拳一一行礼。
“阿玉?你不是……”
“咳咳!”
康瑞是宋彻身边最得力的副将,连忙给身边的几人递了个眼色,而后顶着几道疑惑的目光对宋玉昭道,“阿玉,几位叔伯还有军务在身,得先走了,咱们改日再叙旧。”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去。
帐外的守卫接了宋玉昭递来的令牌入内通禀,很快就放她进去。
“父亲。”
宋彻负手站在沙盘前,脸上的皱纹比她印象中多了几道,身上的气质却浑然未变。他闻声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开,望向宋玉昭时面上表情依旧沉沉,浑身的凛冽杀气却不自觉淡了几分。
二人目光相触,她下意识要行下级对主帅的礼,却又忽然想到什么,干脆在将手放下,站在原地等宋彻开口。
“你来干什么?”
宋玉昭开门见山,“军中有细作,我来提醒父亲。”
“军中的事不用你操心,有没有细作我比你清楚。”
宋彻收回目光,冷声道,“今日在军中歇一晚,明日一早自己回京去,别再像一年前一样。”
宋玉昭无声握拳,想到一年前之事,再开口便多了几分赌气的意思,“像一年前一样?如今我已经不是军中之人,父亲难道还要再赏我一顿军棍不成。”
那时有朝臣提起了先帝赐给她和景安郡王的那桩婚事,引得朝中议论,此事传到宋彻耳中,他立刻提出让宋玉昭回京待嫁。
她自然不愿。
于是五十军棍打掉她半条性命,也打散了她对父亲的最后一丝眷恋,让她心灰意冷自愿卸了甲。
前世她从那时起就再未见过父亲,她成婚时父亲在边关征战,父亲伤重难愈时她被府中琐事缠身,亦未回京在前照料,以至于她至死都未能解开和父亲之间的诸多龃龉。
可是这一世她不想再如此。
“你也知道你已经卸了军职,你又能有何身份留下?”
她仰起头,“幼时我亦无军职,军中不也有我容身之地吗?”
宋玉昭知道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不放心她一个在京中,风餐露宿将她养在军营中,心中多有愧疚。他们父女二人都是倔脾气,彼此拗着劲不肯低头,字字句句都往对方痛处扎。
她说完一直留意着父亲的表情,果然见他面色有所松动。
“父亲,军中真的有细作。”她也适时敛了锋芒,先一步软下语气。
宋彻默了默,没想到她又提了细作,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叹了口气。
他走到沙盘前,示意宋玉昭也过来。
“罢了,你且先说来听听吧。”
**
宋玉昭赶到毓门关的第二日,驻扎在关内的怀远军大营中突然传出宋彻旧疾复发,一病不起的消息。
接下来一连几日,宋彻都一直未露面。
头两天羌人还攻了几回,被怀远军接连击退后便没了动静。
倒是关内的将士们人心惶惶,竟连大齐第一战神宋彻不日即将病死的谣言都传了出来。
康瑞这几日暂管怀远军中一应事务,按理说这谣言早该传到了他耳朵里,却迟迟不见他有所动作,像是任由这些人胡言乱语。
这日,宋玉昭算着时机到了,恰好也摸出来写线索,便去了宋彻的营帐。
宋彻肃着脸听宋玉昭说完,面色愈发凝重。
“竟真是如此。”
虽大费周章设了这么大一个局,但起初宋彻是绝不信军中有奸细的,更何况她这一年多都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番只是因为一个荒唐的“梦”罢了。
他是想着排查一番也无坏处,又能尽快打消了宋玉昭找借口在军中逗留的念头,这才答应一试,没想到这几日排查下来,军中竟真的有些猫腻。
宋彻心中一阵复杂,沉默良久后忽然问道,“除了梦见军中有细作,你还梦见了什么?”
宋玉昭一怔,她先前觉得重生一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便将前世毓门关发生的一切说成是一场梦,眼下父亲这般问,传到她耳中无异于是——
前世还发生了什么?
想到前世,她不禁想起那时的风雨飘摇,满城血色,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铁骑声。
那些蹉跎与错付,混乱与血腥的场景零零散散灌入她脑中,腰腹和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无数刀刃在她身体里搅动起来,让她止不住浑身战栗。
宋彻见她脸色苍白,唤了她一声,“阿玉?你怎么了?”
她勉强回过神来,直了直身子,涩声开口,“我还梦见,我嫁给景安郡王不过三年,大齐与乌羌开战,应都城破,景安郡王弃城而逃,留我和满城百姓死守孤城。”
“惨死于羌人刀下时,我腹中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
宋玉昭面色如纸,声音微微颤抖,说完竟有些站不住。
宋彻闻言一愣,他张张嘴,这次却什么重话都没说出来。
这个在外人眼中杀伐果断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此刻面对女儿眸中真真切切的愤怒,痛苦,还有无尽的怨恨于不甘时,其实有些无措,甚至有些笨拙。
他不忍心再责骂,却也吐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并不知道她眼中的怨恨是源于前世的诸般经历,只当她是在怨他这个父亲。
见她扶着桌案站稳了身子,宋彻收回了作势要扶她的手。
“身子不适便回去歇着吧,此事日后再议。”
**
从宋彻帐中出来的时候,宋玉昭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恢复了往日里镇定自若的样子。
各种事情堆杂在心里,她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仍是烦闷不止,左右这两日也未见乌羌再卷土重来,她便索性带着茂平在军中随意走走。
宋玉昭虽从小跟着怀远军,但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毓门关。
从城墙上往关外望去,由远及近先是一片广袤宽阔的平地,直到目光尽头才模糊看见几处山脉交错纵横。
毓门关乃大齐第一关,居于易守难攻之势,占尽了地形的优势。此番羌人敢从毓门关攻打大齐,想必也是因为在怀远军中安插了奸细,以为此战必胜了。
今日的风很大,清晨被雾气氤氲得略微湿滑的地面被吹了一夜,已经变得冰冷坚硬。从地面到城墙,每一块砖石和沙土都紧紧贴在一起。
宋玉昭忽然回头问道,“茂平,你跟着父亲行走北境半辈子,可曾听说过哪出的山石会无故突然掉落,能将路都截断?”
“未曾,”茂平摇头,而后又补道,“公子走的那条路属下也曾走过,印象这些年来中只被堵住过一次,还是十几年前那场暴雪,积雪太厚,从山坡上滑落才堵住了路。”
“那可有别的办法能让山石落下来?”
茂平垂首想了一会,道,“除非用火药。”
“火药?”宋玉昭脸色一变。
她在脑中细细搜索一番,的确想起,他们刚到云锦客栈那日,店中是有股奇怪的味道,虽被各种香料遮去了大半,可现在想来,确是火药味无疑。再加上青檀那日跟客栈的掌柜的闲谈,听说他们入店之前有一行人带了不少随从,原本都已安顿得差不多了,却突然又匆匆带着货物离开。
这么一想,炸山堵路的多半就是那些人。
宋玉昭对茂平道,“写封信传给青檀,让她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记得我们入店之前都有哪些商队匆忙离开,之后又去了何处。”
茂平点头称是。
宋玉昭思绪乱作一团。
她前世便猜到有人刻意断了应都与外界的联系,只是当时的情形,实在无力追查,如今将这两次的事联想起来,难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前世应都的信传不出去,可她今日刚到毓门关那日与父亲交谈,兄长的信分明也没能传到毓门关,先前没将山石与火药联系在一起,可若真是火药,又刚好与应都炸毁地道的手法如出一辙。
那人竟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吗?
这个想法兀然出现在脑海,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他究竟要做什么?
她早就有所怀疑,以她对谢照与的了解,就算他危难关头贪生怕死,但以他那一根筋的脑子,哪怕真要置她和城中百姓于死地,也只能想到将城中将士带走,根本想不到要炸毁地道。
所以她才怀疑背后有人撺掇。
若真是从当下,从熙宁九年就开始,将朝廷重臣到皇室宗亲都被牵扯其中,那人所图……会不会与几年后两国开战有关?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有将士来报,“梁州军的宋参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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