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周正来找你了。”周梅掀开拼接布的门帘，看见刚从大门进来的周正。
门口的男孩对周梅点头。
柳柳趴在床上，两条小腿晃来晃去，木窗的格子被阳光拓印在白色的裙子上。
女孩合上盒子。
那是个阿尔贝斯铁皮盒，铁盒边角有锈的痕迹，合上时咔咔响。
柳柳踩在木椅上把盒子放在柜子上。放好后，还踮脚查看，换了几个角度，嗯，看不到。走到门口，也回头看眼那个不值钱的铁盒。
柳柳今天也是守着宝藏的藏宝人。
身高1米86，靠着红色的铁门，黑色的短袖在背后有几行英文，黑色的裤子宽松。皮肤小麦色，五官在光中模糊不清。
“知道了。”赵柳柳耷拉着拖鞋，哒，哒，哒。
走得太快，胳膊磕在了墙上。柳柳看眼墙，白色的腻子墙已经被时光置换成巧克力脆皮。
现在的她一碰就塌下去一块，她假装没看见，走的飞快，迅速逃离案发现场。
得罪了，得罪了。
一块白墙上只有那么一块破碎的塌陷，留下明显、摇摇欲坠的证据。
途中她避开了霸占整个院子的玉米粒。阳光格外偏爱它们，整个院子变身金色海洋，它们留住了太阳的明媚，熠熠生辉。
金黄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白裙上，裙摆忽而飘起、又卷起。
周正的心也随着她的靠近而摇摆，她踩在他的心上，留在她身后的脚印，看不见，却让他心里一涩。
他想起陡然喝了一口的茶水，凉了的茶水保留了茶叶的涩味。
她越过一片金色海向他走来。
他上她的目的地。
周正靠在院门上，看着柳柳走。
柳柳眼里的他站直身体，他脸侧的碎发侧偏，他想偏移视线，复又坚定地看向她。
他的脸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愈发清晰。
他微笑时嘴角弧度低，但眼睛很亮，照在他身上的阳光浓缩为他眼里的光亮。
眉浓黑，眉骨高，阳光下眼部留有阴影，高鼻，薄厚适当的嘴唇。
五官棱角分明，别人说他酷，但她觉得周正像一块石头。
坚硬的石头不一定能蹦出美猴王，也许会开出一朵花，也许会出现一个安静的他。
她边走边试图碰磕到的地方，因为角度问题，她也看不清那块的具体情况。墙皮都碎了，她的皮肤没有墙皮硬，是不是也划烂了。
“周正，我胳膊撞墙上了。”柳柳走到他旁边，把胳膊撇向他，眼睛里的委屈要溢出来，好像被墙欺负了。“我看不清。”
周正凑近看她胳膊，他眼眸里柳柳的胳膊完好无损。他的呼吸不可避免地擦到她的皮肤，“嗯，流血了，看这程度，怕是得留疤。”
明明是他的呼吸触到对方，他心里酸软，身体一抖。
周正捂脸，感觉气息碰到她有点羞涩。
其实柳柳的胳膊上只有一点红痕。
秋天的最后一天，枝顶残存的最后一片枯叶，风一吹就坠地。
不对，柳柳胳膊上还有某人无形的逗弄。
周正一说，柳柳感觉自己胳膊确实有点疼，但是留疤，流血哪至于。
她使劲摸那块，翻过来看手心，干干净净。
她眼睛看路边的野草，其实用眼尾轻扫周正，他很少开玩笑，她决定大发慈悲，假装自己不知道。
“啊？我恨，破墙。”
白墙:怪我不会动，怪我不避开你胳膊，怪我撞上你。冤枉墙啊。
周正看柳柳想返回把墙划几道，一副她受伤了、墙也别想好过的样子。
她撇嘴，眼神微眯，脸颊右侧的小酒窝显现。
周正摸摸鼻尖，“其实，还好。”
“先走吧，柳柳，沈风禾和赵妍说在大槐树那见。”周正大概是心虚，走的很快，再加上腿长的优势。
他们之间很快就隔了好远，柳柳看着与自己几树之隔的周正。
他大步走，她歪头看。
柳柳作为快走派忠实爱好者，平时走路看到别人超过自己，会义无反顾地追上去。
现在柳柳停在原地，呆呆看他背后的英文字母。
“走吧。”她低低应一句。
周正走了一段，发觉后面没有她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柳柳落在后面。
他停下，朝柳柳走去。
几百年的大槐树，见证了几代人的婚丧嫁娶。上面的枝干上还系着一块红色带花纹的绸布，树冠浓密，树干几人牵手也抱不住。
小时候，镇上房子低矮，抬头就可以看见它。
赵妍蹲在树荫下，拿根细枝在地上划。
沈风禾在后面的草丛里弓着背，不知道在捡什么。
“啪。”一颗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赵妍看见地上出现一个小坑。
沈.罪魁祸首.风禾下一秒迅速远离作案现场，他拍拍手掌，不怀好意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赵妍手顿了一下，拿手把那坑抹平。顺势捡起小石子。
赵妍把手捏紧又松开，小石子硌在手心，痒痒的。
“沈风禾，你就知道滋个大牙傻乐，显摆什么，就你有牙啊。少欺负妍妍。”
“吃我一招天女散花。哈！”柳柳跑过去，高举胳膊，手掌张开。
恰好迎风，一把绿叶糊了沈风禾一脸。
“我多怨啊。周正，算了，沉默的偏心眼。妍妍，你看谁欺负谁。”沈风禾摇头，晃掉脸上的绿叶，顺带着双手从额前抹到脑后，露出得意的笑。
“我知道了，你就是嫉妒我好看。才这么做。啊，我这多灾多难的美貌，苦恼。”
“切，丑八怪耍什么帅。妍妍，你说谁欺负谁。”柳柳凑近赵妍，顺势蹲下，胳膊搭在赵妍肩上。
赵妍笑弯双眼，颊边出现深深的梨涡，“当然是沈风禾欺负你。”
不过，不丑的，她在心里说。
赵妍看向咋咋呼呼的沈风禾，暂时忽略那张嘴。高、瘦、白的青春男高，笑起来好像灌进一口清新的柠檬水。
“宝贝，你怎么这么甜啊。好喜欢。”柳柳贴近赵妍的脸蹭了蹭。
柳柳喜欢身体接触，她认为那样代表两个人关系很近。
反正不是因为，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有蹭脸颊的场景。
柳柳严肃辩解。
“没有。”
赵妍的梨涡又出现了，脸也出现红晕。柳柳觉得妍妍是香香软软的小花，害羞的时候会一秒脸红，超想rua。
妍妍低头，“我也好喜欢你。”
“得了，柳柳。咱们走吧。”周正有点羡慕，他看柳柳往后收散落的头发。
黑的发，白的手，发丝滑出手指，落于耳后。
柳柳一手挽着赵妍，伸出张开的手，旁边高高的野草、花一路亲吻她的手指。
赵妍听着柳柳大声唱歌，空着的手捏捏口袋里的石子。
“妍妍好白。让我摸摸。嗯，好滑，好软，再摸摸。”
赵妍害羞又乖乖任柳柳摸脸，有点痒。她温柔看柳柳，其实她觉得挺舒服的。
“赵柳柳，你还说我，妍妍脸都红了。还有你，周正。你也不管管她。”
沈风禾回头就看见任人摆布的赵妍，小姑娘脸白，脸上的红格外明显。
青天白日唱恶霸调戏小姑娘的戏。
一个要摸，一个纵容、还乖乖送上脸。
沈风禾觉得柳柳爱扒拉人这个毛病得治，妍妍纵容某人作恶更是问题。
这都欺负上脸了。
周正斜眼看沈风禾，到底是因为什么说出什么样的话，只有本人知道。他看出来了正义使者有私心。
沈风禾看周正只是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抬胳膊肘怼周正胸口，周正懒得理他，嫌烦怼回去。
“小姑娘的事，你少操心。你想关心人家就自己”去说，别扯我。
“唔。”
沈风禾突然伸手捂住周正的嘴，瞪他，“你还是闭嘴吧。听你说话我都觉得心烦。”
沈风禾回头，两小姑娘聊得热火朝天。柳柳主要负责输出，妍妍听着偶尔回一句。
看来没注意到他们刚才说的，沈风禾放下心来，手上收了力，被周正挣脱。
周正意味深长看沈风禾，眼里有透彻的了然，“我说的话对不对?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风禾推周正，“你清楚。就你清楚。”
周正反手控住他的手，然后两人打了一路。
真有活力，柳柳走了半路感觉腿已经累到想罢工。
虽然才从床上爬起来，但是还是想瘫在床上，想化身水安稳躺在盆底，不问世事。
赵妍回复，“好像出来才20分钟。”
“不，这已经不是20分钟的事了。”柳柳摇头，柳柳叹息。
赵妍看柳柳苦着脸，撇脸笑。
柳柳穿着拖鞋，走在石子铺成的路，很容易被凸起的石头硌，或者被小石子钻进脚底，一脚踩上去柳柳疼的跳脚。
柳柳总是嚷着出来再不穿拖鞋，但每次出来依然不改。
“柳柳，走草上能好点。”周正听见柳柳吃痛的声音，弯腰拔下又一根狗尾巴草。
“柳柳，你这就是记吃不记打。”
“就你话多。”
“手艺人啊。这个给我，你再弄一个。这个没弄好。”
周正用眼神回他滚字，然后低头继续制作。
风轻揉草叶，路边草的层次不同，不尽相同的叶子摇摇头，时而几朵花出现。
少女的裙摆亲昵贴上旁边人的裤子，又远离，将欲擒故纵四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已经闻到甜味了。”
一片连绵的绿、扭动的绿。乱爬的藤，藏在叶底躲懒的瓜，露出饱满瓜身的瓜，两个感情很好、背对背互相依靠的瓜兄弟。
“我一个人就能吃八个。”柳柳夸下海口。
“我还能吃十八个呢。”
光顾着来了，没拿袋子。柳柳撇嘴。
回去?
目的地是一颗桑葚树旁边的瓜地。他们今天摘瓜，明天装玉米用来解渴。
周正沉默地从兜里掏出来几个塑料袋，分给他们几个。
几人敬佩看他，幸好有你。
赵妍边摘瓜，边听着前面两人大声攀比自己摘的瓜。
“这个闻着就香。”沈风禾把瓜靠近鼻端轻嗅，溢出瓜皮的甜。
“切，你那不行，我这个瓜肯定甜。”柳柳朝沈风禾晃晃手里的绿瓜。
“我不信，我的瓜皮都黄了。肯定比你那长条绿瓜香，看着就跟个黄瓜似的。”
“哈哈哈。”妍妍弯腰时憋不住笑出声，他们两个像小学生，她笑着把几个贴在一起长的瓜轻放进袋里。
周正默默看着他们笑。
瓜地上几个少年、少女吹着青春的风，弯腰、抬头手挡在脸前看太阳。
阳光下青春正好，他们鲜活。
被风挑拨的叛逆的发丝，鼓起的短袖，风灌进又离去犹如退潮的浪。
好像确实可以闻见青春的气息，趴在书上闻到的墨味，洗净、太阳暴晒后白衬衫上的洗衣粉味。
回去的路上，沈风禾伸出一条腿，挡住牵着手的柳柳和赵妍。
“柳柳，你和周正走，我问妍妍件事。”
“问什么，可别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柳柳握紧妍妍的手，盯着沈风禾，跟护着小鸡仔的鸡妈妈一样。
“我，你还不了解吗。从小到大，我欺负过妍妍吗。就聊聊明天装玉米的事。”赵妍和沈风禾家挨得近，两家确实会一起装玉米，他们两家离柳柳家还有一段距离。
柳柳:那刚才谁扔的小石子。我扔的?
“没事，柳柳。”赵妍看柳柳，眼睛里满是温柔。她的眼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一点点柳绿垂下，那是一点点隐晦的期待。
“那你们走吧。我可盯着你呢！”柳柳用两根手指怼自己眼睛又怼沈风禾。
“嗯嗯。妍妍，你……”
看着前面并肩的两人，柳柳神色严肃。
周正看她，难道柳柳发现沈风禾。
“你说，这沈风禾不会”
周正看她，“嗯嗯，怎么了？”难道?
柳柳神秘莫测的点点头，“沈风禾会不会也扔妍妍一头叶子啊。”
周正礼貌微笑，就不该期待她会发现什么。
“嗯，有可能。我们在后面走，盯着他。”周正松松手上的塑料袋子。
“妍妍，你。”
“别动。”赵妍说完，沈风禾就乖乖停在原地。
赵妍换只手拎袋子。
沈风禾看见妍妍朝他凑近，伸手要摸他的脸?
不对，赵妍捡起他衣领上的一片叶子。
沈风禾:啊！什么叶子还要她亲手捡。让，他，来，啊。
沈风禾眨眨眼，没注意到妍妍把那片叶子放进兜里，放完还拍了拍，确认放好了。
赵妍心想，他会发现、会意识到吗。不过，错过了调戏他的机会，她会很可惜的，沈风禾。
周正看着沈风禾骤然烧红的耳朵，孤独的笑了。可以看沈风禾的笑话，他还是乐意接受这种孤独的。
这家伙和别人交往大大咧咧，现在碰到喜欢的人反而害羞了。
“周正，你有点奇怪啊。”柳柳看他笑得奇怪。
周正看着摸不清状况的女孩，
“看到你，很开心。”
柳柳:说的话也奇怪。
柳柳转头，什么叫看，到，你，就。
不行，她也要，难道要输给他。谁不喜欢说奇奇怪怪的话呢，柳柳暗暗笑。
柳柳抬头望周正，凝视着他，像思乡的人凝望与家乡人同望的月亮。
她眼里只有他，周正突然觉得自己被留在了那片黑暗中，心里快速烧起来，快化在她的眼里。
一片剔透雪花落在火炉上瞬间消失。
“和你在一起，不管干什么，我也很欢喜。现在也是。”
柳柳和周正默契停下，他们互相望着彼此，云遮日，天光暗，有什么隐晦的情感藏在里面。
仔细看才能看清叶的脉络，天上云要去的地方。
对面山上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见各种树的轮廓，像是长条剪影。
接连、尖的树尖，舒展的树枝，稀落的树，密集的树林，像是木刻画。只能看清树干之间的缝隙和树梢上部破碎又粘连的树冠。
黑的树影，橙色的一条长虹落入它，被分割的细碎。
长虹抱着血色红日。
他们也是剪影中的一部分。
他们身后两棵草在风里碰在一起，勾连一下又很快分开。
是谁害羞了？
没有答案。
第二天，周正起得很早，走出门，踩在了隔壁院里投来的斑驳树影上。
他仰头，斑驳树影落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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